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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有高楼 第24节(2/3)

作品:《西北有高楼

另一方面,国会的人则认为石原莞尔只不过是一个大佐,居然胆敢行刺皇族亲王,可见这些远征军的气焰和狂妄已经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次事件是军部一个极大的丑闻,以荒木桢夫大将为首的军部将领,应该为对自己手下约束无方而沉重道歉。

    军部方面是想借此次事件来彻底摆脱国会的处处掣肘,争夺随军皇族的权力;国会方面则希望透过此次事件来煞一煞远征军的横蛮骄恣,把天皇陛下的信任再一次引导回正确的方向。双方相执不下。半个月后,秘密警察队开始介入调查事件。

    金色的琴身,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甜稠的蜜糖色。

    柳川正男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的拂过它的琴身、琴弦。动作轻柔得就像在抚摸某一个人的面颊,嘴唇,肩头,身体。他的眼底是无法言说的哀伤。无声的旋律在他四周回荡,有一对白鸟从湖面掠过,翅尖轻触水面,牠们还在飞翔。

    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好像在苦苦思索着某种无法解答的难题,直到他取出这把尘封多年的小提琴,打开盒子,如同打开了一个通往过去的时空通道。他听到了琴声,永不消失的琴声。它们全封印在那里,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柳川闭上眼睛。

    他下定了决心。

    柳川正男关上了黑色的盒子,收好。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放进随身一只黑色的公事包。他走到办公室门边,拉开门,突然怔住了。

    山本知久,他那听话又恭顺的得力助手,穿着看不出官阶的黑色制服站在门口。他的身后,是两名戎装军官。

    山本知久微笑着说:「队长这是要到哪里去?」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山本知久。他在他的面前,从来小心谨慎,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而他此时,面带微笑,直直的望着他,眼里闪烁着一种说不出的光。

    柳川的眼皮微跳,但随即平静淡然:「这个恐怕不是你有资格问的问题。」

    山本知久微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队长此时应该是急着要去见栖川宫殿下吧。」

    柳川的脸沉了下来:「让开。」

    山本知久保持微笑不变:「就像上一次,队长急着通知栖川宫殿下,去救走军部要犯一样。」

    柳川很慢很慢的说:「让,开。」

    就像一只黑豹,凝视着眼前的敌人,爪子在阴影中微微发亮。

    山本知久道:「对不起队长,这一次我没法听你的了。因为你是错的,队长。」

    柳川的目光缓缓扫过站在山本知久身边的那两个军官,他注意到,那两人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枪柄上。他们的枪全是开了保险栓的。这两人看样子官阶都不低,但柳川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应该是才从日本直接调来中国的,也许是荒木大将的直系亲信。这么说,国内也被远征军的人完全控制了吗?一种微漠的悲哀,像烟雾一样在他的体内慢慢腾起。

    柳川微微一笑:「既然不愿让路,那我们何不进屋再说?」

    他回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将公事包随手放在桌面上:「山本,招呼你的两位朋友,请随便坐吧,你今天突然来访,不知有何……」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手里像变戏法似的多出来一把枪,射击!

    砰砰砰砰!

    几声枪响之后,山本知久带来的那两位军人已经东歪西倒的躺在地板上。山本知久脸色苍白,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身,他的膝盖还在发抖,他的手里紧紧的抓着一支枪,对准前方。他迅速的察看了同伴的伤势,一个伤在胸口,只剩喘息,另一个正中额心,已经没救了。

    「混帐!我跟你们说过他是个快枪手,却还是如此大意!真是没用!」山本知久面孔收缩,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向前靠拢。握枪的手一直平举在胸前。

    柳川俯在办公桌上,暗红色的血顺着桌面蜿蜒而下。

    他抬起头,喘着气,看着山本知久:「真想不到居然是你背叛我。」

    山本知久慢慢的走近他,用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他:「这是你自己说的。对于我们这支军队,任何有自己头脑和思想的士兵都是危险的。现在对于我们的国家来说,你就是危险份子,柳川队长。」

    枪还在柳川的右掌中。这个神枪手还抓着武器,实在让人有点不放心。山本知久对准他的右臂连射两枪。柳川大叫一声,滚跌到地上。

    「我这是为了国家民族,为了天皇陛下,请你原谅我。」山本知久走近他。

    「你以为我是傻瓜?」柳川咬牙:「别把你自己说得这样高尚。」

    「不愧是柳川队长,」山本知久笑了,第一次,有点得意洋洋:「荒木大将已经答应我,在你为国捐躯以后,我就会成为秘密警察队的大队长。」

    「这么说……呼、呼……应该恭喜你罗?」

    柳川在地上缩成一团,一边和他谈话拖延着时间,一边掩饰着他的左手,极慢极隐密的探向他的脚踝处。那里还有一把枪。他在德国六年的训练之中,第一件要学的事,就是任何时候,身上绝对不会只有一把枪。脚踝处,缚着一把精致的小巧的玩具般的袖枪,里面虽然只有三发子弹,但绝对的爆发力和威力,已经足够射杀眼前这沾沾自喜的叛徒。

    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那真理子,真理子怎么办呢?

