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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门雪 第2节(2/3)

作品:《杜门雪

凶煞嘴脸和震天咆哮,个个都心有余悸,这今后哪里还敢提及辜鼎天之名。其实,打败他们的并非辜鼎天,而是他们自己。

    而似现下这一开头就喊上的,委实不多见。想是这辜鼎天囤怒已极,先是帮中十三名弟兄被卫有刀重创,今日又连番遭这厮轻侮奚落,新仇旧恨,一并涌来。

    卫有刀瞅着他这副瘆人模样,却莫名想到了熊。

    是货真价实的,栖于野外的,会吃人的狗熊。

    那一年,他也不过十三四岁吧。关中之地多为平原,本该鲜少有熊出没,却偏偏不巧地教他遇上了,更不巧的是,那只熊还饿着肚子。

    饿极了的狗熊基本上是见什么吃什么,再多的虫蚁草叶于他而言都只是杯水车薪,难以果腹。所以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它眼前的时候,择其而食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卫有刀至今还记得那熊通体乌黑,长毛浓密,獠牙参差,立起足有二人高,嘴一张,腥臭扑鼻。

    他这些年跟着师父闯荡关中,虽未正式涉足江湖,但在师父严酷的训练和艰恶的环境下也磨就了一身胆色。所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并未流露多少畏怯,却将双手探到背后,拔出了鸳鸯双刀。

    近半个时辰后,卫有刀跨坐于那只狗熊身上,两手并用,双刀齐柄没入狗熊喉颈,他胳膊、大腿、胸背……几乎全身挂彩,没得一处好肉;脚边也到处是一滩滩的血,分不清哪些是狗熊的,哪些是他的。熊已咽气多时,他却犹自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走近,才想翻身下地,不料刚一抬腰,眼前蓦然一黑,竟昏了过去。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他师父。

    却不知他旁观了多久。

    而此刻,这暴怒的辜鼎天在卫有刀看来,与那只吃人的狗熊亦无分别,唯独多了两把斧头。

    不过单从成色来看,这两把板斧亦非俗物。适才卫有刀只一瞥而过,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将对手的兵器揣了个大概。斧阔五寸,柄长二尺余,面上有纵横交错的网格纹路。他想起师父所配的陨铁刀,刀面也是同样的网格纹。陨铁乃从天外坠石中提炼而成,硬度与镔铁难分伯仲,经过三番淬炼后的陨铁削铁如泥,坚硬无比。硬到个什么程度?拿把铁锯子在陨铁锋刃上推拉几下,锯齿便无影无踪。

    一番寻思间,那“狗熊”已张牙舞爪扑了过来,斧口刃厚幽沉,时而斜劈,忽而横扫,似有猎风狂卷,又似虎啸狼嗥。斧头本身厉害,加之辜鼎天膂力非凡,这要实打实地斩将下去,别说人,就是一匹烈马,一头狮子,也会被剁成两半!

    卫有刀持身静气,于双斧的缝隙间左躲右闪,双刀连番削抹,却尽是虚招。他从上回第一轮的比试中现学现卖,学那席钊但守不攻,耐心周旋,只待得那必胜一击。

    狗熊虽凶暴,个头大,力量大,但灵活度上终逊一筹。像辜鼎天这般的大架子,武艺再高,大斧使得再好,究是笨重之躯,却难敌得灵捷的身手。

    再说那辜鼎天见对方一味闪避,斧刃迟迟落不到实处,到底冒了急火,长嘶一声,大斧高起高落,以劈山破天之势,直劈卫有刀天灵盖儿。

    便是此刻!

    卫有刀双目一拢,瞄准对方起落间胸前命门空档,左脚踏出,屈膝下放,左刀反当敌臂,右手出刀疾刺,且带了个微不可察的拧旋,用以加大杀伤力度。

    既快,且准,且狠!

    然而卫有刀立时发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落势已定的斧头猛然改了方向,诡异地横劈过来,承了落坠之速,其快无比,便要将这大好头颅齐肩斩断!

