悲秋 第20节(3/3)
作品:《悲秋》
童昭昭和图春一齐朝他走过去,童昭昭滔滔不绝:“少抽几根香烟啦,少污染点我们小区的空气好不好啦,真家伙,唉,我是还要上去补眠,来来来,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邵蓁一动不动,他身上是件白衬衣,衣袖卷到了手肘处,裤子是条天蓝色的牛仔裤,有些做旧,做破的痕迹。他的头发后面剃得短短的,露出耳朵,露出脖子。他低着头,脖颈弯出道漂亮的曲线。
童昭昭拉住图春,看着邵蓁,说:“邵蓁,这位是图春,图春,这位是邵蓁,你们好好认识认识吧。”
邵蓁抖烟灰,没出声,童昭昭把图春往前推了把,转身跑进了公寓楼里,防盗门阖上了,邵蓁把烟屁股扔到地上,抬脚蹍了蹍。
图春轻声和邵蓁讲话:“你还没吃东西吧?”
邵蓁瞅着麦当劳的外卖袋子,说:“油死了。”
图春说:“双层的。”
邵蓁翻起眼皮,额头上挤出好几道抬头纹,一看图春,图春顺势把汉堡拿了出来,递给了邵蓁。邵蓁抓着那汉堡,站了起来。他从图春身边走过,图春忙转头跟上他。
邵蓁咬了口汉堡,说:“我妹决定来苏州读书了。”
“学评弹啊?”
“不然呢?”
图春摸摸鼻梁,说:“定下来了也好。”
邵蓁又说:“你住我这里吧,不用特意回去住了,你回去也是操劳你妈。”
图春说:“那换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吧。”
邵蓁说:“也好,反正现在这个房子房东可能下个月开始要涨我租金,有空了找个中介问问吧。”
两人走出了东港,站在马路边打车。接连开过去两辆有人的的车,邵蓁有些泄气了,垂下手,站在图春边上点了支烟。图春还在看马路上的的车,对面来了辆空车,他忙伸手招呼。的车司机看到他们了,过了个路口,调转了头开过来。图春如释重负,邵蓁这时说了句:“你想等他就等吧,等到了你就告诉我。”
图春看他,紧紧看着他。邵蓁轻笑,说:“那我也去找我的总编去,你满意了吧?”
的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两人都没动,司机按了按喇叭。邵蓁开了车门,坐去后排。图春也上车,坐在前排。
司机问他们:“去哪里啊?”
图春说:“去科文中心吧。”
他们去科文中心看了场电影,电影太长了,接近一百四十分钟,散场后,两人骑公共自行车去了星海路上,他们去了那家网上颇有好评的拉面店,排了近两个小时的队才吃上了口热汤面。饭后,邵蓁提议去诚品逛逛,进了书店,他和图春就走散了,但很快,他们又在卖唱片的专柜偶遇,图春拿了本烹饪书,邵蓁拿了本旅游书和一本希区柯克短篇故事集。他们一块儿研究了会儿黑胶唱片机,一块儿去付了钱,一块儿回了家。
邵蓁先淴浴,图春拿着香烟和烟灰缸坐在浴室里和他聊天。
手机新闻里说又有中国球员要去火箭了,他们聊nba,印象深刻的扣篮比赛,季前赛,季后赛,健身房的泰拳和自由搏击促销,fifa游戏,任天堂的新游戏主机,还有些餐馆,这家新开的评分不好,那家吃起来不错的生意很差,还有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什么邋遢大王啦,魔方大厦啦,邵蓁还记得黑猫警长里吃老公的螳螂那一集,图春想起来,他小时候经常把一只耳叫成一只眼。
后来他们睡下了。
图春梦见狄秋了。
他不停地梦到他和狄秋的各种可能。
他到死都再没见过狄秋。他和狄秋在一中门口偶遇,他被狄秋拒绝,他和狄秋在一起,他和狄秋分手,他们争吵,冷战,死斗。笑啊,吵啊,闹啊,哭啊,互相讽刺,互相嫌恶,互相仇恨,又彼此爱恋,拥抱,接吻,互相摩挲对方的脖子,后背,手臂。互相点烟,凝视,火花四溅。
