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 第1节(4/5)
作品:《野有蔓草》
弯起来,朝我道:“皇叔,诺儿去玩了。”
“去吧。”我拍拍他的小脑袋。诺儿又转向澜樰:“樰姑姑,诺儿去了。”接着便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樰,诺儿竟叫你姑姑?”我失笑,“这岂不是乱了辈分?”
“小孩子而已,有什么可计较的,”澜樰倒是满不在乎。
“听闻,你不让人去扫落叶?”我有些好奇的问道。握了握澜樰藏在袖中的手,便将自己的手炉掏出来塞到她的衣袖里。
“‘悲哉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自屈子后,落叶便是惊秋,便是凄凉,世人大多不喜。樰却觉得落叶纷飞而下,比起琼葩堆雪来也毫不逊色。它不是人间的极致美景,却径自带了苍凉和悲壮。”澜樰说着,仰起头去看在风里打转翩然的枯叶。
我揽她的肩,呵呵的笑道:“嗯,我的樰喜欢如此的场景,莫不是要去当女英雄了?”
她不解,投来好奇的目光:“陛下此话怎讲?”
“昔日荆轲刺秦,众人在送他而去的时候变徵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何等苍茫辽阔的景象!”
澜樰有一瞬间的失神,反应过来后,她对上我的视线,秀眉微蹙,目光透出一丝凛然无惧之色:“陛下,我便是那前来刺秦的女荆轲,你待如何?”
我作沉思状,然后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在她耳畔耳语:“樰,我爱你。”怀里的温软身子微微颤抖,我放开她,牵过她的手,“樰,去用膳吧。”
刚走了没两步,一个侍卫便快步走来,在我耳边耳语,我闻言一惊,双手及握成拳,压着怒意道:“走,去看看。”一旁的侍卫恭敬的跟在我身后,我快步走着,连衣服也没换,直乘轿子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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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
? 牢房中全是阴湿陈腐的气息,此时,大理寺的几位大人跪在我面前,战战兢兢的不敢发一言。
我冷哼一声:“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人都能不见,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
“都怪微臣们看守不利,还望陛下恕罪!”
“陛下,一个老妇人,安能独自逃出生天?其中必是大有文章,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陛下,微臣再派些人手去寻......”
“算了”我挥挥手道,“如此轻易便能得手,想必是家贼所为,既已救走,安能让我们轻易寻到?眼下,各位卿都务必小心谨慎些,再不得出任何纰漏。朕嗅到,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气。”
听到旁边一阵吸气之声,我眯起眼,把目光投向远方,这次,怕不是那么轻易......
为了防止另一个也被劫走或有意外发生,我回宫时专门带了她同行,当我的贴身婢女,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又意欲何为?
等回到宫里时,已是暮色四合。澜樰与小世子们房中的灯都已吹熄了,我便朝寝宫走去,阿远回家去了,让我一时颇有些不习惯,遣散了一众宫女太监,独自坐在诺大的寝宫里发呆,明日便是祭祀大典,过不了多少时日便需要将世子们都送回去,既然澜樰喜欢诺儿,看来,有必要亲自到漠北镇宁王府去一趟了。
红蜡犹自在滴着泪,火苗扑闪的厉害,眼看已要燃尽。一个格外纤细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隔着门窗怯怯地跪下来,我扬声唤道:“进来吧。”
“过来,来朕这里。”
“是。”语气羸弱中带了一丝慌乱。她小步上前,跪在地上,屏声敛气,一动也不敢动。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在牢里呆了几日,怎的变成了这般模样?那天的你,可是连世子和朕都敢杀的女刺客,一脸无畏凛然的拼命样子,让朕现在想起来都记忆犹新啊。”
那身子趴得更低了,一抬头,竟是两眼清泪:“奴原本以为一家人都被杀害了,抱着拼着一死的决心去行刺世子们,想要胁迫皇上为家里人讨个公道。可是奴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还活着,奴这几日在牢里也想通了,既然母亲活着,那就一心一意的侍奉母亲吧,父兄的仇,是奴没本事,像魏家这样的位高权重的权贵,哪里是奴可以开罪得起的。还望陛下大发慈悲,放奴和母亲离去吧,奴在此立誓,终此一生,绝不再讨要公道!”话闭,她又深深伏地叩首。
“你若这样说,便是错了。自古以来,杀人者须偿命,论他是高官显赫,还是贩夫走卒,皆无例外,朕,绝不姑息一人,孛国的法,更是绝不姑息任何一个人!”
