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 第22节(1/3)
作品:《西北有高楼》
含杏侧过脸,从他身边过去了。
许稚柳低声道:「含杏,你真的从此不理柳叔了?」
含杏猛地站定,回转身,她的眼里含着泪。
「我等了你一夜,」她低声道:「我那么求你,那么不要脸的求你,可你没来。」
「含杏。」
「你为什么不来?」
「含杏。」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你要让我觉得我自己好下贱,你让我讨厌我自己!」
「你喝醉了,含杏,你当时喝醉了。」许稚柳低声道:「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岂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知道我在要什么。」含杏一字字的说:「柳叔,要是我现在对你说,我还等你,你要不要?」
许稚柳道:「我说过,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妹子,我的女儿。」
含杏闭了闭眼睛。
「柳叔,你是不会乘人之危的君子。」她轻声道:「但也是个无情的人。」
有些事情,无法挽回。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做了那个惊心的梦后,他和二爷再也回不去从前一样。许稚柳知道,他和含杏,也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真的孩子,全心全意的依赖,毫无杂念的青涩时光。
回到休息室,摆了一屋捧场的票友送来的花篮。他每天都收一大堆,许稚柳也没心情细看,换了衣服就打算回去了。走到门口,突然又倒折了回来,对着其中一个黄色香水百合的花篮发呆。跟包的说:「怎么了柳爷?」
跟包的一说,他突然惊醒了,问:「这花篮是谁送来的?」
「好像是个年轻人,不认识的。」
「他说什么了?」
「好像说,这是二爷的一点心意。也没说哪个二爷。对了,还放了一封信。」
许稚柳只觉得血都倒冲上了头。
花篮上挂了条没落名字的条幅:「恭贺许稚柳老板演出成功。」
那么熟悉的笔迹,虽然只是匆匆忙忙的晃了一眼,但他绝对不会认错。
「信呢?」他颤声问。
「哦,我找找,放哪儿了呢……在这儿。」
许稚柳迫不及待的接过来,信没有封口。打开来,只是一张雪白的便笺,上面只写了两句话:「桐花万里关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许稚柳望着信,双手发抖,呼吸困难。
眼泪瞬间充满了眼眶,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在笑。
「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他突然问。
「十八九岁年纪,眉清目秀的,上海腔。」
许稚柳猛地冲了出去,一直跑到大门口,他焦急的环顾四周,人海茫茫,哪里还找得到那少年的影子?
跟包的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柳爷,这花篮送来好一阵子了,那年轻人早走了。」
许稚柳抖着手里的信,对他说:「二爷,二爷还活着!这是二爷的字!」
跟包的紧张的看着他,许老板在那一刻看上去好像要疯了一样。
「是,是,二爷当然还活着,他不是来听柳爷的戏了吗!」跟包的小心的说。
「可是,既然来了,为什么他不来见一见我?」
「呃……这个……」
许稚柳把信抱在胸前,慢慢的蹲了下去,就好像身体里哪里在痛一样。
「为什么他不见一见柳儿?」
「柳爷,你,你没事吧?」
「二爷,你为什么不回来?」他把头抵在双膝之间,肩头颤抖,声音沙哑。他在哭泣。
(卷三完)
卷四、战之殇
第一章 谢娘别后谁能惜
看完戏后,回去的路上容嫣一直都没有说话。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处关卡,据说在搜捕抗日份子,每一辆车都要检查,连军部的专车都不放过,车上的人全部都要下车。
栖川宫觉得非常愠怒。但身为亲王,他不是比旁人更应当遵守日军的规定吗?
所以他沉着脸下了车,要求打一个电话给东久迩宫亲王。但事情就在栖川宫亲王转身的那一片刻之间发生了。
一个岗哨里的日本士兵突然举起枪,瞄准站在车旁的容嫣。
小树一声惊叫:「二爷!」将正在发呆的容嫣扑倒在地,枪响过后,在汽车顶上留下一个发白的弹孔。所有的人都呆了,然后士兵再次举起枪,对准趴在地上的容嫣。
再一次枪响之后,栖川宫的卫士们怒吼着向那士兵扑去,他们没费什么力就夺下了那士兵手中的枪,将他按在门柱上。因为那个士兵也吓傻了。
栖川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起初只有一点点血透过棉长袍渗出来,但跟着深红痕迹变成了一大块,迅速延展。栖川宫抬手想捂住那伤口,但不断涌出来的鲜血从手指缝里渗了出来。栖川宫跪倒在地上。
「栖川宫殿下!」他的卫士们吓得个个面无人色:「殿下!」
然后才有人狂乱的叫喊:「医生!快去请医生!」
容嫣惊魂未定,扶着车慢慢的站了起来,走了过来。
他有点茫然的看着匆忙跑来跑去的众人,他分开围绕着栖川宫的惊惶无已的警卫官们,看到了那张惨白、渗出冷汗的脸,还有一襟的鲜血。
栖川宫抬起眼,歙动嘴唇:「容……容先生,你没事吧?」
容嫣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栖川宫的嘴唇哆嗦着,忍着痛,没说话。
但他的眼光更痛。好像在问容嫣,你真的不懂得这是为什么?
