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阁 第4节(1/3)
作品:《闲月阁》
“说起这个,草民倒想起,当日荀大人在闲月阁见到友风之时,第一句开口便问‘这字是你写的?’草民还觉得蹊跷,怎么会有人问小倌字迹?”陈叔适时说道。
“唐渡函他字,同先皇后确实很像。”皇上长叹,“荀大人你费心思了。”
荀驿杨磕头,“微臣,知罪。”
“既然知罪,何不索性说到底?”三皇子说,“荀大人安排人在宫里,又故意想求得皇上信任,别说都是自己一人所为,只为着荀家的安稳?”
“这个,”荀驿杨再拜,“微臣确实如三皇子所言,全为荀家安慰。”
“荀大人,你要说实话,”三皇子侧目看向身旁的六弟,“六弟同唐大人、荀大人关系一向交好,可否知道点什么?”
钟敬亭跪言,“三皇子有话不妨直说,皇上是明眼人,六皇子倘若真有此心,皇上不会不知。”
“钟家公子不必这么急着就护短,”三皇子拍手,太监领着一名年轻女子进屋。
“家姐!”
钟敏已经瘦削得不成模样,两眼水泡浮肿,面色苍白。“皇上,当初,瑾贵妃一事,原本皇后已经身子快要不行,是草民糊涂,听信皇后与六皇子谗言,才设计嫁祸给瑾贵妃。”
“家姐你胡说什么!”
“我这弟弟愚笨,什么也不知晓,还望皇上切莫怪罪。”钟敏低头。
荀驿杨这才开口,“确是六皇子指使微臣赎出字迹颇似皇后的友风,顶替科考求取皇上信任里应外合以求谋得皇位。”
塌中人听得几番言语双眼訾裂,面容表情古怪,指着脚下跪着的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不配为人!”
倏忽僵倒在皇榻里,双眼直直睁着,身旁太监俯身下去轻抚面容阖上眼皮,“驾崩”……
☆、新主
唐渡函有意识醒来的时候,双眼所见是一堆已经习惯的红木家具,青白瓷罐排列得一派整齐,归云正坐在中央的方桌旁绣着女红,窗户透露的月色昏暗,只桌上一盏油灯寂寥舞动。
初次在这个时空醒来,尚是闲月阁广陵,日后致宁庐总是睁眼先见到小松提着热水进屋洗漱,如今斗转星移怎能不另有一番感慨。唐渡函掀开被子呆坐在床沿,问道“几时了?”
“四更天,公子。”归云放下手里绣活端来一杯热茶。
“正是鸡鸣狗盗之时。”
“公子……”茶水端着手中停在床脚,归云神色羞愧又尴尬。
“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
“先皇驾崩,三皇子继位。”
床上棉被倏忽皱成放射状朝一瘦弱苍白的拳头集中,唐渡函双眉紧蹙,黑目泛着滢滢水光。
“六皇子已被囚禁起来。”归云低声。
唐渡函看着身旁人低头模样,心下厌恶,面色平常,“还有些人呢?”
“北边军队告急,荀大人明日就要过去了。”
荀驿杨官位貌似不降反升,如今更是手握重权,“你怎么不去陪陪他?”
“公子尚无人照料,归云不能走。”
“走吧,”唐渡函起身自己接过茶,“我们一同去。”
归云启齿,“公子在太医院同是软禁……”
唐渡函笑,“那能否同我一起在宫内转转?”
“四更天外面一片漆黑,公子?”
“天黑点灯就好,又不是人心黑。”唐渡函长叹。
归云点着红灯笼走在唐渡函前面,两人绕过重重回廊来到御书房,从屋外看去灯火通明。
向屋外太监禀告求见。
“你身子休养好了?”
新主坐在昔日皇榻内低头批奏阅章,唐渡函所见事物同前些日子并无二致。
“四更天就在御书房,皇上起得这样早?”