    他可怜的妹妹。

    为了她,他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跟在柳川队长身边这几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山本知久举起枪,对准柳川的眉心。

    左手已经构到了那把枪!柳川紧紧的盯着对方的眼睛,捕捉对方的目光。只要意志稍薄弱点的人,足以被这样的眼神动摇。

    山本知久继续说着:「但还是第一次和柳川队长这样聊天,出人意料的愉快呢。好好去吧,队长,我会怀念你的。」

    枪已在握!柳川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枪,用力往后一挣,与此同时扣动扳机!

    砰!

    血,汹涌的从嘴里倒灌出来。

    但已经不知道痛了。他感觉不到痛,甚至感觉不到失望。

    柳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还直直的举着,手里的枪口还对准着山本知久。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他的左手!

    在扣下扳机的那万分之一秒,皮手套陷落下去,无力的滑过枪扣。在那万分之一秒,他才猛然醒悟,自己的左手,已经没有食指了!那截断指,早已伴随着那人埋进黑暗的地下,化为白骨。

    就在那时,山本知久的子弹穿胸而过。

    袖枪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发出破碎的气声,泛着泡沬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往事在眼前飞旋而过,维也纳的尖顶建筑,萨尔斯堡愉快的琴声,放纵颓废的青春,然后他来到中国。他们相遇,他的银色月亮,穿越过污秽夜空中的光芒,他亲手熄灭了它,那纯白的火焰,在他的灵前他挥刀断指,血的祭悼……难道从那时起,命运就已经冥冥中将他引领,注定了他今日的下场?

    柳川仰面倒在地上。

    ──如果说一切爆发前总会有片刻的宁静,那么一切死亡都会留下冗长的回声。

    在那一刻,有一幕画面突然展现在柳川面前,他觉得他好像面对着一片广袤深邃的宇宙,幽蓝中有一轮银色的亮光。那是月亮。

    他正仰望着那月亮。

    温热的血一滴滴的从绽裂的伤口滴到地上,在土地上留下黑色的水迹。他的手被反绞在身后,粗糙的麻绳磨破了皮肤,勒进了肉里。一个人跪在那里,跪在那片银色的月光里,银色的光好像穿透他的身体流动而过,他几乎没有影子。这时身后有一排士兵,举起了枪。

    柳川瞬间醒悟,他看到的是容雅。就是那多年前的夜晚,他做了决定却不敢去面对的那个夜晚,他现在看到了。

    容雅迎着月光,一个宁静的微笑出现在那破损的唇边。他的嘴唇在无声的说着什么,柳川从前没有听到,但现在却雪亮于胸的话。

    ──或许你不相信,他说,其实我很满意这样的结局。

    一个同样的微笑出现在柳川带血的嘴角。

    一直到那么多年以后,柳川才听到容雅的死之回声。

    那一刻的柳川正男,竟然感到一阵解脱。好像终于脱去了黑色的枷锁。这一次,他能够用生命来回应另一个生命的回响。就像琴声,就像莫札特的音乐在灵魂的宇宙中充盈回荡,就像容雅曾经对他说的一样,他们创造的那些美好的东西,它们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会在历史的某一个角落里,永远荡漾。

    柳川的视线模糊起来。那就是终点。那是依稀的月亮。

    那个人在那里等他,他要向着月亮而去。

    当身负重伤的柳川正男手里突然多出另一把枪的时候,山本知久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大惊之下胡乱开了一枪,那声枪响之后,好一会儿他都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击中了柳川正男,还是柳川正男射中了自己。他跌坐在地上,惊魂稍定,检查了自己的手脚一番,发现完好无事,这才放下心来。他从地上爬起身,把枪重新拾回手中。

    本来已经一动不动的柳川突然挣扎起来,把山本知久吓得往后一退。柳川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但他奋力扬着头,用断掉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用一种古怪可笑的姿势,向前一挣一挣的爬行,在地上拖出一道暗红色的血迹。

    真是诡异,这个濒死的人好像在用最后生命,追寻着某种看不到的东西。

    「混帐!」山本知久俯视着他,对于生命力的顽强感到害怕:「还在挣扎!」

    他举起枪,这一次对准了他的脑袋。

    他开枪。

    *

    「柳川正男被暗杀了?」

    真彦猛地从办公桌后直起身来。

    「这个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据说他和两名刺客互相开枪,那两名刺客也当场死亡。是他的助手山本知久发现他们三人的尸体。」东久迩宫亲王跷着脚,吊儿郎当的坐在对面的椅子里。

    真彦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瞪大眼睛,震惊得久久无言。军部的猖狂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他们已经暗杀了一位首相,八名内阁成员,现在暗杀行动已经扩展到贵族身上,还有谁是他们不敢杀的呢?接下来会向谁开刀?是不是就是他这位亲王?

