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阁 第5节(1/2)
作品:《闲月阁》
“这我如何得知?”景风已经准备起身走,“你们要走尽快,别被夜里大火连累了。”
“事先你可得安置其他人都出去。”
“放心,本来也没几个人留下。”
回到致宁庐,吃罢晚饭,唐渡函将主室给钟敬亭睡,自己去到小松那里,又将冉柟安置在归云久空不用的房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尤其看着眼前一屋一物,小松昔日景象涌上心头。屋外有敲门声,钟敬亭进来坐在床边,“四下睡不着,见你房里烛火还亮着,找你来说说话。”
“我也是,冬日长夜,睡眠却没有那样多。”
“闲月阁一事,是你安排的?”
“嗯,陈叔冉柟一行人,总不能老是任由宰割。”
“我听了后院几人的闲谈,这番实在厉害。”
唐渡函拉过钟敬亭到床沿边睡下,“冬夜里冷,盖着被子权当暖和一下。”犹豫一时半会又说,“我家乡那边,各个商铺之间,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百姓无知,都人云亦云地被牵着走。”
“你家乡?”钟敬亭暂顿,“对了,你其实并不是江陵考生唐渡函。”
屋外寒月皎皎,从纸窗里透进些许光辉,碎碎屑屑地洒在小松桌子上,拉长桌上部分物件的倒影。
“我其实也不是闲月阁小倌友风,”唐渡函语音平稳,似没有情绪,“转眼间我离开家乡已经近十年。”
“你家乡在哪?”
“长江中下游北岸。”
“那也不远,几时有机会再回去便是。”
唐渡函笑,“空间上确实不远,时间上却已是上千年之隔。”
“嗯?”
“没什么,只是应该回不去了。”
钟敬亭哑声,换了话锋问,“你家乡如何?”
“我的家乡,那里倡导人人平等自由,男女平等、没有阶层,人民当家做主,”唐渡函笑,“可是,但凡有钱的地方,总不会没有阶层;只要有钱的地方,不会人人平等。每个小孩都可以上学,但有钱人家的会去国外,中等阶层的就在本地,穷人的孩子只读几年往往就不能再继续。人人都有衣服穿,但有钱人家的孩子,能有更多更好看的衣服。”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你家乡?”
“但隔了这样久,顿时想起来,其实还算是挂念。”
“为何?”
“虽然不圆满,但总好过如今。”
两人哑然。
钟敬亭缓缓开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为六皇子一事下点功夫?”
“应该就快到了。”唐渡函回答,语调悲呛。
钟敬亭见他这幅模样,也就不准备再问,起身要出去,“我去问问冉柟需不需要什么?”
“他能正常同你说话?”
“不能,说话断断续续,依稀能听得见一二。”
“那,有没有向你透露什么?”
钟敬亭停身,摇摇头。
唐渡函看着门户被打开露出寒风冷月,又倏忽被关上,想要披件大氅走出去,找了半天也不得。
一阵惊呼响起,钟敬亭急忙跑过来说,“不见了,冉柟!”
“他也没什么地方去,我们往闲月阁看看。”
两人一路提着灯笼,快步走在雪路间,钟敬亭因跛足走得十分之慢,唐渡函一会儿停步、一会儿加速,这条路,走过不知多少回,分叉路口向左是荀府,向右是闲月阁,回想十年来两处之人之事,如今都已散去,心下惨然。
好不容易走近闲月阁,却已看见阵阵火光冲天,那样的繁华温存之地,现下已全都被吞噬在这火舌间……
☆、别林
冬夜里冷风阵阵,只吹得闲月阁火苗愈发上窜,火红的光芒整整地包裹住阁楼,远远望去,竟像是即将要成佛的菩萨,全身金衣佛光普照。底下来回乱跑的大人小孩都只静静观望,仿佛像闲月阁这种地方就是烧了也只是为民除害,恨不得要击掌相庆,哪里还需要去辛苦提水灭火呢?火势愈来愈大,已经完全超出人能控制的程度,眼见火苗就要勾搭上隔壁的房屋,这群百姓才回家提水过来,等到终于扑灭,已近是黎明。唐渡函和钟敬亭站在已经只剩黑焦外框的闲月阁下,整夜都无人呼喊跑出,“景风做事还算靠谱。”
正感到欣慰,准备另寻冉柟之时,一道高亢尖锐的中年女子声音响起,“这里还有个人!”
细看去,尸体已被烧得通透,面目全非,只依稀可见右腿的断足,至于其人是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回来路上,唐渡函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钟敬亭到了致宁庐屋内,一边烧着热水一边说,“谁也料不到昨夜突然那样大的火势。”
喉咙滚动的声音,“我知道。”
拨弄火柴的动作稍稍停止又复原,“那也无人知道冉柟突然就跑回去。”
“他回去做什么?”唐渡函问。
“这,我如何清楚?”
