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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秋 第19节(2/3)

作品:《悲秋

我那天微信上看到浙江什么山里的民居好像蛮好的。”

    “现在流行的,什么洗肺民宿,修禅民宿。”

    图春掏出手机,找到了那条介绍山间民宿的微信文章,他看了阵,偷偷瞥了瞥邵蓁,说:“二十九号那天,我妈那边的亲戚要一起去张家港,每年都一起去聚餐的。”

    邵蓁应了声,点点头,没响,看着前头,双手紧握着方向盘。

    图春接着道:“我们三十号走好了,回去研究下要订哪间吧,估计很抢手,得赶快做决定。”

    邵蓁笑了笑,还是应声,没说什么。图春收起了手机,随口问道:“你妹妹回去了有说什么吗?”

    邵蓁道:“她对苏州印象蛮好的,她喜欢吃糯米,进了黄天源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两只眼睛都发精光。”

    他的口吻轻松,图春拍拍衣服,陷进座位里,坐得也很放松,说:“那她适合来苏州的。那个评弹老师那里呢?”

    “老师说她琵琶不错,挺有腔调。”

    “对对,你拍的那个视频,确实蛮有腔调的。”

    邵蓁看了眼导航路线图,没接话了,图春抓住安全带,微侧过身子往窗外张看,车里唯有唰唰地声响,车轮压过马路,晚风飞驰。过了歇,邵蓁问图春:“你的冷知识翻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新的冷知识可以补充啊?”

    图春还真想到了个,说:“你知道可口可乐一开始包装是绿色的吗?后来有一次梅西百货的圣诞游行上用了红色和白色的包装,大获好评,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真的假的?”

    “不信你问百度啊。”

    邵蓁笑笑,距离艺展画廊还有十来分钟的车程了,他放下些窗户,点了支烟,和图春道:“前阵子我遇到个委托人,诈骗案,男的告女的,说女的欺骗了他感情,骗了他两百万。两个人在相亲网站上认识的,聊了聊就开始视频,视频的时候男的对女的相貌谈吐都挺满意,就想约出来见面。”

    图春问道:“该不会视频里的这个女的那个女的雇来的吧。”

    邵蓁道:“不是的,是那个女孩子本人,反正见面之后,相处也不错,认识一个月就同居了,但是女孩子在他家里住两天就要回家,说要陪陪爸妈。”

    “然后呢?”

    “然后男的发现女孩子脚踏两条船,也不止两条,反正星期一,二住他家里,星期三,星期四住另外的人家里,星期五回家住一天,星期六,星期日约网站上新认识的人见面。”

    “他给女孩子买房子?买车了?两百万不是小数目了。”图春说。

    邵蓁笑着摇头:“他说他算过了,以他的个人素质,去精子库捐精一次能赚五万,他和女孩子睡过四十次,他记得很清楚,买安全套的钱全是他出的,那他就是损失了两百万。”

    图春愕然,邵蓁把车在停车场停好,图春眨巴眨巴眼睛,道:“你们律所都不筛选下就把案子交给律师啊。”

    “律所前台又不是精神科医生,还负责鉴定精神状况,刷微信的空余里能帮你接接电话,排好会议时间就不错了。”

    “你们应该和广济(精神病院)一起搞个绿色通道。”图春说,下了车,他问邵蓁,“那他和那女的分手了吧?”

    邵真一抬眉毛:“你猜。”

    图春说:“他竟然没把安全套的钱算进赔偿款里!”

