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门雪 第2节(1/3)
作品:《杜门雪》
“你们谁先上?”卫有刀也有点儿不耐了。他顶烦那些个又臭又长的客套,江湖在他眼中,从来只有生死,没有输赢,连情理都不该有,哪怕一瞬的软弱与犹豫,都会断送掉卿卿性命。
这是十五年萍踪生涯,他所学到的,最有用的道理。
“先来后到。席护法便先请吧。”司马流的声音响了起来。
如果说他卫有刀有过那么一丝丝软弱和犹豫,那大约是全给了司马流了。声音也好,性子也好,总让人讨厌不来。讨厌不了,便算喜欢了么?
席钊踏前一步,侧腰一挎,剑已出鞘。
——也许吧。谁叫他看谁都不顺眼,树敌太多,偶有那么一两个对着脾气的,便甘之如饴了。
卫有刀……你几时也落得这般卑贱!
没来由地一阵恼恨,刀头直削,攻势也凌厉起来。或许心里头还是耿耿于司马流的“背叛”,说是逢场做戏也好,到底伤人太过,要他即刻释怀,自然不可能。
席钊横剑相抵,隐忍不发,只凝目盯着对方的刀路,待寻得纰漏便一击而破。
司马流暗呼“糟糕”,这卫有刀竟然一上来便抢攻不守,招招杀气纵横,看似占了上风,实则章法已乱。须知这武学之上乘境界,乃行云流水,从容不迫,只见招数,不渎刀剑,不近血光。而似这般乱来,杀伐之气过重,若对手功夫高些,必将引火上身,反受其制。
而席钊这个霍山派左护法显然不是白当的,武功虽称不上顶尖,却也在高手之列,一套霍山剑法使得得心应手,炉火纯青。此刻十余招挡过,目中精光一闪,倏然撤了防卫,一招“青蛇吐信”使出,剑尖如毒蛇舔上对方颈窝空门,迅疾无伦,无可避之。卫有刀杀意正浓,哪里来得及退身,眼看那剑尖只需再前送一分,就会刺穿他的咽喉。
司马流大惊,刚想出手,便觉右肩一痛,肩井穴已被封住,登时半身酥麻。
其实他素来警觉,绝非大意之人,只怪此刻只一心系着卫有刀的安危,不想竟着了道。
温祁笑笑地从身后走出,左手依旧搭他肩膀,状似亲昵:“司马兄,只用外功的比拼当属难得一见,咱们就安安分分地看场热闹吧。”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厢突地“喀拉拉”几声,分外刺耳。温祁要紧回头瞧去,却见那卫有刀竟生生反转双刀,一左一右将长剑叉住,趁着席钊略微一愣神的当儿,抬脚踢向他下颚。
同一时,双刀回抽,旋身急退,速度之快,连带着几根栗色发丝都被刀刃齐腰割断,纷纷扬扬飘落。
颈窝处一道殷红血线,划过他浅麦色皮肤,蜿蜒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霍山:唐代五大镇山之一。中镇霍山又名“霍太山、太岳山”,是我国古代五镇名山之一。五镇名山是次于五岳的名山,据《禹贡》注,最早为中国古代冀州之镇山。《周礼.职方氏》载“九州之镇山,在冀曰霍,名于后世不可移。惟冀州据北方,地最广邈,河东尤认山水之雄,而独以霍为镇,意在其巍大隆峻,深厚广博,子诸峰而求群垤,其气象有以冠境内”。尧帝时期,霍山雄居五镇名山之首,商以后始号中镇。隋开皇十四年册封为中镇,迄今历时1400余年。
☆、第七回
四周静了一刹。唯有炕火热烈不倦,噼啪作响。
温祁拧眉而忖:难不成方才那姓卫的躁狂是假,诱敌是真?
