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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校男生 第4节(1/5)

作品:《女校男生

    他是韩酌见过最美的人。

    舞会在五月三十号如期举行,学校的老师也有份参加,可毕竟是属于学生的舞会,多数老师走个过场便早早离开,韩酌倒是留了下来。玛丽女高附近的男校 也是所私立精英学校,每个学生走出来都派头十足,舞会开始不久,大家就都找到了各自的舞伴,所有人在场上翩翩起舞,唯剩下邵榕和几个女生坐在女高的学生席 位里发呆。其他女生都有些尴尬,但邵榕的表情自然,没人来邀请他,他就坐着摆弄衣服。他今天穿了双红色的高跟鞋,坐得无聊了就低头研究自己的鞋子。

    男校的男孩儿有几个邀不到舞伴,他们聚在一起,时不时看邵榕几眼,交头接耳讨论一阵,接着便发出几声怪笑。韩酌在边上看着,那几个男生的怪笑越来 越频繁,好几次他们都刻意经过邵榕身边去邀请那些剩下的女孩儿。舞会即将进入尾声,场上没有舞伴的女高学生只剩下邵榕一个。他似乎是累了,低下头不看舞池 了。韩酌往前迈了一步,但他看看四周,又退了回去。陆晓甄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拍了下韩酌拱了拱他,说:“韩老师,轮到你出场了。”

    她怂恿韩酌去请邵榕跳舞,韩酌和拨浪鼓似地拼命摇头,反问她:“你怎么不去?”

    “我请了啊!他不肯和我跳,说我是女的,歧视我!你说他好不好笑。”陆晓甄穿了条黑色裙子,韩酌发现她不止脖子上有纹身,手臂和小腿上也都有。

    韩酌还是不肯,他实习期就快结束了,赵老师对他评价不错,校长还找他单独谈过了,有意留他下来执教。他可不想现在再惹出这么麻烦。陆晓甄哪管他这么多,推着他走,当着礼堂众人的面,韩酌不好意思和她推搡,只能任由陆晓甄把他推到了邵榕面前。

    “邵榕!韩老师找你!”陆晓甄喊了声就迅速跑开,钻进舞池跟着复古的迪斯科曲风疯狂地扭动起了腰肢。

    韩酌眨眨眼睛,不远处的老师们也有许多被学生拉进了舞池,灯光被调暗,音乐很大声。邵榕抬着头问韩酌:“你说什么??”

    韩酌摇头:“我没说话!”

    邵榕不知是不是听错了,露出个笑容,转转眼珠,一把握住韩酌的手抓着他就往外跑。韩酌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发现了他和邵榕的脱逃就已经被带出了礼堂。他问邵榕要去哪里,邵榕说:“你找我跳舞,我很高兴,但是我不想在那里面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的秘密基地!”

    他跑到礼堂后面,打开一扇小门一头扎进了门里的黑暗中。韩酌紧追上去,他跟着邵榕跑上了一段旋转楼梯,他们不停往上跑,往上走,礼堂里舞会的音乐 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没有节奏感。韩酌耳边回荡着的只剩下邵榕的高跟鞋踩着木楼梯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就像他初次见到他的那个下午他听到的声音。

    哒哒哒。

    哒哒哒。

    他浑身湿透,背对着他,在阳光下踩水。

    楼道上偶有几扇小窗,森白的月光落在邵榕的脚踝和红鞋上。韩酌忍不住想伸手抓住他的脚,他想抱住他,抱紧他,用力将他护在怀里。但邵榕跑得永远比 韩酌快,他追不上他,昏暗的楼道里他黄裙的裙角翻飞,又变成了只蝴蝶,快速扇动着翅膀,向高处,远处飞,卯足了劲想要逃离这片幽暗混沌。

    “到了!”邵榕跳上最后一级楼梯,他欢快地往前跑着转了个圈。韩酌这才发现他们竟然一路爬到钟楼顶端,那钟楼的大钟就在他们身后,晚风从四面吹进来,外头夜色茫茫,依稀能望到远处的城市灯火。

    邵榕欢呼,在空地上转圈,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的裙子。他问韩酌:“怎么样?这个地方是不是比下面更好?”

    韩酌愣住了,邵榕大笑着冲到了一面围栏前,他踩着地面跳起来,半个身子几乎探到了外面,他忽然张开双臂,用他最响亮最坚定最自信的声音喊:“我要征服全世界!!”

