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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血 第10节(3/4)

作品:《半血

完了!要完了!”

    李玄松开手,手里的木棒滚落在地上。这一声声高亢的指责,想一个锤子一下下的打击在他的心上。他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李修齐从那半截桌子后面出来,走到李玄的身侧。李玄抬眼看他,伸手拉了拉李修齐扯破了的官服,问道:“你伤着了吗?”

    李修齐摇摇头,“殿下呢?”

    “也没有。”李玄答道,然后蹲下身,将那口破了的锅扶正,身后粥铺顶上搭着的布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李玄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恨?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难道就真该见死不救吗?”

    李修齐在李玄身侧蹲下,伸手将散落在地上的柴火一一拾起,“殿下您也听见捕快说了,他们本来就是京城里的小痞子,坏事做惯了的,每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看见您开粥铺能白吃白喝,这般的好事儿他却赶不上,心里生气就来找麻烦。”

    “在宫里的时候,我也会听到这样的话,因为我的母后是清州国人,大家就都觉得我以后如果继承了皇位就一定会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所以都防着我,千方百计地要我下去。但是我从没想过想着谁,事情该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是我们为了保卫南部修建了分水堤坝,造成他们如今的下场,我们就该承担起这个责任来。难道因为他们不是宇晋国的人,就该死了吗?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李修齐道:“殿下您想想,就只有这么大的一块饼,您分给了清州国的灾民,那宇晋国的百姓就分得少了,人都是自私的,这个年岁家家户户都不好过,谁也不想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您当初这么做的时候您就应该清楚这一点,没有人会因为您这样做而称赞您,您甚至不一定会留一个好名声给后人,您还愿意吗?”

    李玄沉默了,他的耳畔一遍一遍的回想着那人尖锐的高喊,要完了要完了。李玄的心里突然胆怯了,他想为这些因他受灾的人民负责,就算他们并不是自己的国民,但如果这样做意味着会对宇晋国百姓造成困扰,那他的一视同仁的初心又何尝不是厚此薄彼呢?他心里的那杆秤早已偏向了清州国,因为他身体里压抑的那半边血液,所有的嘲讽所有的排挤,都在他的心里成了那不知名男童褐色的眼睛,那是他自己的眼睛,一双游离在外终于找到归途的眼睛。

    李玄蹲在地上,手里捧着那口破了的锅。李修齐叹了口气,把那口破了的锅从李玄手里给夺了过去,道:“殿下,这锅已经破成这个样子了,明日我再给您买个新的。”

    李玄眨眨眼睛,道:“没用了,再买什么新的都没用了。”

    李修齐轻声道:“殿下今日也累了,您好好想想……”然后起身,吩咐跟来的小厮回府把这个烂摊子给清了。

    小厮忙到府里叫来了几名家仆,利索地把安王府前这片狼藉给清理了。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有着典型清州国人的特征,一头褐发每根如筷子般粗大,嘴唇上炸开一圈胡须,一双棕褐色的眼睛像未曾开化的野兽。他在李玄身侧蹲下,伸手捡起洒在地上的柴火,对李玄说道:“小兄弟,你心肠好。其实我们这些人呀,也不想这样……你说我们好手好脚的,也不愿受他人的施舍,要是能有什么活可以干的,就算是掏粪我也愿意。但是……哎……”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玄侧头问道:“但是什么?”

    那人接着说道:“但是没人愿意雇我们这些逃难来的外族之人,毕竟我们在这里没有编户,谁敢雇佣我们?这我们其实也理解,毕竟我们是外来的,难保不会干个两三日就拿着钱跑了。”

    李玄微忖,问道:“你们都想要份活干?”

    那人点点头,道:“是啊,快入冬了,也想能过个好年,希望明年不用这么艰难。”

    李玄抬起头,见在粥铺前排成长队的灾民们都蹲下身帮他打扫着,有人把倒在地上的柱子给扶起来扎入地上,还有人帮着清理散在地面上的柴火,有的柴火烧尽了,成了黑乎乎的碳,小孩子跟着大人举着小撮箕将那炭灰给扫起来。还有人偷偷地将地上沾了灰尘的粥扒进碗里,喂给吓着了的孩子吃。

    这一幕幕让李玄突然想起了他小时候在宫中后山里看到的一株小草,那株草从石头缝里冒出来,长得笔直笔直,似乎在炫耀着自己顽强的生命里。

    李玄看着心里却起了坏心思,他故意挑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那株草上,心想着看你这小样再怎么嚣张。这事儿后来他便忘了,直到很久后他无意间看到那石块下长出一株弯弯曲曲的草来,那草被石块压成一条直线,匍匐在地上,攀着石块千方百计地冒出头来。

    那时李玄的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人的自以为是,人的狂妄自大,这一切的膨胀在小小生命的顽强面前变得矫情而可笑。这世上有着千千万万的生命,他们都为自己的生存努力着执着着,而他,有什么资格不屑他们的勇气?

    一双温柔的小手轻轻地拉扯了一下李玄的衣摆,李玄低下头,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抱着一只缺了口的空碗,仰着头认真地看着他,“大哥哥,我们还有粥能喝吗?”