「我……我……」容嫣道:「我不会……感激你的……」
栖川宫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知道。」
他倒了下去。
子弹穿过了右胸偏高一点的地方,还好没有打穿胃,否则急遽的胃出血足已让亲王殿下当场死亡。但弹孔引发了肺炎,栖川宫不断的高烧,小树有时会去医院探望栖川宫,回来以后把病情向容嫣报告。
容嫣一言不发的听着,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小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但他也没有阻止小树往下讲。
一个星期以后,栖川宫的烧终于退了。
「小彦!小彦!」
老远的就听得到医院里有人大呼小叫的过来,东久迩宫亲王那亲切的小胡子随即出现在栖川宫的面前。
「小彦!听说你没事了!实在太好了!」本彦夸张的将栖川宫一把搂进怀里:「表哥担心死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可爱的小彦了!」
「放开我!」在他的怀里,栖川宫发出含混不清的抗议:「伤口!伤口很痛啊!」
「是吗!对不起对不起,小彦!」
「混蛋!你想再杀我一次吗?!」栖川宫捂着胸,痛得嘶嘶的抽气。
「小彦?你说什么!太伤哥哥的心了!」本彦委屈的回瞪。
「别装傻!什么搜捕北平流窜的抗日份子,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吧!还有告诉我容先生徒儿的消息,就是想把我们骗出来,然后好对付我们,对不对?」
「不对。」本彦波浪鼓似的摇头:「我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对付小彦啊。我们要对付的,只是那个支那男人而已,想杀的也只有他。」
栖川宫恶狠狠的瞪着他。
「都怪小彦平时的防范太严密了,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本彦可怜兮兮的说:「我可没想让小彦受伤啊。没想到小彦比我们想像的还要蠢,竟然为那个支那人挡子弹!」
「你们?还有谁?」
「比起生气的小彦,舅父的怒火更让人恐惧啊。小彦,我也是没有办法。」本彦一摊手:「那个支那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杀了石原康夫,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吧,但如果和他继续在一起,小彦总有一天会身败名裂的啊。」
「这是我的事!」栖川宫咬牙道。
「我只是想保护真彦而已。」
「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还说什么要我珍惜,还说什么支持我……」栖川宫捂着胸,气喘吁吁。
「但我也警告过你,在战火中的爱情是很容易熄灭的,对不对?」本彦收起嬉皮笑脸,看着栖川宫。
「从那时候就开始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等待暗杀的机会吗?」
「是的。」
栖川宫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在他严肃的时候,脸容完全改变了,就像条狼一样阴狠。
两人寸步不让的互相凝视着。
栖川宫道:「出去。」
本彦站起身来:「你保护不了他一辈子,小彦。」
「滚!」
东久迩宫走到门口:「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后悔没有把他交到我们手上──等你不得不亲手杀他的那一天。」
「站住!」栖川宫突然提高了声音,他的脸色惨白,身体前倾,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如果我要杀他,那是我的事。但你们若敢伤害他,我发誓,就算要我切腹谢罪,我也一定会为他复仇。听清楚没有?」
东久迩宫亲王叹了口气,好像在思考他说的话。
他站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居然是一副笑脸:「虽然我想说你很愚蠢,但又不能不觉得佩服。小彦,真的是个好男人呢。」
*
「二爷,侬,想不想逃走?」
从医院回来的小树突然这样问容嫣。
容嫣正在吃饭,猛地一听到,几乎被呛到。
「逃走?」
「没错,逃走。」
小树的眼睛,明亮的,直直的望着容嫣。
「怎……怎么逃?」
「二爷还记得黄老爷子吗?」
容嫣吃惊的扬起眉。
「他这些年一直在找二爷。他说,他在他兄弟临终前答应过,一定要把二爷带回容家。」小树说:「这次二爷随军出来,应该是有人看见二爷了,所以黄老爷子派人来找我,让我帮二爷走。」
「那逃到哪里去呢?」
「回上海啊。黄老爷子安排了人在外面接应,出去以后跟着他走就是了。」
容嫣拿着筷子发怔,求而不得的好事从天而降,让他简直不敢相信。
「二爷,侬,侬想逃走不啦?」小树试探着问。
容嫣一震。
当然,他当然想逃走。他想回华连成,他想见柳儿!