“是睡得太晚吧。”说话人继续低头,不曾抬眼。
“这样勤奋,难怪现在能安坐这里。”
“或许确实勤能补拙。”新主笑说。
“六皇子?”
“你随时都可以出去,他不能。”声音平稳,“无需多言。”
唐渡函苦笑,“皇上设计好巧妙,明知火坑也只能往里跳。”
“你既已都知,我亦无话可说,无辜连累你,得罪。”
“皇上手足、父子之情尽可抛弃,套计、设毒都可使用,我这种小卒当然无需再费心思。”
新主这才抬起头,“香炉都已销毁,你不必打算凭这点事情能掀起什么风浪,更不要以为能威胁我放出六弟。”
“皇上做事这样缜密,我自然连这样的念头想也没想过。只是人言天网恢恢,皇上这样晚睡是不是也怕午夜梦回,念起先皇暴死的模样?”
新主摆摆手,“话已说得够多,趁天未亮,兴许你还能见到荀大人。”
唐渡函跪拜,“罪臣还有一事想问,那日三皇子扮作平民在闲月阁内同友风偶遇,也是一早安排好?”
“是否重要?”
“罪臣已经知道回答,更是愈发了解自己不是皇上的对手。只是还请皇上,念在如今功成的份上,万事勿太绝。”
“你放心,我不杀他。”
唐渡函再拜,“谢皇上隆恩。”
同归云从宫内出来时,天色已经有着些许微光。归云一边指使轿夫脚速放快些,一边在唐渡函旁嘘寒问暖。
轿夫得了命令,加上此时街道上全都无人,一路发了狂般地猛跑,唐渡函安静坐在轿内几近被颠簸得呕吐。
“公子再忍忍,就快到了。”
“无妨。”
方轿终于停在叠瓦飞檐的荀府大门前,两侧的纸灯笼通宵达旦地燃烧。下人开了门,唐渡函走在归云身后进了里屋。
荀驿杨已经睡醒,收拾好行装正在练习书法。
待归云片刻从屋里走出后,唐渡函才独自见着荀驿杨。
男子穿着军装,满身盔甲,长发已经束起,头盔尚未戴上,只一张脸漏出来。唐渡函看着眼前人,这些年他面容几乎未变,除却多几道眼角皱纹,双目依旧明亮清澈、眉峰入鬓,挺直鼻梁下是两片血色甚微的薄唇。
唐渡函走近,用尽全身力气朝右脸狠打去一拳,声音都是哭诉的愤懑,“都是你!”
荀驿杨也不拭去因牙齿与面颊猛然碰撞流出嘴角的鲜血,“到底闲月阁小倌,尽是花拳绣腿。”
“都是你!”唐渡函已然泪流满面,几日长压在心中的愤怒、气闷、委屈、难过全都一齐在这些哭诉中流出,身体已经只知道捶打面前这张脸,“设计让我进宫是你,同六皇子相识是你,倒戈三皇子的也是你。”
“我原本就是在帮三皇子做事,算不得倒戈。”荀驿杨拉下那双手,“从闲月阁把你赎出来,就是为了今日能彻底拔起六皇子。”
“荀家是皇后母家,你却帮着外人?”
“正因人人都这样想,我才从不被六皇子怀疑过。”荀驿杨站着一旁冷眼看唐渡函力气用尽瘫坐进梨花木椅内,“岂不知一家人龃龉最多?皇后娘娘为扳倒先皇后当年做过多少事,甚至扯进荀府上下陪葬,我怎能忍气吞声?”