    李玄伸手拍了拍那小女孩的头顶,轻声说道:“今日是没有了,明日你再来,好吗?”小女孩点点头,一双褐色的眼睛弯成了一对小小的月牙。

    府里的粮仓要见底了,账房拿着账单对李玄说道:“殿下啊,您再这么下去,府里又要揭不开锅了。您要知道,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在集粮食备着好过冬,哪有您这样拼命往外面拿的。”

    账房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殿下您是心肠好,但是您再怎么样也要为自己想想为整个安王府上下想想,大家几十口人,全指望着殿下,好过个安稳的年呢……”

    李玄接过账房的账册,问道:“昨日损失了多少?”

    账房从袖里抽出一只备着的算盘,哗啦啦的一抖,两手便在算盘上上下拨弄起来,“损失的粥、米加上李大人送来的红薯,一共差不多五十来两。”

    “然后加上几口锅,一口锅破了洞,另外两口锅也都裂了口子,不过也不一定要买新的,可以请人来补,不过殿下怎么也是皇子,锅还是要买新的为好,这又去了十来两的银子。”

    账房两手一拨,接着道:“还有粥铺的柴火,柱子,帆布帐子,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也有十来两了。再加上要给前来帮忙的捕头赏银,至少得再挪二十两。”

    “总共算起来,九十两是个保守的估计,总数只会比这数高,不可能比这数低。”

    李玄听了微忖,道:“我将锦记饼铺给盘掉了,一共有三百两银子,算上安王府里的上上下下的用度,还能剩个一百来两。就省着点,将粥铺再开个十日。然后我另有办法。”

    账房忙问:“殿下有什么办法?”

    李玄道:“这个你先别管,今日先跟我去米店把米给买了。”

    米店的老板是个大善人,在米店前开了施粥铺救济灾民,米价也十分公道。李玄也没砍价,按市价把米给买了。

    那米店老板认出了李玄,忙拉住李玄道:“诶,这位小兄弟不是在西城开施粥铺的吗?小兄弟今日来买米是为了粥铺么?我昨日听说瘦猴强去把你的粥铺给砸了?哎呀瘦猴强谁不知道,就是个小痞子,隔几日不闹出点动静就心里不舒服,小兄弟别跟他计较。”

    李玄从南部刚回来,又一封王就进了地牢,城中的百姓还都不认识他,只觉得安王是个神秘的家伙,而李玄则是个好心小伙子。跟在李玄身边的账房则是不高兴了,他哪能忍受自己的主子被人一口一个小兄弟的叫唤,便开口喝道:“你叫谁小兄弟呢!”

    米店老板微愣,李玄忙出面制止,笑道:“这是我家的账房,脾气暴躁了点,见不得我在外面吃半点委屈。老板别跟他计较。”

    米店老板也笑道:“是我的不对,开口就叫人小兄弟这不是在口头上占人的便宜?这样吧,您今日买的米我只要一半的钱。”

    李玄忙道:“老板真的不必如此,您开店挣钱,辛辛苦苦。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开施粥铺救济灾民,真是菩萨心肠,这真的不好意思。”

    米店老板忙又劝了几句,两人在店铺前客套了半天,最后李玄便道:“既然老板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好推辞,这样吧,那我还是出一样的钱,多买老板店里的米。”

    老板笑眯眯的点点头,让人给李玄装了几□□袋的米。账房在李玄耳边悄声道:“殿下,跟着您出来真好,这米够我们吃到过年了!”

    李玄用手点了点账房的头,道:“所以以后出来买东西,嘴巴放甜一点,说几句好话又不会少块肉。”

    账房傻笑道:“殿下教训的是。”

    这时米店老板笑眯眯地过来了,对身后的家仆使了个眼色,那家仆忙急匆匆地往米店后面走了,不一会儿一个妙龄少女便跟着出来了。

    第53章

    那女子身材瘦小,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前额的发丝遮掩了她的眉眼,只露出了一张往下撇的嘴。米店老板一把拉住那姑娘的手臂,道:“哎呀,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在家里好好抚琴绣花吗?”

    一边训着,一边偷瞟在一旁忙着装米的李玄。见李玄未曾注意,便提高嗓门,道:“婉儿有什么事儿吗?”

    李玄听见米店老板大声地嚷嚷,便回过头,刚好与那抬起眼眸的姑娘四目相对,那姑娘慌忙避开,用细不可闻的声音答道:“来,来帮爹,帮爹赈济灾民……”

    米店老板搡了她一下,然后满脸堆笑的对李玄道:“哎呀,婉儿真是好心肠啊!”

    李玄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这米店老板的用意,便道:“原来老板还有这么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儿呀,真是好福气。”

    米店老板一见有戏,喜上眉梢,恨不得当场就合了八字定下亲来。米店老板道:“小女年方二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老板,”李玄打断米店老板喋喋不休地王婆卖瓜,道:“在下还无意娶亲,准备先立业后成家。”

    米店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道:“君子讲究修身齐家,然后才是治国平天下。您真不先考虑考虑?”

