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方木闻言忍不住出声。

    男人似乎没想到方木会回答他，又是轻声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很低，却不显得粗糙，像一把大提琴轻轻的被拉动，低沉的乐曲就回荡在空气里。“都是要死的人了，还问那么多？”

    “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男人思考着，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抱着头颅缓缓站了起来，“你说，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谁？”方木捏紧了身侧的拳头，“为什么大晚上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手上的那个头颅是谁的？！你是不是凶手？！”

    “哎呀——”男人一反刚才珍惜的常态，把那颗脑袋当篮球似的随手抛了抛，“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才好呢？”

    男人沉吟了一会儿，笑道，“还是保密好了。”

    “你说什——”

    “砰——”

    方木应声倒下，他的身后有一道黑影如同死神一般伫立。男人听见动静这才转过身来，看见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方木摇了摇头，“好奇心杀死猫，古人诚不欺我啊。”

    “废话少说。”打晕方木的男人将手中的木棍丢到一边，“现在该怎么办吧？警察都查到这里来了。”

    “不是早就查到你头上了吗？”男人笑道，“白天里装的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混弄谁呢，韩伟？”

    不错，打晕方木的人正是韩伟，他低头啐了一口，“不装一下这会儿就搁牢里蹲着了。”他在方木跟前蹲下来，随手捡起方木掉在一边的狼眼，就着光照了照方木的脸，“这个警察有点儿能耐，居然能找到我头上来，要不你提前跟我打了招呼，指不定就被他套进去了。”

    “我也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男人似乎有些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收拾东西跑路。”韩伟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着了，如果方木清醒着，必然不会将眼前的韩伟和白天里看见的那个憨厚的人联系起来。“还有什么办法？被抓到就是吃一辈子牢饭，反正我没孩子没老婆，这日子到那儿都是过。”

    男人见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确是不赞成的皱了皱眉，“现在想走？这不摆明了跟警察说你就是凶手？”

    “放……放屁！”韩伟闻言跳了起来，“这人死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他妈少在这儿乱说！要不是你我能成现在这样吗？！我告诉你，如果我被条子捉住，你也不会落的什么好下场！”

    “没关系？要不是你们狼狈为奸做这背着良心的勾当如今能到这个下场？”男人不屑的讥讽着，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将韩伟的威胁放在眼里，“人死跟你没关系，但这分肢可是你亲手干的吧？你以为能逃脱的了干系？”

    “即使不是你亲手杀的，在法律上也算的上是过失杀人了，判个三五年绰绰有余。再说了，事发当时没有目击证人，光凭你自己一张嘴，过失杀人之后再把人肢解了，这能算过失杀人？动动脑子，警察再怎么蠢都不会相信的，没有我，你就一辈子在牢里待着吧！”

    “那……那怎么办？”韩伟一想到坐牢腿都软了，手里的香烟哆哆嗦嗦的滚到了地上，连自己的手指被烫了一下都没感觉到，“我不……不想坐牢！不想坐牢啊！”

    “冷静点儿。”男人见韩伟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神色中尽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他低头看了看方木，“今晚这事儿，他没看见我们的脸，自然不会知道是谁做的。听我的，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他们问到你有关的事情打死都不要承认。”

    韩伟哆嗦着应了。

    “我今晚就带着这个脑袋下山。”男人镇静的道，“事先我看过了，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印记，即使其他的部分被警察找到也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你，不能露陷。”

    韩伟现在一想到这些事就直发蒙，他盯着脚边的警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道，“要不……要不咱们——？”

    他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男人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妥。”他生硬的打断了韩伟，“还想出事是不是？他身边的那几个警察也都不是吃素的，活腻了你，还敢打他的主意。”

    “我这……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你说万一这小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我可不得！——要说这死人可是最能保密的，我们要不就把这小子……”

    男人挥手示意他别再说话，“回去吧，假装你今晚没来过这儿。头颅和这个警察都交给我，你快回去吧。”

    韩伟还想再说几句，这个警察活着实在是对他最大的威胁，他心有戚戚恨不得尽快除掉他。最后被男人凶狠的眼神一瞪，最终还是心有余悸的离开了。

    男人眼看着韩伟的身影消失，这才行动起来。他拿起一边的铁锹又开始埋土，他的速度很快，几分钟就弄好了，他往土堆上跺了几脚踩实，也没在意这个地方是否和别的泥土不一样，因为下面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他弄完这些才转身处理方木，男人把手插在方木腋下将人架起来，拖到一边的枯树底下躺着，然后在方木面前蹲下来，趁着夜色细细的凝视了一会儿，最后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哎呀，你真得感谢我救了你。”

    5.2

    “你说这人什么时候能醒？”