那虬髯壮汉辜鼎天聚神观斗,目眦齿磨,双斧不觉挺举当空,仿佛下一刻便要出招砍杀,端的跃跃欲试;而冯清河,依旧声色俱湮,只默默记着斗架双方的招式路数。他两个各怀心思,暂搁不提。且说那司马流,分明是个看客模样,却到底忍得艰苦,裂口的唇瑟瑟发抖,死死盯着卫有刀颈窝,直到确认此伤无虞,才恍觉嗓子眼儿已哽得生疼。
方才那一招,真真凶险之极,却也难料之极。他居然挡下了根本不可能挡下的那一剑,这般置之死地,绝处逢生,莫非,乃是有意为之?
不,不对。
他并非那样一个舍生忘死之人,以身家性命作筹,即使赢了,也不会认同这所谓胜利。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
乱了。
将余光转向带棺居士,却只见那人一手负背,一手垂屈,面目漠然,所谓七情六欲,竟不露得半分。
他却哪里知道,便在这观望的少刻功夫,卫有刀居然走了神。
他走神,是因为颈窝那一道伤口,险险就刺入喉管。疼痛虽微,要他清醒,足矣。
这天底下的人,他都可以怨,可以嫌,唯独对着那人,却是……不该的。
也许一切的起由,都源自他们初始不久之后的那一日吧。
“我说……阁下,已经第三天了,为何一直跟着我?”初阳东升,星星点点洒入葳蕤林间。司马流回眸,看那一袭赭衫葛布的年轻男子大喇喇地从光影阑珊中现出身形,全然没有被识破的尴尬。
“过河拆桥的人爷爷不是没见过,似你这般毫无自觉的,倒是头一个。”卫有刀打了个哈欠,环臂倚树,懒懒地道。
“阁下相救之恩,司马流没齿难忘!但——”司马流一字一顿,道,“剑不能给你。”
卫有刀干笑一声,唇角的弧度平了下来。
“那就莫怪爷爷——不客气了!”
“客气”二字尚未出口,刀已出鞘,锋刃映日,射出道道金芒,劈面斫削而去。身法之快,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但司马流比他更快,早料得此节,一出剑便直捣黄龙,使出了“断水剑”的精髓招法“断水更流”,从第一式变到第四式,倏尔又转到第九式,身形也随之变幻无穷,那两把刀犹似长了眼睛般,楞是劈不到他身上,连衣角都没沾着。
卫有刀见一时拿他不下,便收刀蓄势,忽尔一个鹞子翻身,翻到司马流身后,两腿一绞倒挂住近旁树枝,居高临下,双刀同出,却是各分两路,一路取他后心空门,另一路则监住他反手长剑,运力一挫再一抖,抹刀斜入,将对方攻防悉数化解。
司马流赞了声“好刀法!”,双足蹬踢,“噌”地一下也上得树来,稳稳踩住横枝,托掌朝上,拍向对方太阳穴,须臾却又变招,改为二指并拢,疾攻气海,虚虚实实之间,指力尽透,罩住对方穴位。卫有刀不甘示弱,出人意料地松开两腿,借枝干反弹之势顶头前冲。双刀顷刻迫近,一把乘虚而入,于对方托掌之际挑他肋下,另一把抵剑相持。相距太近,那司马流纵然想躲也迟了。
谁想他竟然不躲不闪,反迎刀而上,左手往前一探,抓住对方握刀的右小臂肘节,运力扭旋。其时卫有刀尚在半空当中,无法借力,被他一抓一扭之下,只觉右臂一沉,身子便跟着倒旋扑出。丛林里到处是虬枝断刺,更有荆棘,这么个面地一扑,破相事小,身上怕也难免要多几个洞眼了。
