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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朝暮 第8节(2/3)

作品:《人间朝暮

要为我的话太担心,我们总能想到别的办法的。”

    黎昕侧头看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确定。不是因为躁郁症,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够了。”

    张芝敏与黎庄每周这个时候都会在家里待着,黎庄也许会请几位朋友来谈事,张芝敏便在黎庄身边心甘情愿地做一朵上得厅堂的壁花。

    黎昕走进会客厅的时候,黎庄架着一副老花眼镜看书,张芝敏在一旁做茶艺。不得不说,黎昕有时候也挺羡慕他们的,几十年来相敬如宾,黎昕甚至从未见他们大吵过。

    “怎么突然回来了?”张芝敏放下茶杯,道:“想通了?”

    黎昕笑着说:“想通了。”

    张芝敏还不知道黎昕说的是什么,说:“想通就好。给你爸爸道个歉吧。”

    话音刚落,张芝敏才看到站在黎昕身后的陈敢,“你怎么也来了?”

    黎庄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这张太师椅是前几年一位分公司总经理送给他的寿礼,他一直很喜欢,即便这张椅子在整套欧式建筑当中显得格格不入,可谁都没有说过这张椅子一句不是。

    “爸,这张椅子放在这,一点都不合适。”黎昕说。

    黎庄不答,只是问:“你怎么带小陈过来?”

    “看我,都忘了介绍了。”黎昕把陈敢往前一拽,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黎昕的手搭在陈敢肩膀上:“他叫陈敢,不是顾正宜的表弟,是我的男朋友。”

    话音刚落,黎庄与张芝敏的脸色剧变,黎庄闻言,更是将手里的书狠狠摔在了茶几上,“什么?吃错药了你?!”

    “我是同性恋。”黎昕说这句话的时候,扬眉吐气,中气十足:“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这是黎昕第一次朗声坦白自己的性取向,也是他第一次这样有勇气站在黎庄对面,四目相对,却毫不怯懦。

    “十几年来,我活得像个傀儡,你们要我往东,我就从不往西。是的,你们给我的生活太好了,用不完的钱,交到我手上的企业,我下半辈子不用做任何事就可以坐吃山空,而我因为贪恋这些金碧辉煌,因为留恋你们给过我的亲情,也选择了做一个你们期望中的人。”黎昕说:“我真的试过,我试过。可我无法否认我本来的面貌,而这面具戴得太久,让我完全喘不过气来。”

    张芝敏站在一旁,已经反应不过来:“黎昕……你……”

    黎庄则是愤愤道:“我就知道当初没能治好你!”

    “这不是病。”黎昕绝望地看着他那死板而刻薄的父亲,喃喃重复道:“这是我,不是病。”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黎昕。你回房间睡一觉,等清醒了再出来说话。”张芝敏抓着黎昕的肩膀,要将他带往楼上。

    黎昕挣脱开,郑重其词:“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确定?”黎庄缓缓开口,他拧着眉,逐渐直起身。常年身居上位的男人总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威严,黎昕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我说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以后,黎昕给出答案。

    黎庄忽然一手抓起桌边的茶盅,疾如雷电地扔向黎昕所在的方向,大骂道:“逆子!”

    一直保持默然的陈敢眼疾手快地将黎昕往身后一拽,滚烫的茶水与碎裂的瓷片尽数招呼在了他的肩膀上。

    “嘶——”陈敢龇牙咧嘴地忍痛倒吸了一口冷气。

    黎昕吓坏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是陈敢替他挡了这一下。“没事吧?!”黎昕又惊又怕,惊慌失措地想要弄清楚陈敢的伤势。

    “我没事。”陈敢小声安抚道:“不用管我。”

    “黎昕!”张芝敏焦急地用气声喊他:“还不快给你爸爸道歉!”

    黎昕回头,嘴角扬起一个桀骜的弧度,这是他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神色:“我为什么要为自己道歉?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黎庄依然坐在上座,岿然不动,面色铁青。

    会客厅里一时陷入寂静,没有人说话,似乎连角落那台西洋钟的摆针都随之停止了一样。

    “我要走了。”这一切都在黎昕的想象之中,他此时的神情竟超乎意料的轻松愉快。

    就像一个负重多年的旅人终于到达了终点,放下了一身行囊一样。一直压迫着他神经的那块巨石,被不为人知的力量轻巧地推离了他的世界。

    “你想清楚,黎昕。”黎庄最后一次开口施压:“你走出这扇门,黎家再不会认你。”

    “我不在乎。”黎昕十分平静,甚至带了些笑意:“真的,这种锦衣玉食却没有自由的生活,不值得我在乎。”

    张芝敏上前几步,精致的妆容因惊愕而有些花了,她不再那样高高在上:“我们对你难道不好吗?十几年来,我们也是把你当做亲生孩子对待的。”