“难道闲月阁里还有他要用的东西?想想也不至于,人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物事是放不下的。”唐渡函瞧见沸水扑通扑通地跳着,“水开了。”
钟敬亭没有接话,唐渡函见状也停了声,兀自拿起水壶来接水。
用过买来的稀饭馒头,唐渡函独身朝衙门去探监,在给过一重又一重的银子后方才见到陈叔。
陈叔这些年并不见老,即便今日被关在监狱之中依旧神情坦然,见着唐渡函过来,先是震惊,转而又立刻明白其中缘由,因此也不拿好脸色去待他。
“陈叔,我好歹也都还带了早饭过来呢。”唐渡函放下圆形酸枝木提篮饭盒,揭开盖子,里面一碗热粥几碟小菜。
陈叔安坐着地上枯草,并不理会。
“昨夜闲月阁大火,烧成灰烬了。”唐渡函蹲坐望着提篮上精致的雕刻花纹,缓缓说。
陈叔脸色微变,继续不理来人。
“我知道,人言狡兔三窟,像陈叔这样聪明的人肯定不会只有闲月阁一处安身之地,只不过,”唐渡函抬头看着陈叔笑说,“兔子再狡猾再如何有本事,进了牢笼,外面有再多窟也没用呢。”
“有话不妨直说,你今日来总不会是要揶揄我的?”陈叔这才开口。
“文燮突然自杀、冉柟半疯,是谁做的?”
“既然是自杀还能有谁做?”
“你要是老老实实,我愿意放陈叔一条生路,反正现下陈叔也是无人倚靠,不如互相用一场。”
“荀府管家来安排的。”
“归云?”唐渡函心里想,“她为何?”
“我都说出来了,你要同官府放我走。”
唐渡函厌恶地瞥去一眼,“你做梦。”
满心疑惑回到致宁庐,虽说除掉闲月阁一帮人于自己不痛不痒,只是归云为何要瞒着自己?不料刚坐下没多久,说曹操曹操到,归云满脸泪痕、双眼红肿地跑进致宁庐,一声“公子”喊得几欲断肠,想是在荀府已痛哭过几场,“方才信使来报,北边打了败仗,荀大人死了。”
唐渡函却见这幅阵仗已猜到许是荀驿杨出了什么变故,但真亲耳闻得依旧神思恍惚,近几日故人接连逝去,即便以往谈不上交好,但死者为大,如今也只剩追忆辛酸,“遗体,运回来了么?”
“战死沙场,只有马革裹尸的份,哪里有什么遗体。”归云说着又啜泣起来,“如今,我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唐渡函镇定神色,说,“往后呢?眼瞧北边打了败仗,兴许蒙古兵即日就要南下,荀府这样的朝廷亲宦之家势必要被连累,你趁早打算谋划,脱离出去才是。古来改朝换代男子兵败,妻女都要被卖作官妓,现下你打算如何?”
归云听得一怔一怔,“往后……”,“公子放心,归云自有安排。”
“那就好。”
次日清晨归云又来致宁庐,此番是为告辞。
唐渡函这日醒得极早,正在等水烧开好泡茶。听得轻轻敲门声,瞧见是归云,男子行装打扮,身后背一小包。
“这是?”
“公子,我已同荀府上下说过,好在老管家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从此就要去北边寻觅荀大人尸身,即便不能带回,也要好好安置一番,无论如何也不能由荀大人独自在外流亡。”归云双眼湿蕴泛红。
“你一人女儿家独自去?”
“公子放心,荀府有信得过的小厮一同前去。”
“几时动身?”
“午时城门再开时便走。”
“那陪我烧水喝茶来,就此一别也不知还能否再见。”
“公子可有打算?”
“嗯?”
“当真要是蒙古人打了进来,又万一朝廷兵败,如今这是营救六皇子最好的时机。”归云熟练地添柴加火,不一会儿水就沸腾得直滚。
“我明白怎么做。”唐渡函眼神坚定,将水倒入壶中后提到房中,往杯里细细洒向几枚茶尖,看它在沸腾开水中翻滚,狱中陈叔一事倏忽闪过脑际,“归云,闲月阁小倌文燮和冉柟是你指派荀府管家去弄的?”
“嗯?没有啊。”
唐渡函看着归云眼神,“陈叔这老狐狸!”
“公子怎么了?”
“没事,文燮冉柟无端都被人弄死,陈叔所言是你做为,我还好奇你无端弄这些做什么,既不是你,也就无谓了。”
“那公子猜到是何人?”
“罢了,都不要紧,如今我们也没什么要隐瞒担忧的,由这群人去吧。”
两人换了话题,总不过昔日致宁庐一同相伴的时光。
归云坐下来握住唐渡函衣袖,“公子,我打小就被家里人卖掉,因此总归没什么要牵挂的,如今荀大人已逝,世间也只独独念叨公子,这包裹里是些银票细软,公子务必收好,倘或真有那样一天救得六皇子出宫,少不了要用这些东西,”归云紧握得衣袖不放,“公子,万万保重。”
☆、重逢
当日下午,唐渡函同钟敬亭交待清楚,整理衣着装扮备好马匹,沿途问路,赶到西郊方府。
于门前报上姓名,足足等有一刻钟,壮硕的管家才表示方大人有空接见。
方府位于西郊中区,不同于荀府的阔气森严,而呈现出江南一带徽派建筑风格,两角高高翘起的飞檐下是低矮的女墙头,贴有祥云图案青瓦的白色墙壁婉约而秀气,唐渡函像天下所有凡夫俗子一样都以为,像方霖咏这种得志的贫民应当恨不得标明自己飞黄腾达的身份,其住所非要无所不用豪华之极,唯有这般,才可让那群不得志之人暗地耻笑“不过是暴发户一般的跳梁小丑”。恍若见得方霖咏从古质沧桑的老梅屏风后出来时,心下才深觉自己为人之肤浅,看事之浅薄。
方霖咏吩咐管家下去备茶,邀了唐渡函坐于厅室八仙椅内,“唐公子突然造反,可是有急事?”
