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阁 第3节(1/3)
作品:《闲月阁》
唐渡函冷眼看着那字书,“真羡慕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一生,除了临了,当真值得羡慕。”
月上枝梢时,六皇子回来。
“看了一下午的书?”
“嗯。”
“怎么也不出去走走,外面雪景倒别致。”
“冬困犯了。”
六皇子换下披风,步步走近关怀说:“我叫厨房做了些新式点心,闲时解解馋。”
“这几日你都这样忙,我向来是不挑的,只拣什么吃什么,不用操心。”
六皇子见他手边一卷《漱玉词》,“易安词也太悲了些,冬日里看了对身子愈发不好。”
唐渡函抬头望望,也不说话。
六皇子见状支使了下人出去,方才低声说:“璟贵妃一事,你也都猜着了?”
“真要做到这般地步?”
“母后身子江河日下,她心心恨着当年璟贵妃害她产后大出血以致终生不能再育一事,我们才设了这计。这般鱼死网破本不足惜,人人都不无辜,我心里只对不住你。”
“荀夫人有什么罪过?钟敬亭不无辜?这当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钟、荀两府经此一事都走向下坡路,你往后好栽培新的势力不是?”唐渡函噙泪偏过头,“我没什么母家,是打闲月阁出来的,你今后再寻什么皇亲国戚去罢。”
☆、归阁
唐渡函别过六皇子,往太医院去。
“公子怎么这么晚还来这里?”小松见了觉得蹊跷。
“钟公子身子恢复得如何?”
“这几日钟府派了大批的下人过来照顾着,再有几日应该就能出去了。”
“那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同我回去。”唐渡函坐在椅子上喝茶。
小松欲言又止,只转身进里屋打包行李。
出了皇宫,小松点着灯笼走在前面,积雪尚未完全融化。
“这几日归云要出嫁,致宁庐里要你照顾着。”
小松轻声说,“怎么这么突然?嫁的是?”
“荀驿杨。”
烛火微动。
两人沉默着走回致宁庐,屋内一片漆黑。
“小松烧水去。”
“去吧,顺便将归云屋子整理一下,留作出阁的喜房。”
“明白。”小松灰着脸退下。
唐渡函洗漱过后侧卧在暖褥里就着烛光看书,蝇头小楷都变幻作异世的符号,如何也入不进眼。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往闲月阁方向唐渡函独自走去。
“怎么了?”广陵正是休息的时刻,坐在窗边沏茶。
“没什么,这几天事情杂乱无章,一时难免心情低落些。”
“古来官途不如意的男子便爱长跑青楼妓院,你倒说说你的理由。”广陵笑着端过茶来。
“如何还有心思再说玩笑话。”唐渡函接过紫砂杯呡了一小口。
广陵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恰好我这几天也有烦心事,不妨今儿帮我想想主意?”
“你不是向来只弹琴,能有什么烦心事?”
“你还记得冉柟么?”广陵抽出一张宣纸,于左上角写下名字。
“那个穿红衣服,总爱来挑刺的头牌?”
“是啊,他被赶出去了。”
唐渡函疑惑,“说详细点。”
“你走后陈叔□□的新人叫文燮你可还记得?”
唐渡函想起那日文燮头一次出台在一楼大厅献艺的场景,“有点印象。”
“也不知冉柟给文燮下了什么药,全身长满红色疙瘩,后来更是恶化得发脓,陈叔知道了将冉柟打断半条腿扔了出去,那天正好下着雨,冉柟被几个大汉丢在后门口,我从这上面往下看着当真像弃狗一样。”
唐渡函一手紧紧握住茶杯,“那文燮呢?”
“往后院洗衣扫地去了,可怜年纪轻轻尚未遭遇什么大风大浪,经此一事后神思也变得有点恍惚。”
“陈叔这下岂不折了本?”
“这有什么,牡丹不在有山茶,闲月阁最不缺人。”
“还好你一向不招事,安安分分地倒也过得舒坦。”
“树欲静风不止,现下已经有人找上我麻烦了。”广陵笑。
“嗯?”
“陈叔让我教他手下新头牌弹琴,那孩子愚蠢至极,顶着张俊俏脸蛋就真以为事事无忧,隔三差四寻由头来挑刺,虽然不成气候,但也确实惹人恼。”
“你同陈叔说几句不可?”
“我在陈叔跟前哪有那地位。”广陵抬头瞥了眼对方接着幽幽地说,“上次你身边那个叫归云的丫头着实伶俐,办事也极妥当,同荀府上下关系甚好。”
“我知道,正准备把她嫁过去。”
广陵噗哧笑出来,“枉我高看她,她这样的身份地位嫁过去能有什么好处,别滚上一身泥和不开。”
“由她去吧,留着也是祸患。”
“怎么,帮着荀驿杨监视你?”