    韩酌吓得飞奔过去一把把他抱了下来,邵榕在他怀里笑,飞转过身,牵起韩酌的手跳起了舞。韩酌不会跳舞,邵榕手把手教他,他哼着歌,唱着:“danctotheendoflove,anddanctotheendoflove……”

    邵榕穿得单薄,手和胳膊都被风吹冷了,但跳着跳着舞他很快就又暖了起来。他唱歌,旋转,舞蹈,笑得比任何时候,任何一刻都开心,韩酌陪着他跳,陪 着他笑,他的母亲,他的实习期,别人的异样阳光通通都被甩开,抛开。他跟着邵榕旋转,他突然期望一切不要终结,突然期望故事一直延续。他渴望这个夜晚被无 限复制,在他有限的生命里无限循环。

    邵榕飞舞着跳开了,他说他要抓紧时间走了,要不然就走不了了。他往楼下跑去,他永远这么难以琢磨,无法预测,韩酌跟着他,他想告诉他,其实他还偷 偷多买了一张火车票。可他闻到一股火油味,味道很重,呛得他话都说不出来,直咳嗽。跑在韩酌前面的邵榕忽然停下,韩酌刚想问怎么了,一道火舌飞窜上来!韩 酌伸手去拉邵榕,邵榕慌忙往上跑,却崴到了脚,滚下了楼梯。韩酌大喊着追下去,火苗烫伤了他的手,火势愈发凶猛,一股热浪袭来,转眼邵榕便被卷入火海。韩 酌嘶喊着他的名字,一不留神也摔下了楼梯,瞬间失去了意识。

    一场大火袭击了玛丽女高的钟楼,万幸的是没有人遇难,只有一个学生和一个实习老师受伤了。实习老师的烧伤并不严重,学校支付了他的所有医药费甚至还赔偿了一笔可观的精神损失费,兴许是因为烧伤的关系,实习老师在实习期结束前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这座城市。

    至于那个被烧伤的学生,听说他一只眼睛失明了,一侧身体都落下了丑陋的疤痕。他再没去过学校,但因为他是个很特殊的学生,所以没什么人在意他的消失,也没什么人会记得他。

    第六章

    邵榕先选好了鞋,一双红色漆皮高跟鞋。他左脚脚背上的皮肤不平整,就算穿了丝袜可要把脚塞进高跟鞋里也有些费劲。邵榕站着试了会儿,没能成功,只好在床上坐下,弯下腰去压自己的脚背。他咬着嘴唇,一点也不怜惜自己的左脚,拼了命地使劲把脚往鞋子里挤,好不容易终于挤进去了,他松了口气,高兴地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这一圈转得不怎么稳当,身子还没转过三百六十度,他左脚一软,整个人都摔倒在了床上。

    邵榕尖声笑了,顺势抬起两条又长又直的腿在空中踩了几下水车。他笑着喘气,蹭着床单挪到了枕头边上,他睡在床上歪着脑袋看自己的腿,久久看着,似是看得入迷了,伸手摸了上去。他穿的是双肉色丝袜,触感顺滑。屋里的窗帘没拉好,一道阳光照进来,那丝袜表面竟还反射出闪闪的光芒。邵榕扭着腰把腿往光亮的地方凑,一会儿弯曲一会儿绷直,看着那丝袜上的光跟着一曲一折,他笑得更开了。但丝袜和阳光产生的奇妙效应所产生的新鲜劲很快过去,邵榕从床上起来,踩着高跟鞋走到一个壁橱边上,他打开橱门,那里面摆满了假发,长的短的,黑的棕的,什么样的都有。邵榕抿着嘴唇皱紧眉头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挑了顶浅紫色的齐刘海短发。他用两根手指勾着那假发,慢悠悠地走到一面穿衣镜前。他上半身稍微往镜子前探,屁股撅着,熟练地戴好假发,又将假发稍显蓬松的发尾往上推拢,用手指打理了下刘海,这才露出了个满意的微笑。接着他推开那面穿衣镜,镜子后头是挂着花花绿绿衣服的衣橱。邵榕开始挑选衣服,他脸上的表情丰富,一会儿哭丧着脸,好似不敢相信这件衣服会出现在自己的衣橱里,一会儿又欣喜不已,但他始终没有取下任何一只衣架,他还在挑选着,目光认真又谨慎。