不过那司马流似乎也不想下重手,一扭过后,又迅速换手以云剑平拍托住他腰,缓了坠势。卫有刀却会错了意,见长剑格来,只当他又要出招,右腕一甩,竟“唰”地将刀掷了出去。然而仓促之中瞄偏了,竹形单刀自司马流身侧擦过,直直向后头那棵参天苍木飞射过去。
俯仰之间,变数又生。那司马流忽然跟中了邪似的,竟折身如弹丸跟着向后射出,脚下有如腾云,衣袂无风自鼓,长伸了右臂去抓握刀把。那一瞬,内力已达巅峰。“断水剑”师承楼观派薜萝真人,楼观剑法讲究大而化一,杂采兼收,不拘形格。是以司马流一剑千幻,一招百式,变化无常,而不离其宗,旁人只能窥得一鳞半爪,却难明章里。
且说那司马流全力追刀,一头扎入枝桠丛中,“扑棱棱”好一阵晃荡,待卫有刀定睛看时,见他一手攀挂,另一手却捧了个鸟巢,飞身下地,巢中雏鸟兀自“啾啾”地叫个不停。
“还好还好,差一点儿就伤了它们。”司马流看了看那几只雏鸟,不无欣慰。
晨曦渐盛,金箔一般匀了一目天地,自也分了那人一些。他温和的笑便连同半边身子,一道融进这光辉里。
是谁说的江湖冷血,刀剑无情。杀伐向住,剑影刀光犹然在眼,却生生教这景致消弭了气息。
“你的刀!”司马流扬手,将刀扔还了卫有刀。
卫有刀接了,视线却盯住他手背。那里有一道猩红裂口,猩红的血,正自裂口点点滴落。
这场景太过触目,乃至每每回想,心房都会瑟缩一下。
卫有刀不曾历过情场,但也知道这不叫心动,那么,姑且就算感动吧。
只是这区区感动到得如今,演变成了什么,是可扰他心神,乱他章法么……
关北,瓦亭山峡,茅庐。
夺锋不止,飞雪不歇。
卫有刀就着执刀的姿势,拿手背蹭掉伤处血迹,双刀在空中飞快地划了一个“之”字,起式遂变,左路护心肺,遥指青冥,右路取敌要,锋口如啮,有攻有守,疏而不漏。
司马流双眼亮了。
这才是他所熟识的卫有刀,这才是他的刀法。
这场比试,到得现在,才刚刚开始。
温祁显是也觉察到了什么,向席钊丢了个眼色,示意他再上。
却说那席钊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只不痛不痒地破开了对方一层皮肉。功败垂成,下巴又挨了一脚,虽说退避之下缓冲了力道,却早已颜面扫地,左右顾盼,只觉众人看他的目光都掺了讥谑,当下急怒攻心,一声长啸,长剑掠空,长作龙吟,竟似那火矢电雷,带着一股焦灼气韵直刺对方膻中。
温祁认得这一招,叫做“天雷地火”,霍山派的绝学。只是现下由这席钊使来,有些不成体统。纯正的“天雷地火”雄浑惊艳,蔚为大观,哪有那么一股子焦味儿。
牙关咬合,指尖一按,居然将玳瑁扇骨按了个浅浅指痕。
卫有刀纹丝不动,直到剑端离近四五尺,忽地双臂合拢,刀身罩护住身前要穴,疾退一旁,口中斥喝:
“什么妖法魔功?!”
但凡武林中有点名气儿的帮派,都最听不得别人指摘自家的功夫,更别提恶语污蔑。这席钊也不例外,纵然斗兴正酣,乍听此言硬是冒着反噬之险生生消了内力,挺剑怒道:“你说什么?”
“霍山派的内功怎的如此阴邪?别是练岔了吧!”卫有刀嘲笑道。
“血口喷人!席某练的可是我霍山派正宗内功心法,方才大家伙儿都亲眼瞧见的,如何岔了?!”席钊忿忿不已。
卫有刀闻言哈哈大笑,冲司马流一抬下巴:“你怎么说?”