    不可能!

    极度震惊的卫有刀只能想到这三个字。

    满眼都是双斧反射的白光,统统地,只有白光。

    “啊!”

    这声惊呼,却是司马流替他喊的——他以为喊出了声,却赫然发现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何止自己,周围的任何声响,都听不到了。

    ☆、第九回

    就在今日之前,即便那人遇到再大的危险,即使身中奇毒,他都未曾担心太过。因为那个人,似乎根本无需旁人为他多操半点儿心。

    他司马流自诩阅尽江湖,见多识广,但卫有刀在某些方面的才能,却往往令他自叹弗如。比如怎么一眼辨识毒菇,怎么捕获可作食用的猎物,被毒虫咬了怎么清理伤口,怎么解毒……这样想来,其实自己一开始便受过他此般恩惠,虽说那次是被其所伤,但自己若非是为救护那一窝雏鸟,也根本不会受伤。

    彼时,那人就迎着朝阳站在树下,视线追随着自己从高处跃下的行迹。金辉万缕,投映他褐发千丝,容光焕然,连凤目之上的两排睫毛都历历可数。

    不知为何,见到这般专注模样的卫有刀,心底那三分火气消了大半,未多想,便将刀抛还了他。

    却不想随后对方甩过来一个纸包,司马流接过一掂再一捏,只觉软噗噗没什么份量,却猜不出里头装了什么。

    “凤尾草浆,敷上可以止血!”对面那人说道,“就当爷爷给你赔礼了!”

    原来如此。司马流会心一笑,刚想回两句客气话儿,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刀声嚯嚯,急急缩腰后折,右手一轻,鸟巢旋即消失不见,却是卫有刀趁其不备欺身夺了鸟巢。

    这次的仰观者换成了司马流,且看那人小心翼翼地将鸟巢端回了原处,再落地时,嘴边分明噙了一抹得意。

    卫有刀拍掉手上泥屑,转身走出十来步,忽回了眸,朝司马流竖起一根指头,嘱道:“用罢记得还我!”

    “这却让我上哪儿找他?”望着卫有刀渐行渐远的背影,司马流嘀咕,纸包捏了又捏,将他最末那话仔细琢磨了,豁然开朗,昂首阔步地自跟了去。

    这一跟,竟然就是半载。半载岁月,轻易便泯没于漫漫人生之途,司马流便也将它当成一场自然而然的际遇。红尘为客,总会遇到那么些个非常之人,意气相投,一拍即合,如同吃饭、睡觉,偶尔吃上一顿好的,再摊得一枕黄粱安稳,虽是可遇而不可求,但现世本就无常,无论得失,处之安然。

    哪怕心不由己,所求成奢,却也不会当真去逾越亘于尘寰的千沟万壑。

    然而这一切冠冕堂皇的伪装,都在那人惊惧的神色下土崩瓦解。

    他从未见过——连想都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那人眼中捉到这个表情。他的眼,从来只盛得下桀骜,或喜或怒,一概地冷嘲热讽。纵然八荒苍茫,横波处,自有别样天地高阔。

    却何以时至今日,方知——所谓安然,唯因心安,所谓心安,唯因其安!

    这边司马流心焚如窒,自不待言,回头再说那辜鼎天势不可当的一斧劈去,却没有料想中穿肉斩骨的钝感,反只闻得铁器撞击之声。饶是临敌经验丰富如他,也自不可思议地虎目大睁。

    人在生死一线间,除开定力,最考验的往往就是辨析能力。双斧落势已老,凡夫断不可能随意变招,改纵为横。这一点,卫有刀十分清楚,所以只余下一种可能——

    变得不是双斧的招式,而是人!

    在双斧落速最快之时,将重心瞬间偏移,致使刃口变向,而势头不减。此式对武者膂力要求极高,一个不留神便将自伤其身,甚而废掉两条胳膊。

    而要破解此招,也非行此之险不可。

    卫有刀一向惜命,换做平日,这等搏杀的招法那是打死也不去用的,可他偏生倔得没边儿,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已经吃了大亏,再怎样,也要扳回这一局!

