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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 第8节(1/3)

作品:《有匪君子

    来的人是刘蒨。他虽然刚从外边回来,但身上只着禅衣,肩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西境风寒露重,他久居边疆,也习惯了天寒地冻,所以不把现在这寒冷放在心上。

    “下雪了?”萧谨之瞥他一眼,依旧盯回自己的棋盘上。

    “恩,小雪。”刘蒨拍掉肩上雪粒,坐到他对面。

    “要下一盘棋?”

    “不。反正也下不过你。”刘蒨把身上外衣脱了,扔在一边。“烧着几个炉子?好热!”

    “各人有各人的棋局,下赢自己那盘便是赢家。”萧谨之把手中棋子磕在棋盘十字刻线交界处,抬首问道:“你那盘棋下的怎样了?”

    “没什么大波折,总之还在计划之内。”说到此事,刘蒨神色凝重许多。

    “昨天我收到王侃的回信。他帮我调查了北境军粮的倒卖情况,当然,他是个老狐狸,我不信他没有参与其中,但北境无人,只能依赖于他。北境情况如同咱们所料,克扣以及偷运出来的军粮被转交瑞江港口,再经由港口一路南下,买卖到这一条海路附近的各个岛屿。”

    “岛屿上的当地人一向以捕鱼为业,沿海附近各地民众也多有到岛上常驻谋生的。这些渔民缺少粮食,捕多了的鱼也卖不出去,他们便拿那些粮食在岛上与渔民以物换物。主要是换海产,若是在这条路上经常来往的大船,据说还能换到上好的珍珠之类。”

    “装满军粮的船,便在这些岛上换取贱价收来的海产,从南边港口进来,过运河直达长雁地区。因为这些船中,许多都是官船,运送来往自然比一般渔船要快,运来的海产也更加新鲜,所以坐地起价,能狠挣一笔。”

    萧谨之听到此处,微微皱眉。

    “王侃此人并非善类,倘若没有他允许,底下人从他手里偷不出那么多粮食。”

    “是了。”刘蒨赞同的叹口气,“不知道这些黑心钱里,有几成被这老东西抽走了。”

    “那有没有可能,他也干预了西境粮草运输呢?”萧谨之推测。

    前些天,发往西境的信件也有了回应。在西境暗访中,因为有冯家和陆家在那里,所以比北边顺利许多。

    回信上说,买来安抚被征粮的民众的粮食,很多都来自南边。他们军队偶或缺粮,也曾向南边买过粮草。粮草流通在朝国是大罪,但皇帝批给西境的粮食,总是有许多在路上就“折损”掉了。向皇帝讨要的话,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皇帝自然大怒。但是也不能看着手下的士兵们白白饿死,因此每年从南边高价买粮食也成了暗中进行的惯例。

    只是这些从南边买来的粮食,有几成是那些“路上折损的粮食”,有几成是原路从瑞江港口倒卖回来的呢?

    刘蒨想及此,不免更觉得心中悲伤。

    从前他在西境打仗时,总觉得士兵们用的兵器老旧、穿的衣衫单薄。当时他还以为是京都拨来的钱不够,现在才知道,大家是省着这些钱去买那些所谓的“高价粮”!

    国家如此,教百万热血将士如何报国?!

    “他不干预就见鬼了!”刘蒨心中恼怒,语气更加不善。“来信中倒是把自己搞的干干净净,恐怕捞的钱不比刘钰和襄王少!”

    “不过,他倒是真敢这么放放心心地把怎么个运粮倒卖法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萧谨之有些疑惑。刚刚刘蒨跟他说的转运过程,只要是个人就能推测出北境大将王侃与这事脱不了干系,王侃也不傻,会这么容易的在信里和盘托出?