图春醒过来。邵蓁背对着他睡着。图春下了床,穿上外套,穿好鞋子,拿上钥匙出了门。
他在狮山路的租赁点租了辆公共自行车,他想了好一阵,往滨河路上骑去。他经过了滨河路地铁站,远远地看到了他从前住过的地方,马路对面正在兴建更高的楼,深夜里,只有工程车还在马路上飞驰。
风里充斥着泥土的气味,地上还有不少小石子,图春骑得磕磕绊绊的,来到何山大桥桥堍下时,图春停了会儿,歇了阵,一鼓作气骑上了桥顶。
运河的水在黑夜里显得浓稠而油腻,货船和游船都歇息了,有风,却兴不起浪,吹开了图春满身的热气,图春气喘吁吁地环视四下。
御碑屹立在深沉的夜色中,它挡住了寒山寺,图春只能看到个尖尖的金顶。
他还是不知道这碑文出自哪位皇帝御笔,他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这块碑立在寒山寺前头。他讲不出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黐着了十多年的城市的故事。
图春趟车从桥上往下滑,他经过了三元新村,骑上金门路,过了石路,阊胥路,他骑啊骑,没有一刻停歇,风喧哗得厉害,好像很多人在和他说话,说什么,他又听不清。
他来到人民路,来到乐桥。
环卫工人正把灰尘从街的一边扫到另外一边。
图春散漫地骑着,他逆道了,闯了个红灯,天上好像也有把大笤帚,把他从街的一边扫到另外一边,再从另外一边归到这一边。
他转进了公园路。
他停在了市一中的门口。
天亮了。
梧桐树绿得不成样子。
已经有蝉在发出刺探夏天的微鸣,短促,焦急,跃跃欲试。
保安室里走出来一个保安,他看着图春,图春没动,保安点了根烟。
图春重新跨上自行车,骑开了。他找了个租赁点还了车,走到义昌福买了两个菜包子,揣着热包子跳上了辆进站的公车。车上也有别人在吃早饭,女孩儿喝南瓜粥,男孩儿啃蛋饼油条,他们一头吃一头看手机,背着的小孩儿也在玩手机,提着菜篮的老人家温声和小孩儿说夹生普通话:“少看看手机。”
“对眼睛弗好的。”
小孩儿嘟囔着:“烦死了。”
车上再没人说话了,图春听到小孩儿在玩的游戏的背景音乐,像是开心消消乐。
公车经过三元时,图春口渴得厉害,下去找了家早点摊买了袋豆浆,早点摊边上就是家房产中介,这会儿已经开门了,里头走出来个女孩儿一头打着哈欠一头往玻璃上贴广告传单。
图春站着看了会儿,中介里走出来一个男的,人高马大,热情地招呼图春:“找房子啊?进来看看啊,我们很多房源的。”
这男经纪和图春面对着面,图春想走开,却忍不住打量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喉结。
那男经纪趁机递过来张名片,热情地拉过图春的臂膀,把他领进了“我爱我家”。
“敝姓苟,您好,您好。”男经纪笑嘻嘻地和图春说。
图春被豆浆呛到了,咳嗽了起来,男经纪好心地拍他的背,曼声说:“好久不见啦图春。”
图春还在咳,挤着眼睛看苟经纪,店里的光线比外头要亮,图春看得很清楚,这个苟经纪就是老狗。
老狗给图春倒了杯水,客气地拉开张椅子,请他坐下,说:“你找房子啊?你现在和家里人住一起啊?”
图春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问老狗:“你这里有垃圾桶吗?”
老狗伸出手来,图春把豆浆袋子递过去,老狗绕进了柜台里,坐在了图春对面,还是很客气,说:“想找哪里的房子啊?”
图春看看墙上和桌上的房源信息,说:“你一直都在这里做啊?”
