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 第23节(2/3)
作品:《西北有高楼》
救自己而受伤,而自己却乘此机会逃离了他。他应该是恨的,不是吗?
栖川宫向他伸出手,容嫣本能地往後面缩了一缩,以为他会挥拳痛揍自己。但他只是拭去容嫣嘴角的血迹。在那片刻,他的表情改变了,瞬间的脆弱从眼底一晃而过。
「我……」所有的话涌到喉头,他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容嫣转过头,他无法承受此刻他看他的目光。
栖川宫看着自己沾着血的指尖,咬紧了牙,拚命的克制着自己涌动的感情,想要将眼前这个人一把拥进怀里的冲动。
「我……」栖川宫再次开口,声音低哑:「我好想你。对不起。」
胸口猛地收紧了。
容嫣简直想暴躁的狂叫,为什麽他要对他这麽温柔?此时此刻,在得知燕红的惨死,目睹三喜的死亡,找到杀兄的仇人之後,还有什麽,比这样的温柔更令他难以承受?!
*
容嫣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他。
他半伏在自己的床边。大半年不见,他看起来削瘦了不少,脸色苍白黯淡,浓密的睫毛轻轻伏盖在清秀的面颊上。
容嫣静静的看着他的睡顔,有一种温柔的痛楚在黑眸间闪烁。但他随即想起来了,那天真的叫着容叔叔的小男孩,信任的放在他掌心中的小手,依偎在他怀中的妇人,满天红霞的夕阳,他的承诺,她的遗憾……
仇恨燃烧,取代了昙花一现的温柔。
容嫣无声无息的坐起身,悄无声息的探身,伸出手,缓缓的拔出栖川宫配在腰间的长刀。
这没有什麽大不了的。
容嫣对自己说,他已经杀过一次人了,就是这样刺下去,他就可以杀掉一个日本的亲王──一个统治那些侵略者的家伙。就是为了这些皇族的野心,才在中国造成了这多少的血泪惨剧。
可是,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身体竟然不听从大脑的指挥。
这一刀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他整个人好像裂成两半,一边是仇恨沸腾的灵魂,另一边却烙印着那双痛楚的眼睛──
「我是真的爱你。」
「你真的不懂这是为什麽?」
「我好想你,对不起。」
汗水渗出容嫣的皮肤,胸前又传来剧痛。
终於,容嫣痛苦不堪的将刀扔到一旁。
栖川宫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容嫣缩在床角,不断的喘着气。
「傻瓜,如果真要复仇的话,就不应该犹豫。」栖川宫说。
「你救过我,所以……所以……」
「你的身上有伤,不应该这麽激动。」
「住口!」
「我听说,你在找一个女人。」
「住口!」
「她对你真的那麽重要?」
「别过来!」
栖川宫靠近他,握住他冰冷的手,嘴角竟然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意。
「虽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麽事,」他将颤抖的容嫣拉到自己的怀里:「但如果我的生命,能够换回你最重要的人,你随时都可以动手,没有关系。」
容嫣想推开他。
「但是……」他将容嫣拥得更紧:「容先生最後还是扔掉了刀。我,我好高兴。」
容嫣在他的怀抱中颤抖。我这是在做什麽?他问自己。
「我终於找到你了,我觉得好高兴。」栖川宫低声道:「对不起,我知道也许容先生并不想听到这些话,在容先生那麽痛苦的时候,我竟然,我的心情竟然是高兴。」
「放过我,」容嫣颤抖着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过我。我已经受够了。」
栖川宫一怔。
「我已经受够了!我想过一点正常的生活!」容嫣紧紧的抓住栖川宫的衣襟,绝望的大叫:「你不是想知道为什麽那个女人对我那麽重要?她让我觉得,我还是个人!你明白吗?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求你放过我!」
栖川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情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轻声说:「你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吗?」
容嫣睁大了眼睛。
栖川宫轻抬起他的脸:「你真的以为,你逃开我身边,或者和一个你根本不爱的女人结婚,就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你怎麽知道我不爱她?」容嫣猛地推开他:「如果不是你们害死了她,我,我本来是可以爱她的!」
「如果你真的爱她,刚才那一刀,你就绝不会刺不下去。」
容嫣目瞪口呆。
栖川宫怜悯的看着他:「你一步步的走到今天,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
「我,我……」
栖川宫微微靠前,再一次握住他的手。
「让我来保护你,让我来爱你。」
「你根本就不是爱我!这是占有,这不是爱!」
「有什麽不同?」
「什麽?」
「我知道我爱得很自私。在你离开我之後我才知道我是那麽的软弱。我不过是人,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麽不对?」
容嫣看着他,说不出话。
栖川宫悲哀的说:「相信我,我也很痛恨我自己。」