“所以你就拉着荀夫人、小松、广陵、我都一同垫背?”唐渡函数落着名字全脸已经纠结成一团,破口大骂,“你无耻到极点。”
“他们都是在你默许下的,如果不是你一心想救六皇子顺从我们,其他的人就都可以得救。”
“你以为去北边带兵就真是皇上重用?万一你死在这里,谁也说不清,三皇子为人决绝又谨慎,难保不除了你。”
荀驿杨笑,“他连你都放了出来,我不信还会还害我。”
“北方这番可是蒙古兵?”唐渡函问。
“是,蒙古兵骁勇善战,我未必能赢。”
唐渡函沉默。
荀驿杨开窗见屋外天色已亮,“你就同归云一起在荀府住下吧,其他地方如今也没人伺候。”
说罢荀驿杨走出门槛,归云才进了屋。
“先别管我,同他去好好道个别。”唐渡函轻声说。
“我信荀大人能平安归来。”
唐渡函推着归云出门,“去吧,道别多一番总不会错。”
☆、隐阁
趁着归云出去,唐渡函辗辗转转来到荀府的西厢房。
西厢房外的松树高耸入云,两边栽种得整齐的梅林轧出几只孤零红梅,花期已过,无人欣赏。房内书架角落,当年应荀驿杨请求抄誊的字书仍堆在一旁,唐渡函偶一翻阅,便是那日荀府大喜,自己于西厢初见六皇子两人的联诗,十几年的旧物,原本白皙的宣纸已然泛着昏黄,甚至依稀可见制作纸张所用的草木原浆。
西厢依旧,故人不再。
“公子,荀大人安排您就住在这里。”归云声音从背后响起。
“不必了,我就走。”唐渡函咳嗽一声,摆摆手,久未润湿的喉咙因一阵咳嗽陡然生疼,喉间好似一把剃刀在来回刮弄,想要再说些什么,只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归云急辩,“公子身体尚未痊愈,如今再回致宁庐无人照料。”
两下无言。
“归云,你帮我端盆炭火来可好?”
趁着四下无人,唐渡函让那些字书整理齐备,只将某一页叠叠折折装进衣袖,生怕弄损了它。
归云回来时双手抱着一袭雪貂大氅,身后俩小厮,一人端着盆炭火,红辣又热情的火苗嗖嗖往上窜引得上面直往下掉的汗水飞蛾扑火一般坠入盆底;另一人抬着方餐盘,“归云知道公子向来不喜喝烈酒,因此弄了些酒酿元宵先驱驱寒,已经吩咐厨房在炖冰糖雪梨,公子就在荀府好生歇息着。”
“多谢,”唐渡函蹲坐着,右手将一叠叠宣纸喂进贪婪的火舌,眼看火盆变戏法一般吞进泛黄宣纸再吐出带着火星的黑色纸灰。
“公子……”
“烧了好,一干二净,”唐渡函继续添着火,“从此我们大家也都各自散了,你以为我也不多说,只以后都再不牵连。”
“公子,”归云跪倒,两行热泪溅湿泥土晕出片片水花,“当日原本就大势已定,我也只想帮帮荀大人完成夙愿,归云自是不求公子能原谅,但求公子勿念昔日瓜葛,暂且住在荀府养病,公子如今再回致宁庐一无俸禄开销,二无下人伺候,方才还咳了血,公子便是不为自己,也要想万一将来哪日皇上一时放了六皇子,也得有命来见上一面不是?”