她听到这里,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迅速收回目光。
我接着道:“朕在那日后,已经派人查实,你说的确有其事。可你知道朕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她疑惑的摇摇头。
“此事虽然证据确凿,但是朕猜测是有人故意为之,魏珂是什么样的人,朕再清楚不过,十五岁中探花,十六岁入朝为官,两年后,官拜四品,为人正直清廉,他不仅是魏大人最为器重的儿子,也是朕爱重的臣子,国之栋梁。若说他设计陷害于你,杀你父兄,朕是一万个不相信。所以,此事定有幕后黑手,朕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跪伏在地上的女子突地直起身来,眼里满溢着月光,全身上下微微颤抖,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来:“陛下,您说的可是真,他,他真是那样的人?”
看着她通红激动的笑脸,心下已是了然,我含笑点头。
“哈,我,我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女子将嘴抿起,眉眼俱是喜色,一副如是重负的表情。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哭起来,一时间喜泪交加。
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谢谢陛下告诉奴,奴此生,除了父兄之仇,便再无遗憾。请陛下放了奴和奴的母亲吧!”
“你母亲她,已被人劫出大牢了,目前,朕也没办法找到她。”
“啊?那陛下,难道他们抓奴的母亲是为了.......”她一时间瞪大了眼,眼里满是惊恐之色。
“你没想错,是为了至魏珂于死地。”
“还请陛下救救魏珂,救救奴的母亲!”她已是慌乱无措,唯有不停的磕着头。
“好了,起来吧,于公于私,朕都会插手这件事。你暂且呆在宫里。不过,为了防止幕后之人捷足先登,你要听朕安排行事。”
夜里,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在窗外,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那身形,分明是......我连鞋也顾不上穿,疯了一般的追出去,寝宫门被我大力拉开,风夹杂着落叶呼啸着席卷而来,我拢着衣襟,奔跑在寒风里,那人却再无半分踪影,终归是自己花了眼,那人,哪里还在呢。
再次回到榻上,闭上眼,脑里翻涌出无数的回忆。
那人穿着素白的衣裳,执着剑,在落满梨花的廊下翩然而立,我隔着大朵大朵的白色花瓣看她舞剑,一招一式,我从未看得如此清楚,如此刻骨,在我目不转睛之时,一道凌厉的剑气擦着我颊边而过,我吓了一跳,偏过头,只见在我身后几米处,一头雪白的狼已有扑咬之势,离地数丈,咽喉却被一把利剑刺穿,汩汩冒着鲜血,颓然倒地。我看见血将花瓣染得通红,那人轻轻的摸着我的脸道:“鹞儿,你没事吧?”她的指尖好冰好冷,即使在春风吹过的三月里依旧如此。我将她的手紧紧地按在我的脸上,想给她些温暖,她却以为我害怕,摸着我的发,轻轻说道:“鹞儿,不要怕,我会保护你,这天地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她呵气如兰,却不知,春风十里处,我,早已沉醉。
过了些时日,就看见她捧着一件雪白的狼皮小袄来,惯用剑的手,哪里懂得这些针线活,十根手指,竟无一根完好,我将她的手放在心口,心疼的满眼含泪。她却道:“鹞儿,是舍不得那头小狼?我想着过几日就要回山上了,山上长年飘雪,我怕你冷,就着急的做了来。”她嘴角含笑,将小袄慢慢穿在我身上,低头为我去系衣带,她的长发,洒在雪白的衣裙上,那一个瞬间,我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下,从此,便万劫不复。