    “说不好……刚才医生来了说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只是被人打了后脑勺晕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是有问题，你说这有没有脑震荡还说不好，得人醒过来才能确定。”

    “什么啊!什么就有问题了就？！你巴不得方木出事儿是不是？！这会儿人躺床上要死不活的你开心了是不是？”

    “不……不是！我这不是正常的猜测嘛！”

    “猜什么猜？！非把人猜到脑震荡脑出血颅内高压才痛快是不是？！”

    “嘿，我说宝哥你这可错怪我了啊！”

    “少咧咧，就你会说，就你一张小嘴叭叭的。活人都给你说死了！”

    “得得得，我闭嘴，我闭嘴还不成嘛！”

    林涛被李大宝怼的吱不出声，连连摆手表示窘迫和无辜，眼神直往秦明那儿瞪，暗示他来帮自己一下，结果秦明连余光都不肯给他，直勾勾盯着躺在床上的那人，眼底一片深沉。林涛只好自得没趣的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以示安静和对组织政策的不打扰不反对以及坚决拥护。

    “目前我们还不知道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目前还不能妄下定论。”

    “老秦你这就不对了吧，什么叫妄下定论？我这是说实话，事实就摆在你面前——人躺这儿，脑袋后面还有一大包，如果不是被人袭击了那现在倒你面前的是鬼？”李大宝简直不想和这俩人说话，一个巴不得方木出事儿，一个阴风作邪的净说些风凉话。总而言之一点同情心没有，简直俩白眼狼！

    秦明没有搭理李大宝的愤怒，面色如旧，“早上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被人丢在了村口，并且陷入昏迷。如此看来打晕他的人并不想杀他，或者说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或者事情导致了那个人没有对方木下杀手。”

    林涛听着，也顺着秦明的思路细细想去，“也或者，打晕方木的人也可能不是凶手？”

    秦明看他一眼，“即使不是凶手那也是知情人。”

    “没有清白的人会为此袭警，没有人会承担这个风险，再蠢的人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那可说不准。”李大宝闻言不赞成的皱了皱眉头，仔细的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先说方木，既然他被人扔在村口，那就说明昨晚他肯定是自己出门的，而不是在有人潜进屋里把他打晕了之后带出去的，不然院里有动静我们不可能听不见，而且如果真是在房间里直接打晕的，大可不必再把人搬出去丢在村口。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有道理！”林涛点点头，“继续说。”

    “既然方木选择在深更半夜出门，而且被人打晕了回来，那就证明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被人打晕的……”

    “发现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发现了什么？！”李大宝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林涛，“我要是知道我还搁这儿瞎猜？”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林涛好笑道，“万一方木其实什么都没找到呢？”

    “或许……”秦明暗忖着开口，“他还没来得及发现什么，又或者是其实是打晕他的人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三人对视着沉默，毫不知情的他们面对方木的受伤苦闷又上一层。他们猜想的这几种情况，不论哪一种都能指出一个最重要线索，那就是方木必然和与这个案件有关的人碰上了，那么等方木醒来必然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这人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活蹦乱跳的了。

    方木是被下山赶早集的村民发现的。这山头离下面的城镇有些远，再加上下了雪路不好走于是韩六起的比平日早了一小时，往常五点就要起床，今天起的更是早了，天还全黑着他就背了些野菜和两只老鸡出门了。

    这几天雪下的大，山路又比较危险韩六考虑到安全问题便没去集市里，这会儿雪停了便想着下山卖点东西挣点小钱儿。下雪天菜都卖的比较贵，平常一两块的蔬菜卖到十几块的都有，今个儿要是运气好都卖出去了还能给屋里媳妇儿买点儿新鲜草莓解解馋。

    韩六这么想着，不禁脚下的步子迈的又快了些。他经常摸黑走路，夜视能力很不错，老远儿就看见村口石板路上躺着个人。原以为是村里哪个经常喝酒的醉汉，躲着自家娘们儿跑外头来喝酒，这会儿又喝多了躺村口睡着了。韩六叹了口气，最近村子里不太平，这些酒鬼也不知道收敛点儿，万一碰到个什么事情……啊呸呸，韩六打了打自个儿嘴巴，瞎说瞎说，哪里有这么多奇怪事儿！

    他边想边走进了一看，是个生面孔！这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也有些人家不太熟识，但好歹是看着面熟的，这人韩六从来都没见过，看这衣服穿着也不像村里人……韩六一下子没了主意，又怕这人其实就是杀人犯的凶手，想到这里他突然哆嗦了一下。看着那人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像，难道是被害的……

    韩六大着胆子伸手往人鼻子下方探了探，然后松了口气，还好还活着。韩六摇了摇地上的人，还喊了喊，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怕是晕过去了。韩六蹲地上琢磨了片刻，还是把人送到了村长那儿。