    “怎么可能?”刘蒨嗤笑道。“说起此事,多亏了宁瑜和我那死了的襄王叔叔。”

    刘钰之前答应过刘颐,告诉他只要承认那三条罪状,就可保恪王府的人不被处死。他倒是也履行了这条承诺,没把他们在狱中处死,而是流放到荆川去修水坝去了。

    荆川那地方,毒瘴遍地,更有猛兽出没,这般景况下,还要教皮鞭驱着修大堤。送到那里的外乡人,几乎就与死无异了。宁瑜一个弱质书生,当然扛不住那般地狱,刘蒨知道他是刘颐的挚友,便施以援手,叫他伪死,助他逃脱至江南家中。

    宁家是江南富庶的大户。既然历代从商,在江南也是有颇多门路的。江家感念刘蒨的救子之恩,再加上宁瑜忠义,所以表示愿意与刘蒨携手救出刘颐。

    而襄王虽然贪婪,在他以前的部下眼里,却是个肯分钱的主子,在他手下做事,油水极大。襄王死后,一切线路、关系都落到刘钰手中,分的钱一下子就少了,这便惹起襄王旧人的不快。就算之后刘钰主动示好,多给恩惠,但也总是心存芥蒂、难以释怀。

    刘蒨抓住这机会,以襄王之死是刘钰所为、杀刘颐只是替罪羔羊为由,挑拨两方势力的关系。他开出的条件不低,所以得以笼络他们。

    这样子谋划下来,先是宁家暗中四处收集消息,再加上襄王旧部故意泄露,所以才能把这几条运输线路摸得底儿清。

    仅凭一个王侃,哪里能成事?刘蒨之所以托他帮忙,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并非把他视作敌人罢了,怎能不知你在防范于我?

    “那既然万事俱备,东风可来了?”萧谨之细细把事情想了一回儿,不免心中暗自赞叹其周全。

    “你说呢?”刘蒨挑眉,站起身,拿起一旁之前脱下的衣衫套在身上。

    “我去换件衣裳。这东风,马上就要进宫了。”

    微雪中,景仁宫前跪了十几人。

    来的人都是朝中担任要职的官员,有大司农,更有主仓谷事的仓曹、主钱币盐铁的金曹以及一众小官。黑压压的跪了一群,有铺天抢地的、也有涕泗交加的,甚是热闹。

    好。

    刘蒨眯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大帮子人,面色沉重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上了景仁宫前高高的台阶。

    最高级的那台阶上,也朝门直挺挺地跪着一人。

    是邹戟。

    刘蒨缓缓在他身边停下。

    “三曹正在里边论战,有望治罪。”

    邹戟口中的三曹,应当是主谋议事的议曹、主奏章事的奏曹以及主罪法事的决曹。这三位官吏都是正义凛然之辈,再加上刘钰干预军粮运送的罪证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任何狡辩都会站不住脚的。

    “刚刚陛下要把五王爷叫来质问,被三曹联名否决,建议他隔离此案,以便彻查案情。”邹戟目视前方,继续说道。

    “谢了。”

    “活该五王爷妄想拿我做刀,要杀害恪王,可惜伤了自己。”邹戟面色不改的说着:“况且我也是出身军队,不能任由兄弟们被那种人宰割。”

    刘蒨听闻此言,点点头。他伸出手拍几下邹戟的肩膀,赞道:

    “忠义之士。”

    邹戟看着他越过自己,走入那扇景仁宫的大门。

    他继续跪着,觉得膝盖由微微疼痛、到酸痛入骨、再到麻木无知,从天色明亮跪到满城华灯,终于看见那门中出来一个人。

    是赵常侍。赵常侍凑近他,小声说道:“圣旨出来了。五王爷……”

    邹戟一手撑地站起来,谁料在冰天雪地中,跪了这样长的时间,膝盖早已麻木无知。他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直直滚下去五六阶。

    他扶着地站起来,觉得额头上好像破了皮,温热的血顺着面颊流下。他胡乱的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密密麻麻的雪粒扑在面颊上,使他觉得心中倏地一疼。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哥哥,在那场守卫赤霞谷的战役中担任运粮官的哥哥,好像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时候,因为粮草久等不来,为平众怒而无辜斩首的。