    邵蓁哈哈笑,一指前面一间灯火璀璨的店铺:“是那里吧?还挺大间的。”

    图春望过去,邵蓁指的那间画廊不仅门面大,灯光亮,门口还布置了块签名版,一条红毯从停车场门口直铺到画廊门口。图春和邵蓁凭票入场,会展上还有侍者端着托盘赠送香槟和小食,邵蓁拿了杯香槟酒,图春找了一圈,道:“李大师在那里呢。”

    李岚岫还是顶着头流行色——罗拉变龙母,搞了头铂金色头发,正和两男一女站在幅油画前攀谈,那油画用色偏深,远远地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图春和邵蓁过去,李岚岫瞥见了他们,没有任何表示,还在和那三人说话,她道:“是的,创作的时候,更多的时候,都是把脑海中一种意向放到笔下,我觉得这就是抽象画有趣的地方,画笔,画布,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很具体的,但是它们所带来的却是一种跨越了语言,甚至性别,种族的……”

    图春听到这里,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和邵蓁说:“这幅画让我想起了一位当代印象派大师的名作。”

    邵蓁配合地问:“什么?”

    他们靠得离那油画很近了,图春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道:“桃花树与大黑狗,哦,对,那只狗好像叫乒乓。”

    三人中的女孩儿回过头看了眼他们,图春和邵蓁都露出了微笑,同时向别处荡开了。两人正从油画区走到摄影展区,李岚岫笃笃笃笃地跑了过来,一手一个,抓着图春和邵蓁怒道:“好不容易抓到三个大金主!你们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啊!!这个月不然又要喝西北风了!!”

    “你不是天天喝,应该早就喝习惯了吧?”图春道。

    “去你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李岚岫撞开图春,挽住邵蓁。邵蓁说:“让小马资助资助好了。”

    “什么小马?”李岚岫道,“啊?那个大学生啊?都多少个月之前的事了!要资助我的人是蛮多的,我么,他们带出去,别人问,你女朋友做什么的,画家,提升提升他们档次。”

    图春和邵蓁交换了个眼神,李岚岫道:“啊?你们打什么鼻子眼睛官司啊?商品社会,等价交换,我是老早就看穿了。”

    图春瞅瞅李岚岫左右,问她:“欸,你的龙呢?”

    李岚岫哼哼地出气,懒得搭理图春,挤开了他,拽紧了邵蓁,道:“邵蓁,带你去室吃龙虾!吃生蚝!我们走!不添他!”

    邵蓁悯了口香槟:“那我要去见识下,看画展就是这点好,能填饱肚子。”

    他跟着李岚岫大步走开,两人行出去约莫十来步,同时回过头来,邵蓁笑着看图春,李岚岫冲图春恶狠狠地做了个鬼脸。图春和邵蓁挥挥手,转身走进了摄影展区。

    这次摄影展集中介绍一位苏州出身的摄影师的作品。摄影师名叫洪色。

    展区入口处的墙壁上高高地悬挂着洪色本人的一张艺术照,边上是一排密密麻麻的介绍导语,获奖记录。图春眯着眼睛,踮起脚尖看了半天也只读到几个字眼。

    “纽约,芝加哥……伟大……洞察力……敏锐……母亲……”

    打在这面墙壁上的灯光太强了,图春看得眼酸脖子痛,脸上还晒得烫烫的,他放弃了,径直往展区里走去。

    他看到一些花的照片,拍得像画,有的花像女性的生殖器官,有些像男性的生殖器官,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

    在这些花朵器官中,图春看到了仇明川的照片。

    那是整片展区里尺寸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张人像。是张半身像,仇明川没有在看镜头,他身上只有光。浓的光,浅的光,他的眼睛灰灰的,颇为湿润,深色的头发凌乱,嘴角撕破了,苍白的肤色些微泛青,他用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脸,他看上去不年轻,但也不老,横亘在一段古怪的光影夹缝里。他看上去十分痛苦。

    图春从摄影展区走了出来。他回到了油画区,他看到些油画,接近爱德华·霍珀的笔触,图春拦住一个侍者,拿了杯香槟,一口气喝了半杯。

    李岚岫和邵蓁从一帘红幕布后面走了出来,他们迎面朝他过来,图春快步过去和他们汇合。

    李岚岫问图春:“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熏陶?”