    「别傻了,小彦,」东久迩宫亲王说:「你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男人和整个国家为敌?」

    真彦抬起眼看着他,不说话。

    「舅父大人很快就会传召你。我今天来,只是跟你先通个气。」东久迩宫亲王冲他挤了挤眼睛:「可别怪我这堂兄没有看顾你。」

    过了良久,真彦艰难的问:「柳川君的遗体呢?」

    「已经处理掉了。」

    「处理掉,是什么意思?」

    「别担心,」东久迩宫亲王笑了起来:「他到底是贵族,已经把他送回日本了,他的老家是京都吧?可惜他家里都已经没什么人了,家族的墓园恐怕都长满了草。」

    「他不是还有个妹妹吗?」

    「那女孩不愿意离开中国,正好那个叫山本的人好像愿意照顾她,他们应该在一起吧。」

    真彦默然不语。

    「这样死掉也好,其实军部的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他可是出生在有悠久历史的上流贵族家庭,总比将来有一天被送到军事法庭受审要光荣得多。」

    光荣?

    没有葬礼,没有供奉,没有眼泪和尊敬,这位天才横溢的小提琴家,这就是他离开他的音乐故乡,回国报效的下场?

    不知道东久迩宫亲王什么时候离去的。真彦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

    容嫣觉得今天的真彦很奇怪。

    从办公厅回到家里,就满腹心事,一言不发。他跟他说话,他只是看着他发怔。他的脸色本来就苍白,今天看来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连嘴唇都是白的。

    「怎么了,真彦?」他走近他,抚摸他的头发。

    真彦无言的握住他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答非所问的说:「我爱你。」

    容嫣一怔,微笑了。他揽过他的身子,慢慢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他轻声的说:「我也是。」

    短短的三个字,让真彦觉得一阵安心。他说:「我什么也不怕。」

    容嫣俯下身,吻他的头发,呼吸着他的发香。容嫣说:「我也是。」

    第七章 花落池心片片轻

    一个星期之后,伏见宫亲王在南京召见了他的侄儿,栖川宫真彦。

    秘密警察处调查石原莞尔事件的报告已经交到了天皇陛下手里。天皇震惊!皇族震惊!整个国会震惊!

    伏见宫在代表裕仁天皇向栖川宫发了一通大大的雷霆之怒后勒令,限时三天时间,栖川宫必须交出那个支那男人的尸体,并立即回国,深刻反省自己所做所为,给大日本帝国全体将士,给全日本国民一个交待!如若不然,立即剥夺栖川宫亲王封号,以平民身份送上军事法庭,以谋杀帝国高级军官罪受审。如果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他就是第一位被军事法庭判死刑的日本皇子,他的名字将永远钉在屈辱之柱。

    「真彦!」伏见宫发泄完了一大通怒火之后,气喘吁吁的换了副腔调:「你的母亲,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妹,我怎么能够看着她唯一的儿子如此身败名裂?你可以不顾你自己的名誉,你连母亲的名誉也要践踏在地吗?」

    「你必须杀了那个支那男人!」

    「你必须做!」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你生来就必须背负的责任!」

    栖川宫咬住下唇,压制住自己几乎就要恳求的冲动。第一次,他骄傲的生命也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几乎就要跪在地下,苦苦哀求命运不要带走,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东西。

    回到家,容嫣觉察到他不同寻常的沉默,但容嫣什么都没有说。

    一连两天的时间,真彦变得格外的贪婪,不分昼夜不停止的要求缠绵与爱抚,明明两人都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他还要紧紧的把容嫣搂在怀里,好像一放手就会消失而去。就算在断断续续的短眠之中,他也不放手,他要容嫣枕着他的胸膛,感受爱人的体重和压力,就像听到狮子脚步的糜鹿,每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会把他惊醒。他有一种绝望的急切感,好像在和什么赛跑,好像明天就是末日世界,而他们要在此时,把他们一生的缠绵挥霍至尽。

    容嫣不知道真彦那么害怕的是什么,但他不问。

    他的吻里夹杂着那么沉重的悲哀,容嫣感受到了,而他什么也没有说。

    昏昏沉沉的过去的第三天中午,东久迩宫亲王求见。

    真彦裹着白色的浴衣,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出去见他。他的脸色发青,他的头发乱蓬蓬,他走路也会觉得双脚发软,全身脱力,但他已经无所谓了。

    「时间已经快要到了,你却迟迟没有覆命。」东久迩宫说:「所以我过来看一看。你和他道别完了吗?」

    真彦仰面躺在沙发上,好像自言自语的说:「好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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