    “如果你们真的把我当做亲生的看,就支持我,理解我,站在我这边!”黎昕突然爆发,眼里噙满泪水:“我感谢你们将我从那个孤儿院里解脱出来,感谢你们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可是如果像您说的那样,你们有哪怕一秒钟将我视如己出,这一次,求你们站在我这边,做我的后盾。”

    张芝敏回头看了看黎庄,又看了看黎昕,她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两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长久的停顿后,张芝敏说:“你走吧。”

    ……

    黎昕和陈敢离开黎家大宅后,径直去了医院。黎昕不做声,陈敢便也不说话,一路上无言,直到陈敢在急诊室里坐着处理完伤口后,才发现黎昕不见了。

    他冲出医院一看,黎昕的车还好好的停着。手机落在车里,随着陈敢的每一次拨通嗡嗡地震动。

    天色渐暗,陈敢将医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最后只剩一个地方,——天台。

    黎昕站在天台上,从天光仍明,站到黄昏,再到夜幕完全降临。身后生锈的铁门被人推开,他回头,是陈敢。

    陈敢显然松了一口气,喘息着抱怨道:“怎么上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这破医院的天台连个电梯都没有……”

    黎昕只是站着。

    你会有那种感觉吗?

    像被整个人埋在废墟当中,不知何年何月,见不到光,被灰尘掩盖,被岁月遗忘。多少次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让你继续坚持下去,让你永不失去希望。

    直到茫茫人海当中,真的有人留意到你。他看到你绝望,便握住你的手。他一寸一寸地搬开压在你身上的沉重的石头,掸干净你身上的灰,他不在乎你在黑暗里犹疑了多久,只是微笑着接受了你千疮百孔的样子。

    陈敢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人是黎昕。

    而黎昕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也早早便遇到那个人了。

    在这个低矮的天台上,钢筋混泥土搭建的冷漠城市里的风,混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与这人间里的朝暮晨昏,向他袭来。

    他居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黎昕向着风张开双臂,开心得像一个单纯而天真的孩子。他对着天边,喊道:“我自由了!”

    陈敢安静地看着他,慢慢走近。

    在彻底拜托心灵的枷锁过后,黎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出柜了。他就这样挣脱了桎梏,和他的前半段人生说了再见?这感觉一点也不真实。

    直到陈敢走到他面前,拥抱他。

    他闻到了陈敢身上未能褪去的消毒水味道,感受到了陈敢身上的灼热温度,才能确定这个人是真的。

    “我自由了?”黎昕完完全全,不敢相信。

    “你自由了。”陈敢的眼眶顿时泛红,他理解黎昕多一分,就心疼他多一分。

    他也是曾埋怨过黎昕的软弱的,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黎昕这幅瘦弱的身躯里藏身的灵魂,远比自己勇敢得多。

    二十几年,兜兜转转,黎昕又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今天以后,他将不再享有那些装模作样,但多少曾是他慰藉的亲情。他不再有家,不再有高堂在上,他所有的,只剩下一辆车,一间公寓,还有……陈敢。

    陈敢牢牢地抱着他,宽厚手掌拂过他的背脊,是无言的陪伴。

    他像一座被毁坏的大坝,多年压抑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彻底地放开了自己所有的矜持与尊严,伏在陈敢的肩膀上痛哭:“我只有你了,陈敢,我只有你了……”

    陈敢也心痛地流泪。可他知道这是黎昕必定要经历的痛,像是拔掉智齿以后的伤口,旁人的任何尝试都是无济于事。

    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宽慰,只是紧紧地拥抱黎昕,小声在他的耳边重复着:“我爱你……我爱你,黎昕……”

    天台上寂静无声,他们像在荒芜的战场上重逢那样紧紧相拥。

    陈敢总是笑嘻嘻地对黎昕说:“生活太操蛋,总不会有死路嘛。”

    所以如今,即使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峭壁边,碎石一颗颗地从他们脚下坠进万丈深渊,他们也不要放弃寻找一线生机。

    第三十九章

    黎昕自打与黎家决裂后,发现自己所有的卡都被冻结了。这事完全在他意料之内,包括分公司,他也不必再去朝九晚五,a大更是不会再给他任何工作岗位。

    黎昕因此给齐海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不再支付得起他当司机的薪水,他得自己找营生了。齐海却完全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还说如果有需要司机的地方,他可以无条件为他接送。

    黎昕见齐海如此通情达理,感觉自己看错了人,心中挺不是滋味。

    最近一次面诊过后,顾正宜与他的主治都认为黎昕似乎出柜以后病情好转了些,换了一些药,应该可以好好控制。

    陈敢长长松了一口气,高兴得不得了。黎昕看到陈敢那么高兴,心中不免有些心酸。他想,自己从前又能是多好的人呢?