那人最喜欢雪,却又偏偏怕冷怕的厉害,每当天地间飞满白雪时,她就从小屋的窗户里向外看,却从来也不走出去。她常常说,山下的人们过冬季时,通常都会在衣袖里塞一个手炉,她说,如果她也能有这样一个手炉,就会拉着我一起到外面去看雪。师父成日里在闭关,不许我们下山去,我们常年都生活在山顶,师父偶尔兴致好时,会带着我们下山一趟,但下山时总是春日,哪里还有手炉卖?我曾经想,我终有一日,会将全天下最美丽,最暖和的手炉送给她,然后拉着她去看漫天漫地的碎玉琼瑶。
她离开的许多许多年后,我曾无数次站在山顶,坐在山风里,带着那件小袄,看着鹅毛大雪在空里纷纷扬扬。伸出手去,大朵的雪花落在掌心,晶莹美丽,洁白剔透,我却不知怎的,总能从雪里闻到那年梨花的香气,直到雪融化成水滴,从我掌心滑落,我才惊觉,原来,不过是一场梦,是她的梦,也是我的梦。那件雪白的小狼皮袄子,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穿下,等到后来,身量见长,已是系不上衣带,再后来,干脆就直接抱在怀中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些美好,只能严严捂在心上,有些情,注定被辜负,失去,便是永远的错过了。任你执掌天下,指点江河,权势滔天,也回不到许多年前,改变不了一丝半毫。往事随风,往事如梦,而于我,剩下的唯有刻骨的思念。
天还如墨般黑的沉,殿外就有小太监唤我起床,焚香沐浴完毕,一众宫女捧着衣物鱼贯而入。我伸开双臂,看着她们埋首整理繁琐的衣饰。祭天为大祭,衣饰也格外隆重些。衣为黑色,其上绘有日、月、星辰、龙、山、火、华虫、宗彞八种纹饰。裳为赤黄色七幅帏裳式,其上绣水藻、粉米、黼、黻四章。等戴上冕旒冠后,我往腰间别上一把貂毛装饰的黄金佩剑,大步跨出了门外。
没走几步,就见阿远匆匆忙忙的朝这边奔过来,我扬声:“堂堂的大总管,如此这般,成什么体统!”阿远擦着额上的汗:“奴才昨个儿就从家里出来了,在路上有些耽搁,到城门脚下,却发现城门已经闭了,奴才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放行,这不,等了一夜,城门一开,奴才就飞也似的过来了。”
我看阿远的模样,哈哈大笑:“呼风唤雨的大总管,也有被人拒之门外的时候。快去吧,梳洗一番,朕要先去接澜樰和小世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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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
湛湛晴空,一碧如洗。擂鼓之音声势恢宏浩大,如惊雷乍响,直直击在人心上,心跳此刻似与擂鼓声融为一体,与天地连为一起。
从祭台上望下去,除文武百官外,无数百姓跪伏在地,形成万人空巷的盛景。祭天,乃是表达对于上天滋润、哺育万物的感恩,并祈求来年间风调雨顺,是国家头等的大事,也是举国上下最为重视的大典。
我在鼓乐齐鸣声中走向祭台的正中,双臂一展,衣袖便在风中扬起,衣上的巨龙随风而舞,似要乘着风冲上九天云霄。紧接着,便有一众侍卫,将实现准备好的牛、羊等祭品牵上祭台。我将双手高高放于额前,弯腰做礼,礼毕,威严的吼了一声‘杀’。话一落地,便满是牲口惨叫之音,和着这浑厚的礼乐,越加显得庄严肃穆。鲜血将整个祭台全部染红,并蜿蜒着向下流去。
壮士们将这些牲畜悉数堆上柴垛,与此同时,其余的祭品,如玉璧、玉圭、缯帛等也被堆上柴垛。在大祭司的祭文朗诵声中,我点燃了积柴,烟火高高升腾,直上九天。
不出片刻,忽而雷声大作,狂风猛烈的呼啸而来,风势如此之大,竟能听得见衣襟在风中呼呼作响之声,我心底大骇,拼命的张开眼,向四周望去。