“方大人,”唐渡函双手交叠围圈,深鞠一躬,“还请劳烦方大人带草民进宫求见皇上。”
在打了一圈太极后,方霖咏呡口茶,又缓缓放下茶杯,任由唐渡函保持谦恭姿势在自己身前,“明儿早朝后我会将此事禀告皇上,至于皇上肯不肯见,微臣无权做主。”
“多谢方大人。”
两人又闲聊片刻,方霖咏拉着唐渡函在方府用了晚饭方才送客。
从西郊回到致宁庐已经月上梢头。
钟敬亭兴致缺缺地坐于房里看着唐渡函备置在床头的《漱玉词》,眼皮子都将要阖上,见到唐渡函回来,立马起身说,“晚饭吃过了没?”
“在方府用过了。”
钟敬亭见他满脸疲惫,“怎么,方霖咏不帮忙?”
“他说明儿禀告皇上,看皇上意思是见或不见。”
“那原也是他本分,总不能贸然就带了你进去。”
唐渡函浅笑,“我以为要是你,你会强拉着他进宫也不能多待一天。”
“经此数月变故,才明白事事都不能求万分所愿。”钟敬亭神色黯淡,“只是他表面上这样说,不知是真帮假帮。倘或他并没有问,却来跟你说是皇上并不想见,我们也没法子可做。”
“如今算来算去,我们认识的能与皇上搭上话的人,竟只有他,真是造化弄人。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唐渡函坐倒在床沿边,“你晚饭吃过了?”
“没有,本打算等你回来的,现下你既吃过,我原本也没什么胃口,一顿不吃也不碍事。只是看了一下午李清照的词,劳累神思又害得情绪更败坏些。”
唐渡函笑,“唐宋泱泱近六百年也只出了她这一个像样的女词人,如何叫败坏你情绪?”
“到底太悲了些。”
“国破家亡如何不悲?”唐渡函倏忽想到蒙古兵南下,眼神转而低垂,“只怕有一日,我们不比她要幸运。”
钟敬亭明白他意思,也静静坐于一旁四下无言。
次日唐渡函又往西郊去,等有半个钟头方才见到方霖咏。
“唐公子,我今儿已经禀告了皇上,只是最近北边战事吃紧,皇上政务缠身,实在挪不出空来。改明儿我再请求一声。”
“劳烦方大人。”
如此数日,唐渡函日日下午骑马去西郊等方霖咏现身,回回不离“改日、改日”,又被拉着唠些闲磕,再吃上一顿晚饭,在月色四合之时方能回到致宁庐。
“我看这方霖咏摆明了要耍我们!”
“罢了,如今我们也没有其他去路。”唐渡函攥紧棉被,屋子透着寒风,连日奔波身子愈发虚弱,加之冬日里骑马出了虚汗,更加有病倒之势。
“明儿我去罢。”
“从前那样多的过节,他未变愿意接待你。”
钟敬亭低头,“我去寻个大夫来瞧瞧,你好生歇着。”
终于这一日方霖咏满脸笑容地牵住唐渡函双手,“皇上旨意,今儿晚上于御书房接见公子。”
焚香沐浴后整理衣冠,轿子再次停在高高的宣武门前仿佛已是数十年前。
御书房内一派灯火通明,提神的龙涎香烟雾袅袅,昔日的三皇子身穿金黄色龙袍坐于先皇猝死的龙塌之中批阅奏章。看去如何也不像那个一身黑服在闲月阁错认了人狎弄小倌的风流荡子,唐渡函瞧着也神思恍惚,上次见他还是六皇子刚被关押,自己从大牢内被放出之日,当时满心都只是愤恨,只觉眼前人万分可恶可恨。如今一个多月来,诸位故人先后逝去,自己情绪也渐渐平复,只认皇家宫中本就是这般争权夺势,自己默认帮着六皇子陷害瑾贵妃之时,三皇子想必也是恨毒。
“草民参加皇上。”唐渡函咳嗽两声,压抑着喉咙不适跪下。
“身子既有病,怎么不请个有用的大夫瞧瞧。”皇上挥手示意房内太监宫女出去,“坐吧,也不用跪着了。”
“谢皇上。”
“方霖咏说你有急事,怎么见了面都拘于此番繁文缛节上。”皇上笑说,放下手中奏章,瞧着唐渡函双眼。
“皇上,草民再次恳请您放过六皇子。”
“我说过,我不会放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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