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人走了上来。
「二爷。」他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小树!」容嫣望向栖川宫:「你……」
「你以为我会杀了他?」栖川宫微微一笑:「他一直侍候得你很好,我想换了人你恐怕不习惯,就把他带过来了。」
「你……」容嫣觉得喉咙有点发堵:「你应该知道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感激你的。」
栖川宫回答:「我知道。」
第四章 弦断有谁听
容嫣的伤势基本稳定之后,栖川宫带容嫣前往天津。
一路上不断的有日军宣传单张派发得铺天盖地,容嫣下了车,很随便的拾起一张,看到一张熟悉的人脸,尽管印刷质量不太好,但容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宣传单张在呼吁中国士兵放下武器,向日军投降。其中有两句话:「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写得很是煽情。
容嫣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的确,很像他会起草的文笔。
上了车,他问栖川宫:「他在天津?」
栖川宫接过宣传单,看了一眼:「是。」
「我想见他一次,可以吗?」
栖川宫连理由也没问,回答:「可以安排。」
沈汉臣下榻在当时天津最高级的利顺德大饭店。这天他和日本参谋官们开完了会,坐专车回到饭店,一进饭店大堂,就看见了容嫣。
远远看过去第一眼,竟然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他仍然是老样子,一身白衣,清洁如玉,好像完全不曾被战火或血污所玷污。他看着他,从义大利雕花长椅上站起身来,迎上来,露出一个笑容。
「汉臣。」他微笑着招呼,似乎毫无芥蒂。
沈汉臣只是出神的看他。现在的他,更接近沈汉臣记忆中的容嫣,那个永远明秀的翩翩少年,而不再是曾经见到的那个瘦得可怕的美丽人偶。他长好了不少,脸色精神都不错,只是在他微笑的时候,沈汉臣看到了他的改变。他的嘴角出现了细小的纹路,眉宇中少了一份任性,多了一份成熟,就算微笑的时候也像带着忧郁。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有点奇怪,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容嫣站在他面前,问。
沈汉臣点点头。
「我见到了燕红。」
「燕红?」沈汉臣惊讶,这些年他们村的人逃难离开后,一直就没有这表妹的消息,想不到容嫣竟然遇到她。
「她现在怎么样?」
「她已经死了。」
沈汉臣一呆。
「她还有她的儿子,都被日本军杀掉了。」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出现在容嫣的微笑里:「我想,你也许是她最后的亲人,至少应该告诉你一声。」
沈汉臣说不出话。
「当然,我也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你也有你的难处,不怪你。」
「青函,我……」
容嫣打断了他:「我在逃亡的时候遇到燕红,她救了我的命。和她在一起那段日子,我常常想到从前的事,还有一些老朋友。」
「老朋友?」
「肖老板呢?」容嫣突然问:「他有没有和你一起来天津?」
提到肖碧玉,沈汉臣脸皮紫涨:「有。」
「带我去见他。」
在容嫣的面前,沈汉臣永远没有拒绝的余地,甚至连这种意识的勇气也没有。
打开豪华酒店的房间,竟然感觉像是打开了地狱之门。
房里一片阴暗,狼藉。等眼睛适应这昏暗的光线后,容嫣才看清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影,像狗一样栓在墙角。那人懒懒的趴在地上,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看。
在那一刻,容嫣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容嫣走到窗边,打开窗帘,一束灰白色的光照亮了房间,也让容嫣看清了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那污脏的手指,撕破的衣袖露出块块青淤的手臂。
也许是感到光线,那人凶恶的抬起头,露出乱发下一双暴戾的眼睛,发青的胡须和满脸的伤痕。突然看到容嫣,那人也愣了。他们呆呆的互相凝视着。
「汉臣。」容嫣轻声说。
沈汉臣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乖乖的走到容嫣身边,低垂着头。
「别再作孽了,放他走。」
沈汉臣迟疑着看了地上那人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一刻的沈汉臣很痛恨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就听话得像条狗,为什么一看到他,就好像头也抬不起来。
他一个眼色,侍立在门外的守卫立即进来,打开了肖碧玉的手铐。
肖碧玉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因为长期戴着手铐,已经在腕部磨出一层厚厚的血茧。自由来得太突然,他简直不能相信。
「肖老板,快走吧。」容嫣低声催促。
