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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朝暮 第2节(2/2)

作品:《人间朝暮

张芝敏连忙笑道:“你好,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昕昕。”

    陈敢动了动嘴,然后说:“不用谢,阿姨。”

    陈敢将早餐放在桌上,眼睛牢牢盯着黎昕。可是黎昕却一直垂着眼睑,连看他一眼都不曾。

    “我先走了。”两人无言地僵持了一会儿,陈敢最后的语气中甚至听不出什么起伏:“叔叔阿姨再见。”

    黎昕坐在黎庄的车上看车窗外的清晨。阳光明亮而耀眼,唯独照不到他所在的这个阴暗角落。

    他渴求阳光,又惧怕灼伤。

    黎昕有点羡慕陈敢。

    或者说,他希望他就是陈敢。

    第八章

    陈敢回了家,陈雨寒和周致久带着陈小学去护城河边玩,家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隔壁的墙咚咚直响,伴随着男女争吵声,似乎要被拆了似的。他们的邻居是一对夫妻,每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锅碗瓢盆什么都能往墙上扔,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愿意把房子租给他们。

    想到这里,陈敢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两三个月没交房租了。

    房东是个老奶奶,陈敢往年轻了喊,叫她赵阿姨。赵阿姨住在建二胡同外的一处居民区里,和儿子媳妇一起。她往常去菜市场买菜路过建二胡同,想起来了便会过来收个房租,虽然房子烂到无可救药,但因地段好,又有可能被拆迁,是以这几年来也不断涨价。

    陈敢正准备点根烟排解下黎昕带来的郁闷,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是小陈吗?”门外站着一对普通衣着的夫妻,问话的是女人。

    “是我。”陈敢回答。

    “这房子现在是我们的了,”女人的话语里一点客气都不讲,“我们进来看看啊。”

    陈敢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这对夫妻直接挡开。

    后者进了屋,前后左右一通打量,开始彼此交谈:“这厕所太小了吧。”

    “屋里还潮,中介估计得拿着杀不少价。”

    “我们花点钱把墙上这些霉潮弄一下,能多卖点。”

    陈敢听明白了:“你们要卖房子?”

    女人回答:“是的。这房子是我婆婆租给你的,我们现在要换新房,差首付,这套卖了正好。”

    陈敢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赵阿姨呢?”

    男人说:“我妈前两个月癌症走了,哦,你还不知道吧,这两个月房租她是不是还没收?”

    “收了。”陈敢反应极快,立马否认:“叫她一个牌友过来收的。”

    男人瞪大眼:“我们怎么不知道?”

    陈敢耸肩:“我不清楚。”

    女人从陈雨寒的房间里退出来,满脸嫌弃:“这都住的什么人啊,避孕套就扔在地上。”

    陈敢面无表情地反击道:“什么样的房子,就住什么样的人。”

    女人语塞,给男人打眼色。

    男人清了清嗓子:“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啊?我们可以多给你几天找房子。”

    陈敢说:“我们不能搬。”

    “啊?什么叫你不能搬!”女人捏着嗓子喊起来:“这是我们的房子!”

    男人也在一旁帮腔,语气稍微温和一点:“给你一个星期搬家吧,毕竟我们也是差这十万首付。”

    陈敢不答,他一个星期之内不可能找得到房子。

    这附近已经住得人满为患,临近街口那套两室一厅的平房硬是挤了六个人在里面。建二胡同外是一条大马路,马路对面就是每天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的商业区。那里寸土寸金,想都不用想,陈敢连一个厕所都负担不起。

    何况,这套房子他打从出生就住在这里,陈雨寒也是,陈小学也是。虽然他每个月都被租金弄得头大,但这里是他们的家,而这个家是唯一能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地方。

    陈敢还有一些私心,那就是他还在等他的母亲。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不希望如果她有一天真的回来,这里却成了别人的家。

    陈敢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房子,你们多少钱卖?”

    ……

    “哥,你疯了吧!”陈雨寒听了陈敢的计划后,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四十万!四万我们还能努力一下,四十万?我们一辈子也没办法搞来这么多钱!”

    陈敢反问:“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搞不来?”

    陈雨寒压低声音:“你不会是又想重操旧业吧,那太危险了!”

    陈敢沉默不言,是个默认的样子。

    “不行的,哥!”陈雨寒抓住陈敢的手臂,面色惶然:“你现在万一被抓到,那就不是少管所里待几个月的事了!”

    “我心里有数。”陈敢说:“你这几天照顾好陈小学。”

    陈雨寒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行,我不能让你再沾这些,黎老师好不容易让你变得好一点了……”陈雨寒眼睛一亮:“对了,我们可以去找黎老师帮忙……”

    陈敢仿佛被戳到痛处一般,厉声吼道:“不准找他!”