“对啊。”老狗抽了几张租房广告,一一摊开给图春看,“新区么,我觉得这几间不错的,离地铁,公交车站都很近的。”
老狗和图春离得很近了,老狗身上喷了麝香味很重的香水,一单一双的两只眼睛不停眨巴着看图春,图春打了个喷嚏,掩住了鼻子和嘴巴。老狗瞅瞅还在外头贴广告的女孩儿,坦然地对图春说:“行了,你想笑就笑吧!”
图春没响,只是摇头。老狗冷笑了两声,一拍西装,跷膀搁脚,人向后仰着,右手在空中转了个圈,盯着自己的手指甲,又一瞄图春,眼睛眯缝着道:“笑够了吧?啊是第一次看到我穿男装啊?我也受不了,裤裆绷得紧死了,没办法歪,要赚钱的。”
图春说:“我没在笑啊,只是我以前一直在这里附近走动的,从来没见到你。”
老狗笑笑,一拍桌子,靠了回来,单手托下巴,道:“那我们是有缘无份哇。”
图春亦笑,老狗戳戳自己的脑袋,问他:“欸,你的头发怎么搞的啊?”
图春问老狗:“店里就你们两个人啊?中介这么早就上班了啊?”
老狗翻了个白眼:“你的话题换得也太勉强了,”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最关心买卖房子的族群么都是这么早出动的歪。”他冲图春努了努下巴,图春往外看,果不其然,两个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正在研究玻璃上贴着的广告,那女孩儿热情地和她们搭着话,大家的嘴唇都飞快地上下碰着,分开着。
老狗敲桌子,问图春:“你最近见过昊昊没有啊?”
图春一愣:“你很久没见他了吗?”
老狗咋了咋舌头,才要说话,那女经纪飞奔了进来,扑到柜台上指着外头就和老狗道:“狗哥狗哥,链家又来竖牌子了!!”
图春和老狗齐刷刷往外望去,只见一行三个打绿领带的男经纪正把贴有“链家”字样的广告牌安置在“我爱我家”门前。那先前还在议论我爱我家房源广告的两名老太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去,三个男经纪好不高兴,围着她们又是发传单,又是帮着提菜篮子的。
女经纪慌乱,着急和老狗说:“啊要打电话给庞经理??还是报警啊??”
图春不解道:“不至于报警吧……”
老狗拍了拍女经纪,安抚她:“别慌,你先别出去了,和庞经理说一声,我去看看。”
说完,他站起身,扣好了西服外套的扣子,往外走。他还不忘关照女经纪:“拿点新区的单身公寓的房源给这位客人看看,好好招待哦。”
女经纪扫了图春一眼,陪了个笑,先是打了通电话,接着才过来和图春搭讪,她不停抚头发,轻声问:“先生想看靠近地铁站的还是公车站的呢?”
图春说:“两室一厅,靠近狮山路的吧。”
女经纪哗啦啦地翻广告册,时不时瞅外头,如临大敌,怪紧张的。图春也安慰她:“没事的吧,同行竞争而已,你不要着急,慢慢找好了。”
女经纪抬眼一看他,耳朵有些红了,图春笑了笑,那女经纪也跟着笑,手摸到脸颊,一个“那”字才说出口,她脸色陡变,着急抓起手机按了三下就讲:“喂,110吗?我要报警!”
图春往外一看,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两个穿我爱我家西服套装的年轻男子,加上个老狗,和链家的三根绿领带打了起来。卖早点的把摊位推远了,买早点的自动让出些位置,几个大男人在人行道上打得不可开交,围观的人有的拿出了手机,有的正啃粢饭,等公车。图春冲了出去,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挤进了混战的人群里。
六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有人听他的,图春耳边脏话乱飞,拳头乱窜,他的脸上不知被喷了多少口水,还挨了两拳,图春费劲地劝住一个绿领带,又圈住老狗,把他往外拖,老狗还在和人打口水仗呢。
“操你妈!撒尿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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