    他那偷偷把自己的份粮分给他的哥哥,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因为一个别人犯下的罪,再也没有走出过冰封三尺的赤霞谷。

    景仁宫外大雪翩飞,景仁宫内,气氛也如同寒冰一块。

    刘钰下狱了。

    爱子刘钰,是被他亲手书写的这份圣旨送入监牢的。

    皇帝刚放下笔,赵常侍便把那方大印递上来。他凝视赵常侍许久,终于叹口气,把那大印接过来,作势欲盖,却又悬在那圣旨之上,迟迟未决。

    他手中提着那大印看向屋内众人:几位大臣都一脸郑重的盯着他。他又看回自己眼前这一方墨迹上。

    这方墨迹,几乎判定刘钰的生死。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终于认命的落下。

    一个鲜红欲滴的印章。

    象征着这世界上无人能违抗的至高权利的印章。

    足以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丧命的印章。

    他猛地站起来,把那轻飘飘的圣旨甩在下面不知哪位大臣的脸上。

    “啊?这下你们总满意了吧?!满意了吧?!”台下众臣皆是垂首不言。皇帝更是气急,一挥手臂,把眼前案几上的东西全扫落在地。

    墨汁溅在衣袖上,溅在案几上,溅在地上铺着的绣着长龙的精致毯子上。

    他突然泄了气一般,颓然地坐倒在身后一个不知什么的物件上。

    我有何错呢?当我有你的时候,母后不准,当我终于有了一个像你的儿子的时候,这些大臣们又不准。

    我愿意宠你,与母后何干?我要立谁为帝,又关这些人什么事?

    他恍惚中,听见赵常侍急急的唤着:“陛下!陛下……”

    生病了。

    生病吧。

    不是要立储?他们要管,就让他们急去吧。与我有什么干系……

    皇帝一闭眼,像个孩子一般,蜷缩着靠在软榻的边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还有四章哦~另外,到底要不要写番外呢……纠结ing

    (* ̄3 ̄)╭?

    ☆、成王败寇

    大雪之后的朝都,洁白无瑕。

    刘蒨负手立在廷尉狱前,凝视着那门前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狴犴。身后的车架安安静静的停着,轮下的车辙远远延伸在积雪中。

    少年墨染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轻盈的落在刘蒨身边。

    “王爷!人已经从后门送走了。”

    “恩。既然该走的人都离开京都了,那么从现在起,就由着他们在恪王府闹吧。视而不见便好。”刘蒨吩咐着,眼神却没有离开那狴犴的一对凶相毕露的铜铃大眼。过了半响,他伸出左手,轻轻揩落那落在眼珠上的积雪,左右打量了一番,转身迈向廷尉狱那扇阴冷的大门。

    “王爷,您真不去看大殿下一下?”墨染有些迟疑的问道。他知道刘蒨这般谋划,都是为了快快把重病的恪王接出牢狱,废了这么久功夫,难道真的不去看他一眼?

    “现在车架还没有走远,我……”墨染挠挠脑袋。

    “不了。”刘蒨抬脚迈进那大门前的高阶。“我怕见了他,便舍不得走完脚下这条路了。”

    “说了你也不懂。”刘蒨见墨染一脸茫然,好笑的拍拍他的脑袋。“好啦,别想了。咱们会会老五去。”

    也该和刘钰做个了断了。

    木栅栏之后的人,身着一身华贵的黑色常服,盘腿坐在牢房中的石板地上。他脊梁挺直,微阖双目,神态傲然。

    听到刘蒨的脚步声,他睁开那双秀丽的凤目,平静如水的看过来。对视片刻,两个人都会心一笑,仿若身处的不是传闻中易进难出的廷尉狱,而是觥筹交错的帝都盛宴。

    “五弟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刘蒨这样说着,其实内心对刘钰敬佩非常。生死二字,说来容易,真正面临时,几乎没有人能真的安之若素,想不到这一向阴狠、狡诈的刘钰,居然能持之如常、面不改色。