    韩宁业正睡的朦朦胧胧的，这会儿一听院子里的大门被人敲的啪啪响一个激灵清醒了，叫醒了身边的张海英之后自个儿披着棉袄拖着那条残腿先出门了。

    打开门一看韩宁业就慌了，这、这不是方警官吗？！怎么被韩六半抱半拖的给送回来了啊？！而且看上去……

    “韩爷，这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早上赶集的时候发现他躺村口了……”韩六拖着个成年男人，别看这小年轻瘦瘦弱弱的，还真是不轻！一路从村口把人架到韩宁业家来也不过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这会儿韩六背后都有些出汗了。

    “哎哎！这是龙番市派来破案的警察！”韩宁业赶忙接过方木的一边胳膊，好减轻点韩六的负担，“这人怎么啦？”

    “晕过去了！”韩六喘着气道。

    “哎哟！——”跟在韩宁业后面出来的张海英一见方木就叫开了，“方警官怎么了啊，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啊？！”

    韩宁业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当即皱了眉头对张海英道，“这样，先别问，你去村里诊所那儿跑一趟，把大夫请过来给人看看！快去！”

    张海英应了转身就走，连袄子的拉链都没顾着拉就慌慌张张的跑出门了。

    动静惊醒了秦明一行人，林涛是最先出来的，帮着把人抱回房间里，给垫上枕头的时候才发现方木头上鼓了个大包。心下一惊，“方木是被人打晕的！”

    韩宁业一听心道坏了！方警官这下被人打晕，保不准就是那个凶手干的！他不好过问，只得忙前忙后的帮着把人脱了鞋再掖好被子，心里却是惴惴的。

    不一会儿秦明和李大宝也先后赶来，李大宝一听林涛说方木是被人打晕的立马原地爆炸，吵着嚷着要检查一下方木身上有没有别的伤痕然后被秦明推到一边站墙角去了。

    秦明被吵醒之后才知道方木昨夜遭袭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在林涛的帮助下检查了方木头上的包，发现没什么大碍以后又细细把人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四处揩油连林涛都看不下去忙把脸瞥向一边。然后和李大宝视线相交。“……”

    这时候张海英也带着村里的医生赶了过来，那个医生明显是被张海英从被窝里掏出来的，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赶过来了。老先生年纪明显大了，直喘直喘的看得李大宝都呼吸困难，生怕人下一秒就撅过去了。

    老先生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李大宝定睛一看，靠，还是个稀有的老中医！老先生也不含糊，上来就给方木把了脉，又翻了翻眼皮看了看方木的瞳孔，拿着喝酒赠送的电筒圆珠笔仔细照了照才开口，“没多大事儿，就是晕过去了。具体有没有脑震荡，还得等人醒了再问问。村里条件差，没办法做基本检查，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李大宝听了老先生的话这才稍微安定了一点儿，连忙谢过老先生。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老先生看了看杵在旁边的年轻人，“看个人，这人是什么时候被打晕的？”

    三人面面相觑，只得说不知道，站在一边的韩六倒是开了口，“具体时间不清楚，不过我四点起来赶集的时候就在村口发现这位警官了。”

    老先生眯着眼睛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只交代了几句醒来以后要是人觉得恶心头晕的话还是得去山下的医院看看的好便离开了。林涛问了韩六发现方木的详细经过之后也让人走了。

    正当几人站在方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韩以风突然从外面探出了个头来，“发生什么事了，方大哥怎么躺在这里？”

    韩宁业正是焦急，忙啐了一句，“问那么多干什么，去帮你娘做饭去！”韩以风还想再问，眼见着众人脸色都不好便缩回了脑袋转身去了厨房。

    不到片刻又回来喊他们去吃饭。韩宁业先去了，李大宝和林涛也跟着站起来准备去大堂，眼瞅着秦明跟个木头似的杵在方木床边林涛推了他一下，“老秦，走，吃饭去。”

    “你们去吧，我在这里守着。”秦明歇了几秒才道。

    “这又没事儿，我们都在呢，那么多双眼睛，”林涛道，“总不能让人给一个大活人偷了去吧？”

    秦明沉默着摇了摇头。

    李大宝见秦明态度坚决的样子便扯了扯林涛的袖子，“得，让他在这儿守着吧，万一方木醒了也好有个照应。”

    林涛听她这么说也只好不再劝，转身去吃饭了。

    房间里只剩下方木和秦明两个人。秦明站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方木出了神，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不对，这很不对。

    一丝怪异的感觉始终萦绕在秦明的心头，方木这么晚了出去干什么？即使是找线索，为什么要趁着黑夜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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