    李玄忙笑着拜拜手,把账房拉了过来当作挡箭牌,又客套几句便先行告辞了。

    米店老板看着李玄离去的身影,回头厌恶地剜了他女儿一眼,厉声道:“你真有能耐,我好不容易把人给弄来了,你就这么一抬脸就把人给吓走了。我是造了什么孽有你这么个女儿,他是新封的安王,地位高还性情好,你都不好好把握,过几日等全京城的人都认识他了,你还排的上号?”

    那姑娘低着头,垂着眉眼,一声也不吭。米店掌柜哼了一声,道:“你还是就这样不说话好了,一开口就是个结巴,糟心。”说完米店老板从铺里出去,对外面摆着的粥铺吼道:“给我把摊子收了,一日日的尽浪费我的钱财,还钓不着大鱼。”

    打点着米的账房对那双眼垂泪的姑娘低声说道:“你,没事儿吧?”那姑娘垂着眼,轻轻摇摇头,含着的泪珠一下子晃了出来,挂在腮上。账房便道:“哎呀你真的别生气,我们爷啊真的是不近女色,没见过他对哪家姑娘有过什么兴趣的,你别难过,我,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呢……”

    这时他的后脑勺被人狠狠的磕了一下,他一回头,见米店老板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还癞□□想吃天鹅肉了?给我滚吧你,还有,这米按市价算,一个子你都别想少给的!”

    李玄从米店出来,左拐进一个巷子里往府里走。这条巷子今日异常的安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见风轻轻吹动墙上卷了毛边的画报的嗖嗖声。

    李玄朝画报上走去,这墙面上贴了一层又一层,每贴了一层便被人给撕了,没撕干净然后又再上面刷上了一层,然后再撕去,好似这面墙会自己长肉生皮一般,怎么也撕不完,怎么也撕不尽。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李玄轻声念着那墙上的字迹,那一个“必”字,斜过来的一撇力透纸背,锋芒毕露,倒真像是一把插在了心头上的匕首。李玄冷笑了一声,扬手将墙上的画报撕去,撕了一层下面却还有一层,一直撕到了墙面,露出青色的石砖。李玄垂下头,看着脚边堆着的一层画报,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单单一面墙,他就撕不尽这无穷的仇恨,更何况是长在人心里敌视的种子呢?

    突然,李玄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呼啸的风声,他一回头,却见不知何时对面的墙顶上立着四名着黑衣,蒙面的杀手,他们每个人都双脚微分,将一把长剑矗在中间,两手握着刀柄,冷眼看着屋檐下的李玄。

    李玄眸色微沉,冷笑道:“来者何人?”

    四名杀手中带头的一人沉声答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李玄道:“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知是挡着何人的道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这话我听着真是刺耳极了,原先还以为你是什么好汉,结果也爱做偷听人墙角,告密的丑事。”

    李玄道:“你有种就把话说清楚,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你听不懂倒是更好。”说罢从屋顶上玄身而下,扬起一片轻尘,不过须臾,便到了李玄面前,手中的长剑一出,直奔李玄的心窝子过去。

    李玄闪身,躲过了那出其不意的一击,往后退了半步,左肩抵上贴满画报的墙面,“我明白了,你们是朱达那贼臣派来的是吗?恨我揭穿了他与前朝余孽勾通的丑事,心中有气,要来给我点教训。”

    那人哼了一声,道:“算你聪明,能做个明白鬼。”说罢身后三人也冲将上来,将李玄团团围住。李玄侧眼,瞧见离他最近的那人是用左手握剑,剑锋却有些偏移,似乎用的还有些不顺手,而他的右手则有些无力,像是垂在身侧。

    李玄这么一看心里大概有谱了,于是飞腿往左边一扫,待那人飞剑过来之时,两只勾成钳子,狠狠的往那只无力的右臂上掐去,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李玄反手便将那剑给夺了过来,回身挡住从身后劈来的两只长剑。

    李玄笑道:“原来你们主子是这般的看不起我,竟派了个病号来抓我。”

    一人冷哼了一声,道:“就算只有一个人,要杀你也是绰绰有余的。”说罢长剑往左攻,另一人则主攻右,双剑纷飞,勾成了一张网,把李玄困在里里面。

    李玄的心里不由一慌,他暗自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卫大哥教他刀法时曾告诉过他,刀是一边有刃,讲究勇猛快速,气势逼人,最常用的是劈和砍,劈是刀刃向下,于刀前部用力,而砍则是刀刃斜向下,与刀后部用力。而剑则不同,剑是两边开刃,讲究轻快飘逸,灵活多变。刀法如洪,剑法如风,李玄现在手里握着长剑,切不能光拼他使刀的蛮力。

    李玄高声喊了一句:“说得多好听啊!你们三个人打我一个,算什么好汉?”说罢长剑一撩,四两拨千斤的挑开了那二人的长剑。此时另一人从后面提剑冲了过来,嘴里还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你没手里没家伙了,也不至于蹲在那里看热闹吧!”

    那被李玄夺了剑的,忙捂着被李玄掐过了的手臂,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握拳加入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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