肖碧玉表情恍惚的爬起身,恍惚的往外走,在经过餐台边的时候,眼角一扫,突然一亮,抽起压在果盘底下的一把银制餐刀,回身猛地向沈汉臣扑去。
沈汉臣的侍卫们立即拔枪相对。容嫣大惊拦在沈汉臣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制止肖碧玉。肖碧玉在他的怀中拚命挣扎,那种仇恨的力量几乎要把容嫣甩到地上。但容嫣死也不敢松手。他太清楚这种仇恨,所以他也太清楚,要压抑这种仇恨,选择活下去有多么艰难。
「放开我!放开我!」肖碧玉像野兽一样的喘吁吁。
「肖老板!肖老板!」容嫣大声的叫他的名字,希望唤回他的理智。「你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不值得!」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
容嫣在他的耳边,一字字的说:「相信我,如果要杀他,我有比你更充分的理由。」
肖碧玉全身一震,他慢慢的回过头,看进容嫣的眼睛。他有些明白了,松了手,餐刀叮的一声落到地上。
「好,我不杀他。」肖碧玉说:「把他留给你。」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容嫣站在窗边,一直看到肖碧玉的身影平安无事的消失在街尽头,才回过头来。沈汉臣默默的立在他身边。
「我也不杀你,汉臣。」容嫣淡淡说:「因为我看到了你过的日子,这些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完他也离开了房间。
沈汉臣愣了片刻,醒悟过来,往外追去。
容嫣的身影已经消失了,门外的长廊上,静静的靠着一个身着军装的青年。苍白的脸色,清秀的面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冷冷的看着他。
沈汉臣心里一惊。两人对视着,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是你把他出卖给石原康夫。」栖川宫冷冷的说。
「我不懂殿下在说什么。」面对不可一世的亲王殿下,沈汉臣反而松了口气。
「是吗?」栖川宫淡淡一笑:「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奇怪过,为什么军部会突然对你如此青睐?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报社编辑,居然一步登天。」
「这是军部的决定,我无权置疑。」
「你知道胡兰成这个人吗?」
「自然。」
「他的才华不在你之下,心机也不在你之下。像你们这样的中国文人,实在多不胜数,随时可以找到替代你位置的人。为什么石原康夫偏偏举荐了你?」
沈汉臣一时语塞。
「容先生失踪的时候,你知道他在石原康夫那里,对不对?」
「不,我不知道。」
「然后石原康夫就提出让你来担任文化部副部长,对不对?」
「我……」
「你接受了。」
「我没有……」
「别说你没有想过这两件事的关联。或者你想到了,只是不愿承认。」
沈汉臣突然记起那一天,当看到那鲜红的委任状时,那种刺目惊心。冷汗渗出额头。
「你接受了这笔交易。」栖川宫毫不留情,逼视着他,冷冷的说:「你用你的爱人,换来了高官厚爵,就这是出卖,这就是背叛。」
沈汉臣后退一步,紧紧的握住拳:「这一切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呢?殿下今天来这里,就是来羞辱沈某的吗?」
「羞辱你?」一丝冷笑出现在栖川宫的嘴角:「不,你还不够资格。我只是觉得惋惜,居然是像你这样的人,背叛他,伤害他,毁了他一生。」
「……像我这样的人?」沈汉臣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笑。
「他爱上你,是你三生有幸。你本应该拼了性命来保护他,来报答他。」
「这是殿下的想法吧。」沈汉臣淡淡的说:「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想法有点不一样。」
「什么?」
「殿下,你试过一无所有吗?」
栖川宫看着沈汉臣。
「你没有。你试过一生中只是被人讥讽,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甚至没有钱供养你最爱的人,让他和你一起受苦,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为了钱和他争吵,甚至连他想要的小玩意儿也没钱买来送给他的那种感受吗?──哼,你不明白。像殿下这样的人,一出生就拥有太多,你们这些金枝玉叶怎么会明白一无所有的人的感受呢?」
栖川宫不说话。
「这些,我也是慢慢的才明白的。你以为我不希望保护心爱的人?你以为我不伤心不难过?伤心难过又能怎么样?我能够救回他吗?我有这个能力吗?中国有一句古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这一生一世,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就那么罪大恶极?」
栖川宫缓缓说:「你想好好活下去没有错。但他为了你抛家弃徒,不惜一切。可是你居然辜负了他一片深情。」
「一片深情?」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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