“无妨,我自己都一人惯了。”唐渡函已经小步走出门槛,心念自己现代生活单打独斗十几年,不至于目前连活下去也不得。
“公子……”归云紧追着出来,又跪倒在地,双掌伏首而拜,“便是不住在荀府,也请让归云回致宁庐继续照顾公子吧,公子收养之德,大恩难报。”
唐渡函望着归云急切的眼神,略有触动,但也只继续挪到步伐,冷着声调,“无需。”
“公子,便是小松哥哥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公子如今独身一人带病劳累日常琐事,归云……”
唐渡函低头又看了一眼,“我若有困难,会再来荀府找你,我去闲月阁看看还需不需要琴师,勉强赚得伙食三餐。”身子直直伫立在西厢门前,高耸入云的林树下积雪终于化成清泉涓涓向地势更低的池塘涌去,“就不必再跟来了,大家从此都别过。”
唐渡函转身朝荀府大门走去。融化的冰水浸湿罗裙,更打在散落的发间,归云再俯首于唐渡函背后朝着昔日领她进入此屋的旧主重重磕头三声。
绕过致宁庐直接来到闲月阁,大抵要生于斯、死于斯。
“陈叔好,友风拜过。”
“唐大人官运亨通,怎么自称友风起来?”一向儒雅的陈叔今日也说话刻薄起来。
“让陈叔笑话,广陵已逝,友风今日来,是想问问陈叔,从前广陵琴师一职如今可还空缺着?友风恳请陈叔赏碗饭吃。”唐渡函自觉从来不曾这样低微谄媚过,但人在屋檐下,也只得照着规矩办事。
“外头想要这职位的一大把,我请你做什么?”陈叔兀自端坐着喝茶。
“我琴技都是广陵教的,闲月阁的客人们想必也都听惯了广陵弹琴,陡然换了口味,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得了吧?”唐渡函已然坐下从背后取出广陵的长琴弹奏起来,眼瞧着陈叔神色稍变,紧跟着说,“我从前听广陵说,陈叔正在捧新人,好像是叫景风?听说为人性子怪癖,简直是第二个冉柟,我平时倒也空闲,十分乐意教习,以为陈叔效劳。”
“友风到底聪明,也罢,你住广陵从前漱清室就行,报酬也同广陵一般,好好教着景风,闲月阁不缺你这样已经枯干的老枝桠,但新人可个个都是摇钱树的苗。”陈叔得体地笑,同时让唐渡函准备傍晚生意。
走进漱清室,广陵衣着都洗净了收在箱子里,两人身形差得较多,无法共用,因此又转回致宁庐打点行李。
唐渡函沿着低矮院落的青瓦走到门前,白衣男子挺直着身板矗立门旁。
“等多久了?”唐渡函开门问道。
钟敬亭淡淡地回,“听说三皇子将你放了,便一直等着。”
“是皇上,如今可得改口了,指不定隔墙有耳,就因你这称呼不当咱俩又得回去那笼子里。”唐渡函关上门,请来人坐下,“我不会烧水的,因此也没茶,劳烦担待些。”
“什么茶水的不重要,”钟敬亭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救出六皇子?”
“等。”
“等?”钟敬亭气急,“等什么?如今我们毫无势力,朝中无人,皇上此计太毒,要想翻身谈何之难,现下毋论六皇子,我们自己甚至乎都是人人喊打,还有什么可等的?还能信谁,还能等谁?”
屋外正积雪消融,雪水滴滴顺着青瓦屋檐跳下来落入泥土地怀抱,声音此刻滴滴答答甚是惹人心烦,钟敬亭更是被催促得心浮气躁,屋里既无热水也无火炉,寒气阴阴从门缝里透进来吹在两人身上,几番哆嗦着抖动,一双手来回摩擦。
唐渡函按住钟敬亭一双手,四目注视,“等他倒台,等蒙古兵打进来。”
☆、隐阁
趁着归云出去,唐渡函辗辗转转来到荀府的西厢房。
西厢房外的松树高耸入云,两边栽种得整齐的梅林轧出几只孤零红梅,花期已过,无人欣赏。房内书架角落,当年应荀驿杨请求抄誊的字书仍堆在一旁,唐渡函偶一翻阅,便是那日荀府大喜,自己于西厢初见六皇子两人的联诗,十几年的旧物,原本白皙的宣纸已然泛着昏黄,甚至依稀可见制作纸张所用的草木原浆。
西厢依旧,故人不再。
“公子,荀大人安排您就住在这里。”归云声音从背后响起。
“不必了,我就走。”唐渡函咳嗽一声,摆摆手,久未润湿的喉咙因一阵咳嗽陡然生疼,喉间好似一把剃刀在来回刮弄,想要再说些什么,只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归云急辩,“公子身体尚未痊愈,如今再回致宁庐无人照料。”
两下无言。
“归云,你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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