    他将身子猛地偏折,忍住腰间一阵抽痛,双刀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格了过来,刀口竟对着自己的脖子,由锁骨过肩,割开了半寸深、两寸长的一道血口。

    却也因此格着了那两把陨铁板斧。

    之所以说是“格着”,而非“格住”,却是缘于双方力道之悬殊。辜鼎天习武的路子属刚猛一派,一两百斤的重物尚举置自若,当今武林就属他蛮力最大。而卫有刀只同多数习武者一般,偏修内家功夫,自然不可与之并论。

    是以这两斧砍将下来,巨大的冲力迫使他“通通通”连退数步,伤口又深入一分,重重撞翻了身后桌椅,居然还停不下,直接跌入裂成八瓣的木块当中。

    尘灰扬起一片,复又渐落。四下静谧,木墟处,再无一丝声息。

    “呵……看来,这双刀……还是敌不过双斧啊!”温祁摇着折扇,意味深长地盯了司马流,启口道,“司马少侠,这一局,谁赢了呢?”

    司马流不答,一滴汗水从额角滑落,湿了鬓发。他下颌紧闭,眼眶睁得发红,仿佛在与无形的阻力苦苦相抗。

    温祁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含笑的眸子结成冰霜。

    “断水剑”司马流的功夫如何,他温祁多少也心知肚明。方才他以点穴之法制住了对方,手法实则非常普通,那司马流若是想强运功力冲破穴位,早便破了,却迟迟未动,差点儿就要相信他是真心归顺东风堂。

    果然还是轻心了。

    温祁恨了片刻,折扇收收开开,足足反复了三回,终是将怒火压下,低眸好一番深斟细酌:这司马流到底也是江湖上有些影响的人物,若能拉拢自是好事一桩,若不能,今日这么一闹,往后必定是敌非友,却不能再留着他。现如今那卫有刀虽然败局已定,但司马流这边,是否该暂且稳他一稳呢……

    他这么想着,微笑又攀上脸颊,慢语道:“依在下看,这一局,不如便这样判吧……”折扇指向卫有刀跌倒之处,刚要继续,却猛地噤了声,笑容也立马被诧异挤走了。

    木块微微动了一下,虽然不甚明显,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瞧得清清楚楚。

    “这一局……还没完!”

    是他的声音!是他!

    一把刀,一把覆着芝麻雪花纹、寒光暗幽的刀,破开废墟,强直地扎入地面。

    这一刻,司马流只觉天地骀荡,似有一泓清流通经他四肢百骸,竟宛如起死回生。

    紧接着,是第二把。

    更多的木块被顶开,扬尘迷乱中,一个男子用双刀和膝盖支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泥浊落了满身,将他一头栗发与赭色短衫都染成一色的灰。

    即使相隔两三丈远,也能一眼戳到那人颈上过肩的一道殷红,如拦腰撕开的残卷,怵人心目。

    堪堪宽下的心再次揪紧,司马流狠狠咬牙,周身内力聚于肩井,便欲一举冲破受制的穴位。

    “酒。”

    卫有刀吐出一口血痰,忽地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司马流蓦然抬眼,却见对方也正好望了过来,一对眸子亮得吓人。

    ☆、第十回

    “给我酒!”

    见对方无动于衷,索性换了命令式的口气,莫名透出几分蛮狠。

    温祁的目光在卫有刀和司马流之间溜了几下,伸手一拍司马流左肩,轻轻将他推出,道:“去吧!”