四下里众人皆惊,许多百姓在风中抖成一团,发出诚惶诚恐的惊叫。剧烈燃着的木块和祭品被风卷的漫天飞扬,风势越来越急,如火流星般的木块和牲畜巨大的骨架直直砸向人群,所到之处,无不惨呼声一片,数十人的衣襟染上火焰,在地上绝望痛苦的翻滚,却因着巨大的风势,根本无法将火扑灭,转眼间,半边脸已成焦炭。
我提起自己所有的气力,朝下面大喊:“大家要惊慌。”
许是风太过巨大,人群依旧混乱不堪,我接着喊:“这不是天灾,不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恰恰相反,这是天佑我孛国啊!”
依稀有几人停下在风中奔跑的身影,跪在地上,面对着我。
我再喊:“这是大福之兆啊!千年难遇,天佑孛国!天佑孛国啊!”
越来越多的人冲着我跪下,发出压抑低沉的哭泣声,我的嗓音已是嘶哑,却仍旧掷地有声:“是上天亲自来人间取祭品了呀!千百年来,各国之中,试问有哪个有此殊荣?我孛国来年,必定风调雨顺,河清海晏!”
风渐渐转小,我将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他们怀着疑问、担忧、惶惑的目光统统注视着我,我的表情愈加坚毅,从祭台边一手拔下孛国战旗,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我一边挥动旗帜,一边大喝:“承蒙天佑,国泰民昌!”
众人眼光重新变得炙热,跟着我高声齐喊,一遍又一遍:“承蒙天佑,国泰民昌!”
“承蒙天佑,国泰民昌!”
“承蒙天佑,国泰民昌!”
......
我在御书房来来回回的踱着步,有些焦躁不安的攥着双手,在掌管司天台的张大人抬起头时,问道:“如何?”
张大人老泪纵横,“陛下,凶兆,大凶之兆啊!恐我孛国气数将尽啊!陛下,陛下!”
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我咬紧下唇,连呼气声都在颤抖,又问了一遍“你没占错?”
“老臣一开始也是不信,占了三回呀!”
死死的握住衣襟,只觉全身上下透体生寒,难道,这天下真的要亡在我的手中!脑中一个激灵,我冷冷的看着地上那人,拖长了声音道:“朕看你一把年纪,想必头脑有些混沌,想我泱泱孛国,怎会轻易覆灭?你莫不是受了谁的指示,故意来扰乱人心吧?”
“陛下,你岂能这样想老臣?这等大事,谁敢胡言乱语?老臣再怎么说,也不会去咒自己的国家啊!”
“哼,孛国是否覆灭,我想你是没有机会看到了,恐怕你那一家人,也没机会了。”我从桌上随手拿了一盏茶,啜饮数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陛下,你...你这是何意?”
“很简单,祭天之礼受阻,是吉兆,事实便是如此,通过你的口来昭告天下也不难吧?”
年迈的张大人将眉头深深蹙起,浸染了风霜的脸上面若死灰,他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似在做着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再不发一言,静静的喝着茶,等着他妥协的那一刻。
突然,身前一道身影飞扑而过,直直撞在柱子上,我还没来得及惊呼,张大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额上遍布血迹。
心头无数怒火涌起,我一把掀起桌案,将砚台瓷瓶尽数摔碎。
阿远听到动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喊道:“陛下,您......”
“去,将司天台其他几位大人请来。”
......
自从司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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