    陈雨寒气得花枝乱颤,忍着眼泪扔下一句:“随便你!我不管你了!”

    正在午睡的陈小学被他们两个的争吵声吵醒,睡眼惺忪地走出来。

    陈雨寒给陈小学穿好外套,抱着陈小学走了。

    门猛的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陈敢一个人。

    他从小就是人群里最聪明的那个,他上课随便听听就可以考满分,他甚至高中没毕业就可以帮别人考高数,他过目不忘,他那不负责任的妈妈也曾经捧着他的脸喊他小天才。

    甚至他的高中校长因为觉得他高考成绩会很好,都一次又一次放纵他的逃课,不忍心让他退学。

    他知道自己有多聪明,骨子里的他分明也是骄傲的。

    可是生活太难了,难到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低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大爷。有钱人是大爷,房东是大爷,酒吧里醉醺醺把烟头捻在他手背上的也是大爷。

    他一个都惹不起。

    可他真的不想认输。

    黎昕在家养伤,张芝敏头两天还来看看,后来就直接打发家里的保姆过来了。日理万机的黎庄更是一次也没来过。

    陈敢偶尔和他打电话,总是很忙的样子,说不了两句就会挂掉电话。他旁敲侧击地问陈雨寒,陈雨寒也从来不回答。

    每次黎昕提醒陈敢,“快要开学啦,收收心。”

    陈敢就会温柔的回答他,“好。”

    可是黎昕心里清楚,那颗定时炸弹的数字仍然在跑表,不曾停下一刻。

    直到一个凌晨,门铃声大作。

    黎昕单脚跳着去开门,外面是一脸惊慌失措的陈雨寒。

    “黎老师,我哥哥偷车被抓了,我交不起保证金,求求你帮帮我吧!”陈雨寒哭着说。

    黎昕:“什么?!”

    第九章

    黎昕匆匆忙忙抓起外套和车钥匙,跟陈雨寒说:“走,边走边说。”

    陈雨寒有点犹豫:“黎老师,你的腿……”

    黎昕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半个残障,拿起拐杖,问:“你会开车吗?”

    “会是会,”陈雨寒面露难色:“可我没驾照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黎昕把车钥匙扔给陈雨寒,匆匆锁上了门。

    黎昕原本以为陈雨寒即使能开车,也需要自己的指导,所以坐在副驾驶上。可是一上路,他发现陈雨寒车技很好,完全不像一个未满十七岁的未成年。

    黎昕讶异地问:“怎么学的?”

    “我哥教的。”说完就没了下文。

    黎昕数落道:“以后一个人可不能开啊。你哥怎么净教这些?”

    陈雨寒苦笑:“他自己还不是一样。”

    黎昕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陈雨寒说:“他要不告诉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黎昕答应了。

    陈雨寒这才开口,道:“在我上高中以前,我爸还没死。他偶尔回来,会把家里翻个底朝天,只为了找到钱可以拿去买毒品。他从来不管我们几个吃没吃饱,穿不穿得暖。我哥当时也还小,没办法找工作,建二胡同这边有个老大,宏叔,当时看上他手快,就让他去偷车然后给他分钱。他很厉害,差一点的车几分钟,好车十几分钟就能启动。最后一次瞎他妈讲义气,让别人先跑了,自己被条子抓到,进少管所待了几个月。”

    “他跟你说过少管所的事儿吗?”陈雨寒问。

    黎昕看着车前,神色复杂:“提过一句。”

    “在那里面混的还挺好。”陈雨寒说着还笑了起来,无奈又带一点崇拜:“一群人都喊他敢哥呢。”

    黎昕也笑:“有个屁用。”

    陈雨寒叹了口气:“最近风声这么紧,顶风作案哪有不被抓的。他本来已经不干这事儿了,都是因为……”

    黎昕已经猜出个十之八九:“你们是不是缺钱?”

    陈雨寒点点头:“前段时间……我哥不跟宏叔混了,基本上就靠他兼职的钱撑着,我们勉强够生活。现在别人要一个星期内四十万,除了这个他没有别的办法。宏叔那人心眼儿小,现在让他回头去求,指不定让他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呢。至于建二,这地儿你也见识过了,死皮赖脸找人家借,也就撑死借个大几千,大家都一样,穷得叮当响。”

    黎昕也被这个数字震惊到了:“四十万?你们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买房!”陈雨寒说:“凑不齐我们就没地方住了。”

    黎昕简直痛心疾首,道:“不就四十万吗?告诉我,我帮你们买就是了。”

    “他要是愿意开口找你帮忙,现在也不会进局子了。”陈雨寒一打方向盘,稳稳停住车,说:“到了。”

    ……

    黎昕拄着拐杖跳进派出所的时候,值班民警差点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模样焦急又滑稽,不过还是绷住了脸,问道:“什么事?”