    顾正宜嘱咐陈敢一定照顾好黎昕,然后带着祝恩去了欧洲。

    黎昕觉得自己目前状况还不错,只是药的副作用对他来说有点大,他没有食欲,也没有性欲,有时候多吃两口就反胃,瞌睡多,每天都无精打采的。最重要的是,吃药的时候会让他有种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无力感。

    他曾想找个工作,为陈敢分担一些,却被陈敢严词拒绝。

    “多你一双筷子而已。”陈敢蛮不在意地说。

    黎昕便也不跟他争,每天在家里宅着,看看电影看看书。到了饭点,自己还没想起来,陈敢催他吃药的短信就接着过来。

    这天他起床时陈敢已经不在家,他迷糊地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了。

    时间过得真快,黎昕想。他握着手机坐在床沿发呆,直到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动,他接起:“我吃药了。”

    陈敢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好吧,那电话还是先别挂。”

    黎昕又一头栽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开了免提:“还有什么事?”

    “想你。”陈敢说:“想回家抱抱你。”

    黎昕木然的眼光忽然就有了波澜,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想你。要不我去n大找个工作试试。在食堂盛饭也行,只要你不嫌弃。”

    陈敢笑道:“那你作为一个食堂盛饭的,未免也太好看了点儿。”

    黎昕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桌边的一堆药物。他说:“你是不是要放假了?”

    “学校倒是放假,”陈敢说:“不过我已经在假期里找了份工。”

    黎昕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有人喊陈敢名字的声音,黎昕抿了抿唇,道:“你忙吧,等你回家。”

    挂了电话,他还是保持着原样——看着桌边的药出神。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两个人在打架。

    一个人说,“不吃药你会发疯的。”

    另一个人说:“你觉得你还是你吗?你不能吃药,这让你变得不像你自己了!”

    那个人又说:“发疯的你可不是你自己!”

    另一个说:“你可别听他的,别人说你疯,那是因为他们不理解你,其实你根本没疯。”

    “闭嘴!”黎昕听不下去这绕口令,忍无可忍地大喊一声。两个人吵闹的嘈杂声响刹那间便消失了。

    黎昕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桌上的药,将今天该吃的份囫囵一抓,跑到厕所去,尽数冲进了马桶里。

    黎昕悄悄给自己停了药。

    陈敢在他身边他就吃,陈敢不在,药就偷偷被他冲进马桶。黎昕觉得不吃药的自己心情很好,情绪很好,话变多了,他觉得一点也没有要发疯的迹象,更没有顾正宜夸大其词说的那样会死嘛。

    窗外的天是蓝的,草是绿的,再不像从前那么灰蒙蒙的了。

    黎昕这几天,天天都很开心。

    陈敢最后还是在十一假期中抽出了一天,带着陈小学和黎昕去了他们念叨很多次的航空科技馆。

    科技馆小孩子很多,陈小学是建二胡同长大的,他的自卫能力与提防坏人的经验甚于其他小孩儿十倍。陈敢放心地让陈小学自由活动撒欢儿去,自己则带着黎昕去了3d天幕。

    3d天幕是一间十分宽阔的暗厅,没有固定的座位,散落着一堆沙发球,排到队了就可以进去随地坐下。里面呈现出一个穹顶构造,屏幕从两边一直延伸至屋顶,像半个金钟罩似的罩在他们头上。

    可惜下午时人多,又是节假日,陈敢与黎昕排队排了一个小时也没能进去。还杵在一群小朋友当中,接受着各位家长奇怪的打量。

    “算了吧。”黎昕说:“下次再来。”

    陈敢点点头,“那下次。”

    可是他们再没来过这里。

    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黎昕起了个大早。

    他突然听不见脑海里的两个小人吵架了,如今的声音只剩下一个——躁狂的那个。

    “陈敢,陈敢。”黎昕跨坐在陈敢身上,闹醒他:“快点起床。”

    陈敢强忍着起床气,半支起身,问:“干嘛?这才几点啊。”

    黎昕却早已穿戴整齐,他跳下床,十分兴奋地对陈敢说:“快点,今天带你去见见我弟弟。”

    第四十章

    黎昕一直往小黎的家里寄去很多东西,他不敢去,可他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小黎,希望尽可能地补偿他。

    晏辛这天正巧在家休息,他犹豫着要不要给陈敢发些消息,正看着手机犹豫不决,门铃忽然响了。

    “来了!”晏辛赤脚过去开门,一打开,发现黎昕站在外头,“你怎么……”他刚要问,又见黎昕身边站着另一个他朝思暮想的人:“陈敢!?”

    黎昕原本有些忐忑。李文爽当初给他的只有一个姓名及地址,连个电话也没有,更别提照片。打从那天起,他便一直在勾勒,小黎会成长成什么样子的人?和自己应该有些像吧,会比自己更高,更强壮么?

    他想了一百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自己会被命运如此拙劣地玩弄。

    陈敢与黎昕一起直勾勾地望着晏辛,目光复杂。晏辛却还不懂为什么陈敢会带着黎昕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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