    最后他挑了条黑色的连衣裙,他穿上裙子,拉上侧边的拉链,系好腰带,在背后打出了蝴蝶结。邵榕转过身照镜子,瞅着那蝴蝶结笑。他拍拍裙摆,确保那上面看不到一丝邋遢的褶皱,然后他从镜子前离开了,他来到梳妆台前,站着化妆。化妆的工序颇为复杂,光是修理眉毛就花了他许多时间,但他很有耐心,修好眉形后用眉笔稍微画了画就开始描眼线,桌上那些睫毛膏,粉底液,隔离霜,都在他脸上留下了或重或轻的痕迹。

    涂口红的时候,邵榕又陷入了困难的抉择中,他先是选了支正红色的口红,抹好后走远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都不满意就又换了支。他挑剔,抽屉里的口红几乎都试了个遍,终于让他选到支颜色合他心意的,那颜色比他鞋子的颜色浅一点,更贴近他原本的唇色,看上去活泼俏皮。

    邵榕穿戴好了便走到台唱片机前放下撞针,黑胶唱片徐徐转动,歌声从音响里传出来。邵榕跟着轻哼:“…whereeverybodygoestobealone,whereyouwon'tseeanyrisingsun…”

    他踩着轻快的步子往窗边走,伸手抓住窗帘向两边拉开,灿烂的阳光拥抱住他。邵榕推开窗户,用力呼吸了口新鲜的空气,他沉浸在温暖的阳光中,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他身后那忧郁的歌声还在继续,他不再跟着唱了。他往下看,下面是一片翠绿的草坪,向远处延伸,直长进茂盛的树林中,近一些的地方有个喷泉池子,围绕着喷泉种了一圈玫瑰花,红的白的都有,再近一些能看到窗下种满的荆棘丛,黑压压一片,尖锐的小刺气焰嚣张地往天上竖着。

    邵榕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窗外,他翘着脚,双手用力撑着窗棂,想要看得更远些。但他的视线被树林挡住了,那里就是他所能望到的尽头了,这尽头的景象仿佛一副画卷,又长又单调,只画着蓝色的天,绿色的树,绕着他能看到的最远处转了一圈,擅自圈定了他的世界尽头。

    不远处,有辆越野车正沿着草坪间的小径开过来。

    邵榕瞥见了,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越野车转眼就开到了喷泉边上,邵榕从窗边走开,他在梳妆台上抓了一把糖果,糖果很小一颗,水果味儿的,邵榕不停往嘴里塞,很快他的嘴里就充满了橙味,葡萄味,草莓味和蓝莓味。他含着这些糖果打开门,走过一段长廊,沿着一段旋转楼梯往楼下走。他高跟鞋的鞋跟太高了,楼梯不好走,眼看还剩半截就能到一楼了,邵榕脚一崴,抓着扶手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他没生气,也没叫,只是坐着泄愤似地用力嚼水果糖。正面对着旋转楼梯的一扇门打开了,两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进来,他们作休闲打扮,走在前面的稍矮些,阳光跟着他进来,将他一头黑发照得发亮。他们有说有笑,往前走了一段才注意到坐在楼梯上的邵榕,稍矮些的明显愣了下,脸上的笑容有一秒的僵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语调轻松地对走在后面的人说:“庄朽,我先去画室了,过会儿见。”

    庄朽点了点头,抓着男人揽住他腰又和他说了会儿话才放他离开。男人似是有些尴尬,走得匆忙,但他尚有余裕扫了眼邵榕,邵榕也正盯着他,他眼神平静,看得男人露了怯,迅速转过头,消失在了转角处。