唐渡函哑然,“你这局外人都看得如此清楚。”
“见多不怪罢了。”广陵起身,“你中午吃什么,咱俩出去下馆子,难得今儿那小孩没来找我。”
“我会让荀驿杨同陈叔知会的。”唐渡函说。
广陵笑,“多谢。”
下午广陵去大厅弹琴,唐渡函昏昏沉沉就着广陵的床被午歇。
睡眠愈浅,愈多乱梦。
荀驿杨在昏暗的傍晚来致宁庐迎娶归云,却用的新式婚礼走进欧式教堂;钟敬亭在大牢内见着荀夫人,两人抱头痛哭发誓要唐渡函血债血偿;六皇子终于得愿坐上皇位,自己躲在皇宫龙柱后偷看他走向金色阶梯,三皇子却突然从暗角落冲出来将其踢下殿台。
蹙眉惊醒。
“昨晚是不是受了凉,出了不少汗。”
“你怎么在这里?”唐渡函看着床边的梦中人淡然说道。
“小松说,你出了致宁庐除闲月阁再无去处。”六皇子轻轻拂过床上人额头的薄汗。
“……”
“打算几时回去?”温和的关怀一如以往。
“等广陵回来。”
“我已同他打过招呼,否则我怎么能坐进这里?”六皇子端过热茶,“喝了茶我们就回去吧。”
“哪里?”
“你应该不会想跟我去宫里,我也喜欢和你一起去致宁庐。”
“……”唐渡函听着耳边的话,原本的固执好似被慢慢轻柔地腐蚀,竟然什么理由、凭据、保证恍惚间都不再需要,“你今晚还回去么?”
“你不赶我走就行。”
唐渡函抬高水杯遮住偷笑的嘴角。
第二天贫弱的冬日晨光从窗缝里透进来,唐渡函靠着枕边人的胸膛听着心跳声展眉安寝。
六皇子笑着看对方,明知假寐也不点明。
小松屋外轻声敲门,“公子,荀大人正在厅内候着。”
六皇子捏捏怀内人的脸颊,笑说,“现在装睡也不行哦。”
半刻钟左右,唐渡函穿着靛青色长袍走进大厅,“荀大人这么早不好好陪陪归云,来这里做什么?”
“今儿过了,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陪着。”荀驿杨笑,“归云说唐公子已经应允做回母家,特来商量吉日。”
唐渡函挥手,“荀大人安排便是,我这种闲人只时间最多。”
“那本月初六昏时,公子看如何?”
“小松,今儿初几?”
“初五。”小松一旁低头细语说。
唐渡函闻言笑,荀夫人那副面孔又浮现脑海,“甚好,既然事情已商量妥当,荀大人请便。”
荀驿杨走后,六皇子从里屋出来,“你同荀大哥近来关系好似比以往更差。”
唐渡函冷眼瞥去,“荀驿杨是你这边的人,为设计连发妻也能弃之不顾,你……”
“我不会,”六皇子紧抱住对方,“我不会。”
☆、云散
等到上午六皇子回宫,唐渡函吩咐小松备办归云的嫁妆,“拣好的弄就成。”
离开致宁庐,走过东街前处就是闲月阁。
“你这几天怎么日日往我这里跑,什么时候哪位恩客误认了你拉去房里如何是好?”广陵打趣说道。
言者无心,唐渡函因此想起那日同三皇子于闲月阁的一夜风流,扯着嘴角说,“谁不知漱清室广陵的脾性,还会不长眼错认我?”
广陵笑,又压低声音说,“昨儿你走之后,我去陈叔那商量不给景风——就是那个小孩——教琴,隔着门我听见里面有一男子同陈叔细声细语的说话,原本我也没多想,正准备走,恰好听到陈叔惊讶地说‘友风’……”
唐渡函瞳孔瞬间睁大,“说得什么?”
“那男的说话嗓音又低又小,简直是苍蝇嗡嗡,只勉强听得什么‘卑贱’、‘玳瑁’、‘玉珏’之类的词,像是谈什么珠宝生意。陈叔你知道的,一向细心谨慎,除了那个惊呼之外,再听不到什么。”
唐渡函心想方霖咏怎会出现在闲月阁陈叔这里,矛头已经明显直指自己,但又苦于没有任何其他凭据,一时摸不透他心思,瞧着广陵又不能将其中原味诉诸,两头作难,心下郁结。
“瞧你急的热锅蚂蚁似的,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广陵倒了茶来。
“倒也没什么,只是多少心慌。”
“看你也坐不住,归云什么时候出嫁?”
“明天昏时。”
广陵吃惊,“这么赶?”