    “自然,”刘钰勾唇一笑,“三哥在军中韬光养晦多年,又在朝宫势力纵横交错。我区区一个无才无德、困于京都的庶子,本就没有能笑到最后的奢望。况且,能勉力支持到现在,我已经极敬佩自己了。”

    “既然知道,何必非要争个鱼死网破。”刘蒨心中存有惋惜。他到得今天这地步,的确是靠自己没错,但刘钰能到今天这地步,也不仅仅是靠皇帝的宠爱。

    “老天没有给我的东西,我总得去争一下。不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已。“刘钰浅淡回答。

    沉默良久。

    “临行前,五弟还有什么话要留下么?”

    “有。”刘钰微微蹙眉,“只是话比较长,三哥若不嫌弃监牢地上肮脏,可愿坐下一谈?”

    刘蒨爽快的应了声,一撩衣裳下摆,隔着木栏,盘坐在刘钰对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恳请三哥,不要举宁儿做皇帝。”

    刘蒨听闻此话后的惊愕面容,完完全全地落入刘钰眼底。他叹口气,苦笑道:“那联名上书、逼我下狱的奏章上,第一个名字不就是‘刘宁’二字?你之所以把他牵涉入这潭污水中,一,自然是为了逼我就范:被群臣控诉后,本有机会面圣洗白自己,但我若得生,则宁儿必会背上‘诬陷皇子’的罪名、难逃一死。我若不忍,便只能束手就擒,中了你的计谋。”

    “二,”刘钰的眼睛直直看入刘蒨眼底。“三哥或许并没有自己继位的打算,也不想立大哥为帝。如果我没有猜错,让刘宁站出来推垮我,其实是为了让他立威,为来日继承大统做准备吧?”

    想法被人拆穿,刘蒨反而大笑几声道:“是我低估了五弟。但做皇帝的是刘宁,五弟难道不该高兴?”

    “高兴什么?”刘钰惨笑一下。“你我在宫中斗了许多年,难道不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否则你怎不把皇位交到刘颐手中?”

    “只是我说宁儿不能当皇帝,还有另一个缘由:他不是父皇的亲子。”

    “想必你已经知道,他不是容美人的儿子,尤昭仪才是他的亲母。”看刘蒨皱眉点点头,他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他是尤昭仪和谁生的孩子,但曾听过一字半句,他父亲好像是宫廷中的一个侍卫。”

    “把他和容美人的孩子换掉,是我偷偷做的。尤昭仪未必不知道,但她大约也明白夺嫡之争艰苦非常,把宁儿换到容美人那里,反而能让他一生平平淡淡、长命百岁。”

    容美人的孩子,是刘钰一生中,杀掉的第一个人。多年来,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面前水盆中,因被强按入水中而挣扎的婴儿。

    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

    “既然不是尤昭仪指使,你为何要换?”刘蒨听出疑点。

    “因为我恨她。”刘钰这句话说得极为平静。“我十岁那年,从冷宫中一个老嬷嬷那里偶然得知,我的母亲不是尤昭仪,而是从前一个姓文的宫女。”

    “那时,她两个亲如姊妹。直到父皇偶然宠幸了文氏,偶然生下了我。”

    “母亲地位极低,因此也没有载入妃嫔受恩的名册;皇帝也是一时兴起,所以他也很快忘了有这么个女人。本来我母子可以逍遥一生、相依为命,无奈她把这事情告诉了尤氏。”

    “具体怎样,那位老嬷嬷也说不清,大约是尤氏觉得这是求得荣华富贵的契机,便杀了我亲母,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说自己便是那时侍寝一夜的宫女。后来的事情,你便知道了,她本就天生丽质、美艳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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