    司马流被他一推,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发觉四肢百骸活动如旧,脉络畅通,却是那温祁解了他的穴道。

    司马流低头又近前几步,却只低了头,无端地怯。他摘下腰侧酒囊,刚要递出,便被卫有刀一把夺过。后者囊嘴对人嘴,仰头咕咚咕咚干了,任唇角挂下酒渍两行,濡湿了襟口。

    “重酿。”酒囊被倒了个底儿朝天,卫有刀抓着抖了抖,不见一滴漏下,满意地咂咂嘴,“真是好酒。”

    司马流心神一震,猛一抬头,正撞见他肩颈处的刀伤,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伤口边沿的衫布都被染成了黑紫色,此刻挨近了看,越发显得狰狞。举臂豪饮之际,胳膊上几道血痕贸然入目,淋漓曲折,原是虎口已被震裂。

    司马流顿觉眼皮酸胀无比,想说些什么,喉头动了两三下,终未出得声来,只哽得生疼生疼。

    这么深的口子,若不巧伤及颈部动脉,须臾便会血尽而亡。

    卫有刀将空酒囊扔还给司马流,袖子一抹嘴巴,刀指前方,对辜鼎天道:“再来!”

    “好一个‘惊魂刀’,居然能挡下老子的‘颠转乾坤’!”辜鼎天道。他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眼瞧这卫有刀分明连站都站不住了,却还不知死活地要跟他一决胜负,委实好笑。

    可在场众人却都听出他口吻中或多或少含了几分赞许。

    要知道,雷土帮帮主辜鼎天那一招“颠转乾坤”的绝技,天下只二人可以破得:东风堂老堂主温恪、少林寺住持拂净大师,如今这卫有刀,便成了第三个。

    尽管他几乎为此赔上性命,但其武学悟性之高,当世无几。倘非彼此敌对,辜鼎天倒很想揽为己用。若得此子,雷土帮自可在当今波诡云谲的江湖武林中,稳占一席之地。

    那一干人等或惊叹或好奇,唯温祁兀自沉吟,时而皱眉,时而凝眸,却到底在算计些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陨铁双斧,倒真是件好兵器。”卫有刀笑,低头察看手中双刀,见右刀背正中多了一道浅浅楔痕,不用说是拜那一斧所赐。

    “就用爷爷的,镔铁双刀,再来好好会会,你这土包子的陨铁双斧吧!”双刀横转,起式已成,“且看这一次,究竟,鹿死谁手!”

    他这顿挫相间的一句话,把个辜鼎天气得不轻。且不必说其言辞轻蔑,单就他只夸兵器,却避而不谈对方的武功而论,便是意指他辜鼎天不过是仗着手里一对斧头持强罢了,却未见得有多大真本事。想到此处,辜鼎天稍见平息的怒火“蹭”一下反弹得老高,杀气腾腾地道:

    “这话儿该由老子来说!”

    他一面吼着,两把钩扇板斧便招呼了过去。

    镔铁对上陨铁,到底能有几成胜算?

    卫有刀不知。他只知,一年前在与师父的决斗中,他的镔铁双刀终于战胜了师父的陨铁双刀。

    那一干众人也不知,是以都伸了脖子瞧起热闹来,却见那卫有刀开合存秩,运刀如流,斫劈削刺,纵横斜直,毫无滞涩,眨眼已接下二十来招,几乎看不出受了伤,皆啧啧称奇。

    然而他们都不是司马流。

    半年的相处,不说知根知底,但论及那人习性,起码也能摸个□□不离十。好比方才他朝辜鼎天放话,看似有意一句三顿,司马流却直觉到他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譬如说,掩饰换气的频率……

    若果然如此,那么这究竟是因为伤势,还是——

    毒发!

    两个字眼如闪电般划过脑际,烙下一道怎么也抹不掉的印痕。司马流想起那朵充作解□□引的花,正藏他中衣暗兜之内。粗粗算来,傍晚申时大抵已过,只是雪深映光,亮了一方天色。

    留给卫有刀的,顶多再有三个时辰。

    司马流不禁又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待棺居士卫白,见对方正垂眸凝视,便循了过去,视线最终定格在灶口那一堆柴火上。燃了小半天功夫,火渐式微,残窗败门难抵潇潇风雪,空气中泛了瑟然寒意。

    还需等多久?

    还能等多久?

    大冷的天,攥着酒囊的掌心愣是沁出了汗来。

    相较于司马流的忧心忡忡,以及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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