可是,回去做什么呢?
他已经再不能唱戏了。
「二爷,现在可是机会千载难逢。这栖川宫亲王住在医院里,原本驻守的警卫连调了一大半去医院防卫,现在逃最好。」
「可是……」容嫣迟疑道:「我逃了,你怎么办?日本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二爷,」小树笑了笑:「反正算命的也说小树活不过二十岁,今年小树都二十一了,也算赚了。而且黄老爷子说,只要把二爷救出去,我在上海的爹娘父母,还有我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都帮我照应他们,就当我是为义气牺牲的帮中弟子。那待遇可是堂主级的。有黄老爷子这句话,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容嫣心乱如麻。
「明晚三更的时候,守侧门的那个小卫兵和我很熟,我可以去把他引开,会有小三轮在门外面等侬,不过日本人随时夜间巡逻,这时候不能走太远,只能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天一亮,侬换过身老百姓的土布衣服,就跟着那人出城吧,黄老爷说,良民证什么的,都由他去负责搞……」
容嫣呆了半晌:「小树,这,这可是用你的一条命来换,我怎么可以……」
「二爷,侬伐要想太多了。咱们生在乱世,谁不是亡命之徒呢。死而无憾已是福气!」小树笑了笑:「只要这条命卖得值!」
黄金荣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但总算余威还在,一直渗透到这北平的黑暗角落。
要是在平常当然这种计划绝不可能,但现在本就是这所宅子警卫最薄弱的时候。亲王在医院里,留守的警卫们偷起懒来,三更的时候,有的在打瞌睡,有的躲起来赌钱。所以事情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小树一直送容嫣到侧门口,最后握了握容嫣的手:「二爷,从今往后,小树没法再侍候侬了。侬自己当心。」
黑暗中,小树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脆弱:「要是侬逃出去,二爷,可以去上海看看阿拉爸妈吗?我昨天给他们写了信,说侬对我很好。」
北平比想像中的还要破败,郊区还留下激战后的残局。燃烧后的村庄,黑乎乎的,不时传来烤焦的橡胶味或说不出的恶臭。不知是不是腐烂的尸体。远远近近都是一片废墟。
当容嫣跟着那化名赵四的人,来到城外,突然不知哪里传来枪响。逃难的人流开始奔跑。容嫣挤在人流中,也身不由己的跑着,日本人的岗哨渐渐抛在身后。
地平线上,是一片将沉的太阳,整个天空吸饱了血似的暗暗殷红,容嫣看着那一片红色,突然想起了那一天的栖川宫真彦。那捂也捂不住的血不断的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来,就是这样的红色。
不知道现在他在医院里怎么样了?听说他的烧退了,还有多久才能回家?要有多久他才知道自己已经逃走的消息?要是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快走啊,二爷!」身边的人狠狠的扯了他一把。容嫣才发现自己的脚步慢了下来。
「二爷?」
容嫣呆呆的看着他。他突然问自己,从此以后,如果再一次面对那乌黑的枪口,还会有谁会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己的面前,用身体去阻止那颗致命的子弹?
「我的好大爷,你到底怎么了?」
容嫣抬起头看见那渐暗的天色,他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了。
他又随着人流奔跑起来。
*
夜风从拳头大的墙缝吹入。快要熄灭的火炉冒出浓烟,呛得人要咳嗽。
这是一个矮矮的小山岗,稀疏的树木像黑色的影子,散布着零零落落的矮小房屋。已经是深夜,多数人家都吹灯睡了,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狗叫声。
「妈,你听到吗?」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翻身坐了起来。
「小孩子,快睡觉,别多事。」他身边的女人也跟着起了身,喝睡了儿子。自己打开窗往外看,远远看到有火把的光,人声渐渐传来。
难道是日本人打来了?
她蓦地紧张起来,披了夹衣出门:「三喜,好好的躺在床上别乱动,妈出去看看就回来。」
「抓到小偷了!」赵大爷手里拿着一条扁担,气愤的说:「老子辛辛苦苦种的地瓜,一家人还指着它吃一季呢,叫这贼娃子挖出来偷吃!」
他儿子赵大虎在一旁拿着火把:「打死他!打死他!」
他们的狗在一旁疯叫。他家的女人也在一旁义愤填膺的叫骂,越来越多的人起来看热闹。他们把一个人围在中间,那人蜷缩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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