    “我是陈敢的老师,我来交保证金的。”黎昕说。

    民警想了想:“偷车那个?”

    黎昕点点头。

    民警扯了张单子,递给他:“取保候审了,保证金那边交。”

    黎昕收下,接着问:“会追责吗?车追回了吗?车主联系方式您有吗?”

    民警看他是个文化人,讲话也客气,好脾气地将车主联系方式给了他:“没偷成就被逮了,车好着呢。您看要不跟车主谈谈吧,看能不能调解,能调解就不用上庭了。我看他成年后也没案底,认错态度也好,就算初犯吧。”

    黎昕连连道谢:“他人在哪?”

    陈敢正在拘留室里数羊。

    他看着对面的那堵水泥墙,忽然开始回忆在少管所的事。

    其实少管所里真正的恶徒不多,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因为年纪轻又暴戾,需要强制性的管教。少管所里最看不起的是强奸犯,十几岁的强奸犯,对象大部分都是同龄的女孩,在少管所里只有被欺负辱骂,逼着跑腿的份儿。最让人害怕的是杀人犯,最受崇拜的是抢劫犯,然后就是陈敢,陈敢在里面出乎意料地适应,这是他的天分。

    别人知道他聪明,有的人背书背不下来对着书哭,陈敢看两遍就能记住。大哥还是小弟,遇事都会问他,他能帮则帮,从不保留,只是少管所里所谓的帮派斗争,陈敢从不干预。

    没人教他独善其身,但他就是会。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值班民警过来开了铁门,硬邦邦地通知道:“你可以走了。”

    陈敢立马问:“保证金交了多少?”

    一道声音从走廊转角传来,满是强压的怒气,又极度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钱?”

    陈敢不可置信地走出去,看到黎昕站在拐角处,又气又急地看着他。

    多久没见黎昕了?三天?还是四天?陈敢度日如年的这几天,甚至在他觉得他会失去黎昕的这几天,在这几天糟糕透顶的人生经历的尽头,黎昕却在等他。

    陈敢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黎昕紧紧揽在怀里。

    黎昕有些瘦削的骨架在他的臂膀中,沉稳的心跳贴着他胸膛,他和黎昕有过更亲密的时候,可他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黎昕和他前所未有的靠近。

    黎昕说不出话来,他憋了一肚子的数落和质问,却在陈敢紧紧抱住他的这一瞬间,通通化作了虚无。

    他拍了拍陈敢的背,轻声道:“先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开车的人变成了陈敢。他们先送陈雨寒回了建二胡同,再调转车头往黎昕家驶去。

    车开到小区门口,一路上一言不发的黎昕说:“停车。”

    陈敢知道该来的要来,随便靠边停了。

    “四十万。”黎昕说:“为什么不找我?”

    陈敢有些咄咄逼人地反问:“我们什么关系,我用什么身份找你借钱?”

    黎昕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拐棍敲死陈敢:“你不是向来标榜自己穷得理所应当,最不要脸的吗?怎么到我这儿脸皮就这么金贵?”

    陈敢说:“不要脸也得看对象,对喜欢的人不能不要脸。”

    黎昕一愣:“你这是在跟我告白?”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陈敢不答,低头局促地在身上找烟和火,黎昕从车前箱找到一盒洋烟,和打火机一起递给陈敢。

    陈敢接过,叼在嘴里,问:“你不是不抽烟?”

    黎昕故意骗他,说:“上一个炮友留在车上的。”

    “操。”陈敢摇下车窗,把整盒烟扔了出去。

    黎昕嘴角悄悄抽动了一下,轻微到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陈敢彻底摇下车窗,凌晨的寒冷灌进车里,两个人都被激得清醒了些。

    黎昕问:“现在你还差多少钱?”

    陈敢挠挠头:“还差一半。”

    “我帮你解决,你要再干这些犯法的事别怪我不客气。”黎昕大脑飞速运转,他只是个助教,自己薪水不多,黎庄从不在金钱上苛待他,但难保不会过问。黎昕这厢想着解决办法,又听陈敢问:“黎昕,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这似乎是陈敢第三次问了,可黎昕依旧给不出答案。

    黎昕望着陈敢的眼睛,幽深而漆黑,仿佛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隧道,隧道的另一端,是黎昕的前半段人生。

    那段人生比起陈敢的现在,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可是这个秘密压在黎昕的内心深处太久,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拿出来交与旁人去评说。

    黎昕的目光闪烁,半晌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敢便不再逼问,发动汽车,往地下车库去了。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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