    图春笑笑,没响。邵蓁转头看他们近旁的一幅画:“这个好特别,好像用水墨画在画外国那种神话背景。”

    李岚岫看了看图春,图春也看那幅画,画作的名字是《库帕里索斯与神鹿》,仇渐青作品。

    他的个人介绍里写,他是知名艺术家仇红尘的弟弟。

    画里画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人,他躺在一棵柏树下,未着存缕,神情惬意,一头公鹿正在舔舐他的小腿。少年看着那鹿,嘴角微微翘起,阳光下,一切仿佛都是无意识的,一切都是极自然的。

    图春喝干了杯里的酒,说:“我出去抽根烟。”

    礼拜五。

    图春坐地铁去园区,鬼使神差地,他错过了中央公园站,错过了星海广场站,他坐到了东方之门,出站后打了辆车去了李公堤。司机问他:“你要去哪里啊?讲讲清楚呐。”

    图春说:“你往前开,往前开。”

    出租车一路开进了李公堤的深处,经过一扇漆黑的大门时,图春喊停,给了钱,下了车。

    他在黑门门口徘徊了阵,左顾右盼,跑进边上的咖啡店买了杯咖啡,出来后,又回到那黑木门前头,踱了两步,瞄了几眼,驻足片刻,转过身便要走。

    这时,那黑门打开了,仇明川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没穿鞋,穿的是宽松的t恤和裤腿拖到地上的破洞牛仔裤,他抬起右脚蹭蹭左脚脚背,和图春挥手:“嘿!嗨!”

    他一点都没变,样子极热情,眼神极冷漠。

    图春清嗓子,匆匆略了他一眼,说:“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在,我……”

    仇明川讥笑道:“说得好像你‘无意’过来,‘无意’见到我一样,你不想见我,你过来干吗?不就是想‘偶遇’吗?我在里面看你很久了,转来转去,鬼鬼祟祟。”

    图春低了低头,不好接话。

    “进来啊。”仇明川让出个位置,一些碎语声从他的工作室里传出来,图春没动,看着他。

    仇明川道:“没别人,我在看电影。”

    图春走了进去。

    仇明川的工作室有了些变化,顶天立地的卡西莫多不见了,石膏人物头像也消失了,遍地都是一只只灰松鼠,有的机灵可爱,捧着松果,收紧了毛茸茸的短手,有的做出飞扑的动作,蓬松的尾巴拱桥似地弯在空中,活灵活现的,也有狰狞可怖的,眼球呲出眼眶,爪子尖得像某种专职暗杀的冷兵器,还有张开布满锐牙的嘴巴,活似异形的松鼠。

    仇明川说:“有家咖啡馆,老板喜欢松鼠,让我做些松鼠。”

    图春问:“是要在万圣节开业的咖啡馆吗?”

    仇明川朗声笑,走到长桌子前,手伸向桌上的半只榴莲蛋糕,用手指挖蛋糕吃。图春喝咖啡,离榴莲蛋糕远远的站着。仇明川挑起眉毛打量他:“你头发怎么留这么长了?下个月要去泰国做手术啊?”

    图春说:“不是啊,我万圣节打算扮高晓松。”

    仇明川打了个嗝,笑着点头,笑着骂:“神经病,我信你才怪!”

    工作室里的投影仪还在播电影,图春看了眼,配色清新的画面里一个小男孩儿在骑自行车,后头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儿。

    仇明川问他:“看过了吗?”

    图春说:“是不是《小大人》?”