    庄朽朝邵榕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邵榕看着他,嘴里发出卡啦卡啦的脆响。

    “上去吧。”庄朽站在邵榕下面那级台阶上说道。

    邵榕还是一言不发,他低头看自己的脚,庄朽不由也跟着低下了头,他看到邵榕左脚脚背上映出点殷红的血色。他没有声张,默默跪到台阶上,一手摸着邵榕的脚踝,一手握住了他高跟鞋的后跟,邵榕的脚卡在了高跟鞋里,庄朽试着帮他脱鞋,但只要他手上稍微一使劲,邵榕就发出吃痛地轻嘶声。庄朽让他忍一忍,邵榕摇头,他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庄朽不再顾忌他的感受了,一用力硬是把他的鞋脱了下来。邵榕的左脚被血浸透了,庄朽伸手去扒他的丝袜,邵榕不肯,抓着自己的腿赖在楼梯上踢庄朽,可他根本不是庄朽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制服,庄朽扯下他的丝袜去擦他脚背上的血。邵榕趁机用脚踩他的肩,踹他的脸,这几下彻底将庄朽激怒,他推开邵榕,站起来,抓住他脚踝就把他往楼下拖。邵榕咬着嘴唇死死握住楼梯护栏,庄朽又来打他的手,把他的手腕打红了,打肿了,打得他终于放开手,他提起邵榕的胳膊把他扔到一楼地上。邵榕已经精疲力尽,他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手臂和腿上红了一大片。

    庄朽平复了呼吸,他看了邵榕一眼,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了根烟。空气凝滞,周遭安静得不像话,唯有邵榕的粗喘起起伏伏,庄朽沉默地站着,往别处看,视线穿过偏厅的玻璃窗,越过那喷水池和花园,直投向远方的森林。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榕擦了擦脸,从地上坐起来,庄朽也回过神来,他用钥匙锁上了大门,把邵榕扶到偏厅坐下。偏厅里有处圆弧形的角落,被落地玻璃包围着,放着同样圆弧形的沙发,邵榕就坐在这温暖的位置看庄朽给他处理伤口。庄朽找来一个急救箱,用酒精棉花擦拭邵榕的脚背,邵榕觉得痛,转过头不去看,伸出手轻轻敲玻璃窗,手指沿着外面的风景在玻璃窗上留下的映像轮廓细细描摹。屋里的玻璃窗都被封死,不能打开,他开始想念他楼上那扇窗户了。

    “别的人呢?”邵榕问道,庄朽将他的脚擦得干干净净,但他自己的双手和衣袖上都弄到了邵榕的血,他抽了两张湿纸巾擦手,嘴里叼着烟说:“都放假了,我让他们放假的。”

    邵榕眨眨眼睛,靠在被阳光晒暖的玻璃上说:“哦,二人世界。”

    庄朽将衣袖卷到胳膊,抬起头看邵榕,邵榕扭头趴在窗上望外面。庄朽站起来说:“晚上我给你涂药。”

    邵榕摆摆手,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门厅,捡起掉在地上的高跟鞋往楼上跑去。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假发扔在地上,硬扯下`身上的裙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不顺眼,扬起手里的高跟鞋就把镜子砸了个粉碎,镜子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地上满是他被疤痕占据的左肩,左手,左腿的倒影。邵榕关上窗户,拉起窗帘,把音乐开到最大声,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哭。他一边哭一边忿恨地抓自己,抓得满手的血,抓得他再使不上劲,他累得睡了过去。

    邵榕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外面的天黑透了,他套上睡裙去楼下厨房找吃的。厨房里有些剩菜,他一吃就知道是庄朽做的,顿时胃口全无,把嘴里含着的菜全都吐了出来。他从冰箱里翻了几片面包出来,一股脑儿全都塞进了嘴里。邵榕费劲地吞咽面包,他在楼下游荡,经过一间房门大敞的屋子,他背着手走进去。邵榕没有开灯,仅凭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打量这间房间。这是间画室,宽敞通透,墙上挂着许多油画,靠窗的位置摆了个画架,那画布上正画着一副风景画。邵榕凑在那副风景画前看了许久,这画里的风景他日日见到,如今落在了画布上却觉得格外陌生。他撇撇嘴,抱着胳膊动瞅瞅西看看,哼了声,推倒了画架,从角落翻出卷巨幅画布铺在地上,铺在月光最盛大的窗前。

    邵榕脱下了睡裙,他找了桶红色的颜料,捡起地上的一只笔刷蘸满颜料往自己身上涂。他只涂自己的左侧,从肩膀开始一路往下涂,直到那红色的颜料将他的左脚后跟也覆盖住他才罢手。他慢慢在画布上躺下,盖印章一样用自己的左面身体去压画布。月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邵榕冷得发抖,但他依旧静静地躺着,好似一个垂死的人,失去了所有力量,唯剩下双眼睛还有力气睁着去看死神的降临。但死神没有从画室里那些照不到光的阴暗角落里走出来,黑还是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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