司马流沉吟一刻,道:“席护法,这一场是阁下输了。”
席钊一听差点跳脚:“胜负还未分晓,怎么就说席某输了?司马少侠,你这摆明了是偏袒……”
言到中途,才幡然醒悟过来,却楞楞地接不下自己的话去,当真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真是好一个不打自招。
温祁冷冷地白他一眼,强压下已到嘴边的“蠢材”二字,宣道:“霍山派左护法席钊擅用内功,坏了规矩,理应认输退场。”
左右到了这份儿上,再僵着也没理儿了。席钊悻悻然退至一旁,独自拣了个角落,一张脸青红交错,只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
“下一位,该是……”温祁微笑看了踏着话音就大步上前的辜鼎天,摊掌道,“前辈请。”
方才观战时刻温祁就注意到此人跃跃欲试的情态。这辜鼎天向来尚武好战,又是个火爆脾性,表面看着不过一介赳赳武夫,然而他的实力……
据传和他交过手的,这一辈子,都不愿再提起他的姓名。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楼观派:是继北魏寇谦之的新天师道之后,在北方兴起的另一道派。以陕西周至县楼观为它的活动中心。大体说来,楼观道在北周历隋至唐初,一直是北方最大的道派,在历代帝王的支持下,一直比较兴盛。安史之乱后,方渐趋衰落。至金哀宗天兴(1232——1234年)年间,因遭兵燹,楼观焚毁殆尽。至元代,全真道加以修复,楼观道亦合并于全真道。楼观道士特别重视《道德经》,以它为主要的传习经典。
瓦亭峡:秦汉萧关所在的峡谷地,山势险峻,景色秀丽,山涧河水涌动着流入泾河 。春天,瓦亭峡的山峦上野桃花盛开,天夭灼灼;入夏时节,这里的山峦早已被茂密的森林和灌木丛所掩映,郁郁葱葱;入冬时节,泾水凝固成一条白色的带子,山上为雪景所染,白茫茫一片,秋日里那经霜而变成各色样的山峦景象全被雪景取代;如若是遇到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时,又是另一番北国雪原的景象。无论春夏秋冬,当你在萧关峡谷涧沿泾水而行时,总有一种清静绝妙的感觉。
☆、第八回
却说那辜鼎天大摇大摆跨了马步往那儿站定,脚跟一跺,地儿都跟着震了几震,人却不动如山,端的叫一个稳稳当当。
使重兵器者,首要便是看他下盘是否稳实。因为只有扎得住根基,方才抡得动重达百来斤的铁家伙。
众人凝神屏息,都要看这雷土帮帮主如何作为,按着他的脾性,一言不发直接开打,也是不无可能。孰料这辜鼎天却将大斧往两侧腰间一别,粗声道:
“姓卫的,老子先让你三招,免教人说老子倚老卖老,欺负后生小辈!”
他这般一反常态,破天荒提出让招之言,旁人自是莫名就里。但辜鼎天自己心里明白,今日这场比试原是大可不必,如此周折也只为填堵那悠悠众口。方才温祁的一番劝告,他辜鼎天是记着了,既然那温少堂主打定了要做这表面功夫,他也便来个顺水推舟,权当卖东风堂一个面子。
卫有刀冷面冷眸,将对方打量了一圈,目光轻轻点过那两把大斧,吐出两个字来:“不必!”
辜鼎天一怔,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妄托大之辈,倒是碰到过还未开打,只见着他手中两把沉甸甸的钩扇板斧便先怯了的,不承想这卫有刀年纪轻轻,竟至如斯倨傲。
“哈哈哈……”一怔过后,辜鼎天仰天长笑,“只怕你这身板儿扛不住老子一斧啊!”
卫有刀也笑了:“你大可以来试试。”
这话儿越发地无礼了,辜鼎天的笑逐渐转成了抽搐,阔脸憋得通红,虬髯根根绷直,眼眶猛地一挣,眼白暴突,血丝盈涨,唇皮后翻,牙床尽现,露出一口森森白齿,紧跟着张嘴一吼,吼声震天骇地,破墙掀瓦,分明便如肉食猛兽咆哮一般,扑面一股凌厉杀气。观战的众人忙运起功力相抗,否则只怕双耳不保。
这便是辜鼎天除了双板斧之外,他的另一个武器——雷霆之吼,如同三国时的蜀国悍将张飞在长板桥头以声如巨雷的大喝吓破敌将肝胆,利用的便是这人心之怯。
这场比试规定不可动用内力,所以他这一声还是留了手的,可以想见若是再加上内力,那破坏性该有多强。不过这辜鼎天素以外家功夫见长,无论运力与否,这虎啸之功都足够威震武林了。因此江湖中人另赠了雷土帮帮主一个绰号——“雷煞”。
此招通常只用在对敌中途,趁对手不备慑其心魂,而后一鼓作气将其击溃。那些手下败将事后再想到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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