    仇明川点了点头,坐到桌上,把蛋糕放在膝上,从笔筒里抽出把勺子,在衣服上擦了擦,用勺子挖了一大块蛋糕。榴莲的气味一下更强烈了,图春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仇明川瞪了瞪他:“拜托,榴莲现在这么流行,你也适应一下啦。”

    图春喃喃:“我老土……”

    仇明川又打了个响亮的、臭烘烘的嗝,图春往边上挪过去些,靠着桌子站着。

    两人都不响了,静静地看电影。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男孩儿要和男孩儿分开了,又因为各种各样的机缘,男孩儿和男孩儿又遇见了。光线明亮的美术馆里,男孩儿认真地画着素描。

    电影进入尾声了,仇明川用脚碰碰图春的手,把蛋糕递给他,跳下桌,走去换碟。图春捧着这一大块榴莲蛋糕,皱鼻子皱脸地说:“随便挑一部吧。”

    仇明川背对着他,举高了手臂:“马上,马上,马上就好!你忍忍。”

    他止不住地笑。等他换好碟回来,重新拿过那蛋糕,图春如蒙大赦,仇明川嘻嘻哈哈地继续吃蛋糕。

    这次播的电影图春没看过,但是他听说过,一直在他的想看列表里。

    《爵士春秋》。

    仇明川不止一次别电影逗笑,图春却笑不出来,这是讲人之将死的电影。

    看到一半,仇明川不吃蛋糕了,他点起香烟,问图春:“你看过《纽约提喻法》吗?”

    图春点了点头,仇明川以一种探究地口吻,轻声说:“不知道人快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图春耳边不知怎么响起了一串火车鸣笛的声音,他赶忙看仇明川,赶忙说:“死这种事情,这没什么好体验的吧!”

    仇明川轻笑,嘲弄似的说:“放心,我虽然不想活,但也还没想去死。”

    图春也点了支烟,他站得累了,也坐到了桌子上去。他的脚碰到了仇明川的脚。图春眼前猛地闪过一头鹿,一只头顶长角的公鹿。

    这公鹿走进一片阳光下,踏进一片青草丛,来到一棵柏树下,他舔舐着躺在树下的美少年库帕里索斯光裸的小腿。它的眼睛乌黑,里头充斥着满满的欲念,它浑身的毛发都散发着淫邪的光芒。

    而库帕里索斯对此浑然不知。他只是和公鹿嬉戏着,享受着惬意的午后时光。

    成年的库帕里索斯绝望的显像在一张胶卷底片上。

    图春小声地说话。

    “你别想太多。”

    仇明川歪着身子看他:“啊?你在和我说话?什么?大声点啊。”

    图春看着仇明川的脚。工作室里太暗了,窗帘拉了起来,只有别人的故事在发出光芒,映在他和仇明川的脚上,腿上,手上。

    图春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仇明川哈哈笑,捧着脸,压低了肩膀看图春:“好耳熟,是什么电影台词吗?”

    图春稍抬起眼睛,看着他,不响了。仇明川忽然一把抓起了图春的手,大声亲了他的手背一下。

    图春抽出手,忙道:“我有男朋友了。”

    仇明川用力推开他:“神经病!我亲你又不是因为我想让你当我男朋友!我喜欢你不行啊!”他又抱住图春的脑袋,更大声地亲了他的额头一下,他凝视着图春,眼睛对着眼睛,距离很近,眼神很认真。他问:“图春,你知道吗?现代人最大的问题的是什么?”

    图春眨了下眼睛。

    仇明川的目光闪烁着,说:“现代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一点关怀就觉得温暖,一点挫折就绝望。”

    图春没响,仇明川勾起嘴角,拍拍他,放开了他:“祝你和你男朋友还没有互相厌恶之前和平分手!”

    图春一阵尴尬,仇明川甩来个眼刀,道:“人不都是这样,互相爱恋,再到互相厌恶,有人一秒钟就热恋,下一秒就厌恶,有人日久生情,七年之后,同林鸟才成分飞燕。大家都没什么不同。”

    图春说:“也有很多白头偕老的啊。”

    “当然了,当然有白头到老一辈子的。自恋水仙的故事你听过吧?他不是自恋,他就是爱情本身。爱就是顾影自怜,在别人身上找自己的影子罢了,一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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