“早散早好。”唐渡函冷言。
次日中午,归云只身回到致宁庐。
小松开的大门,“还是原来那间房,好好休息吧。”
“小松哥哥,”归云未语先泣,“这些年,多谢小松哥哥照顾。”
“今儿是喜事,哭什么,”小松微笑着抚头,“快进来,外面冷,我已经事先烧好了炭炉,别新婚夜倒冻着。”
归云进了从前的厢房,四壁已经贴好喜庆的窗花、挂着红联,角落堆着好几个红色漆箱。
“吃过午饭了没?”小松又添了添新煤,“公子往宫里去了还没回来,说是不用等他。”
归云摇摇头。
“等我一下。”小松回来时已从厨房端来两盘小菜和一大碗白米,“趁热吃。
“从前公子还在翰林院时常常不回来吃午饭,小松哥哥也是这样端着进我的屋子里来。”归云说罢眼泪又添上一注。
“从没见你这么哭过,那晚就是被大汉绑着往巷子里拖你都只大骂,今天本是喜事却这样怎么成?”小松一旁温和言语劝慰。
“小松哥哥,”归云拭泪,“你往后一人更要好好待公子。”说罢咬着唇不吭声地流泪。
“那是自然。”小松笑说,“你呀,好好吃过这顿饭,昏时荀府那边派人来接,别坐到半路肚子响了。”
归云只继续蹙着眉头,“小松哥哥我们吃饭。”
两人对视勉强一笑。
昏时前一刻唐渡函才独自进的屋。
“归云已经换好吉服,全等着荀府来了。”小松给倒茶。
“好。”
“归云自打中午回来眼泪就没停过,公子是否要前去看看?”
唐渡函呷茶,“不必再枉自悲伤。”
远处已经传来震天的号角声,间杂着鞭炮声、击鼓声,时而还有人群的吵闹、又是人叫又是马啼,致宁庐从未这样热闹红火过。
荀驿杨跨着棕红色骠骑停在大门前,挺直身子下马。
小松进屋扶出戴着盖头的新娘。
新婚夫妇进大厅给唐渡函奉茶,小松一旁已经倒好上等普洱。先是荀驿杨笑着跪坐上前递茶,唐渡函接过茶杯呡一口,态度不过尔尔。
小松为归云半掀开盖头,递上茶杯。
“归云这些年,多谢公子。”归云泪眼递上茶水,重力朝地磕头,“来生有机会,再报。”头复垂下,“公子……”又是几声响头。
新郎先行上马,新娘由小松扶着行走,在院内交付给唐渡函。
挽着归云新装,唐渡函走向大门口的盘顶花轿,“荀大人好福气。”
荀驿杨笑,并不回话。
临上花轿,唐渡函猛地感受到归云右手施加的力度,斜视一眼,归云又复常平日乖巧伶俐模样,轻轻迈开步子。
旁边丫鬟拉开轿帘,唐渡函扶着归云谨慎地坐进轿内,待及松手,归云又用上几分力度握得唐渡函都不禁呵气眨眼。
终于一应繁琐礼节完毕,花轿马队也渐渐走远,致宁庐重又回复冷清的样式,只残留的爆裂鞭炮皮提醒着方才这一幕。
唐渡函感叹说,“也不知归云她父母在不在刚才的人群里。”
“在不在其实都无所谓。”小松一旁应和。
“小松你也不再是初见时那副愣愣的模样了,嘴皮子本事也见长。”唐渡函笑说。
“跟着归云相处这些年,这点长进还是要有。”小松笑。
那厢荀府又是一番礼俗,直到近午夜荀驿杨才从酒席中脱开身进入新房。
掀了盖头,归云泪水也等得已经挥发,“荀大人。”
“往后该叫夫君了不是?”
“夫君。”归云笑。
洞房花烛夜,归云躺倒在刺金红浪中享受新婚的喜悦,几年心事得愿以偿却并不像预料中那般喜悦,反而是愧疚与满□□加,想着致宁庐眼泪又顺着眼角滑下,打在红色被褥里幻作无声的风韵。
钟敬亭第二次半夜敲响致宁庐大门。
“唐渡函,”往日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如今右腿有些跛足,脸色也不比往常,整个身形瘦削不少,“我家姐……”
一场大病连着家族变故,唐渡函叹惋钟敬亭习性也被磨削得平和,不似从前那样锋芒,“很抱歉,荀夫人……”
钟敬亭苦笑,“罢了,我也不知自己为何明明都知道情况却还来你这里求证实。”
唐渡函瞧见他眼角噙着泪,却又知自己的劝慰不过都是谎言,自己当日明知荀夫人本是无辜,却为了救六皇子甘愿将计就计牺牲他人,如今只能站在钟敬亭身旁哽咽着说不出话,眼看着他的白衫在皎洁月光下拖着割裂一般的背影艰难地爬上马,缓缓而去……
☆、松落
唐渡函步步如履薄冰地在自由攀登过程中踩上墙壁凸起的岩石,天色阴暗,满额大汗却未发觉,正要接近顶端曙光的时候右脚踏空,心下暗自庆幸还有安全带和防护绳,但面孔天空的双眼只能睁睁看着一切事物疾速地倒退……
惊醒时屋外传来打更声。推门披着黑色大氅,唐渡函搬过一把竹椅坐在院内梧桐树下。枝叶已经凋落得星光暗泻,大树根下皑皑白雪得低温庇佑迟迟不化,院门口的鞭炮皮小松已经打扫过堆在墙角准备明天清晨再去倒掉,四周黑夜暗合,唐渡函沿着院墙走过致宁庐几处屋瓦,背阳一面的瓦下还结着纺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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