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尾 第2节(1/3)
作品:《化尾》
第六日,三人已行至群山之中,这次夜宿茅屋的条件也没了。不过折甘的确有本事,入山后几人并未碰到过野兽长蛇,除了有时道路难行,倒算得上轻松。
聆安在马背上颠簸一路,大腿内侧青紫一片。他不好意思说,李定塘早起后等聆安换衣服时“不小心”瞥见了。
茫茫山中无逆旅,折甘眼尖发现了一间废弃的山神庙。李定塘说什么也不走了,他抱着聆安下了马决定在山神庙里休息一天。
折甘不蠢可是于治伤算得上一窍不通,他见聆安这样也过意不去,同意暂停赶路,王都里的文弱少爷曾则谦当然更没意见。
傍晚天色阴沉,从远方传来隐隐雷鸣。李定塘在附近捉了两只山鸡,他处理好两只鸡,和聆安并排坐在庙里的篝火旁慢慢烤。聆安边看书边烤着一串馒头,折甘受不了烤鸡的香味回了竹管里,曾则谦拿了一个葫芦在庙门口伸着手接水。
庙里安安静静,偶有柴火噼啪的爆裂声,庙外雨已经下起,雨丝将天地连成一幕。
曾则谦看着雨有感而发。
“老晏,我听人说‘空山听雨,是人生如意事。听雨必于空山破寺中,寒雨围炉,可以烧败叶、烹鲜笋’,可是现在咱们在荒山破庙里烤鸡我也觉得十分如意。这几天走路淌水翻山越岭,跟你们一起竟觉得莫名的高兴。”
李定塘往火堆里加了一把柴,“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在破庙里烤鸡的一天。在喀尔巴驻守的时候,我曾骑马进苏金大漠,太阳照着大地,茫茫黄沙下偶尔有白骨露出来。时间久了我略感厌倦。打仗好像没有尽头,但如果我们统一北疆,也不一定长平久安。以战止战无可厚非,可一再开战,城池下的青色墙砖都染上血了,战争从抵御变成进犯。现在我不在疆场,天下之大能有你们相伴,也是我的福气。”
聆安递给他和曾则谦一人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李定塘接过馒头忽然哈哈一笑。
“刚刚魔怔了说了半天浑话,你们就当没听过。老曾,你要是想试试‘烹鲜笋’可以现在就去外面挖点,不过这山靠北,有没有竹子我可就不知道了!”
曾则谦听完把接满水的葫芦直冲着李定塘的脸扔了过去,李定塘一伸手接住了葫芦,他问聆安:“聆安,渴不渴?”聆安摇了摇头,“你的鸡好像烤糊了。”
李定塘一看,刚刚只顾着闹,鸡皮都烤黑了一块,他默默撕下烤糊的地方扔进火里,抬头发现聆安和曾则谦都盯着他。
“……你们看我干什么?”他道,“来来来,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空山听雨,是人生如意事。听雨必于空山破寺中,寒雨围炉,可以烧败叶、烹鲜笋”语出明代陈继儒《小窗幽记》。本文设定架空背景,应该是是在明朝之前。
不是一直打仗,是以仁为本,以战止战(づ ̄ 3 ̄)づ
☆、7
昨日夜半雨水停,而今叶净花开明。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雨,山中泥泞难行,李定塘搂着聆安的腰任马慢慢向前走,曾则谦和折甘走在前头。
幽容峰混在群山中并不起眼,一样是山色苍翠险石暗布。
折甘在山前停了一会,眼中绿光闪动,他声音喑哑的说:“山腰的一棵碧黎树后有一个山洞,你们一会爬上山后进去。”
聆安摸摸折甘的尾巴,“别难过。”
折甘跟在三人身后飘着,一个时辰之后三人找到了山洞。山洞漆黑不见底,折甘先飘进去,几个人猫着身子快步往里走。
忽然光芒大盛,李定塘挡在聆安身前,他捂住眼。行走在黑暗里许久,面前像是打开了门,豁然开朗。
洞外是一片紫龙须,花开齐腰。紫浓粉浅招招摇摇,香气浮动。折甘一动不动,他开口,声音诡异。
“这有一个水潭,我淹死在潭里。李定塘,我生前下了结界,如今要借一片龙鳞。”
折甘转过头看着他们,眼里幽光飘渺。
曾则谦刚想问点什么,李定塘手刀一起,他软绵绵倒下去。
李定塘转过去,聆安递过几件衣服给他。“我就在水潭里等你们。”而后他跳进水潭中,手中拿着一片黑色龙鳞。
李定塘接过,折甘忽然冲过来,他衔住龙鳞钻到花丛里。李定塘想到什么拔剑而去,剑起一片飞花,折甘蹿出来,狐火烧上李定塘的衣袖。李定塘就地躺下,空中传来低哑的声音。
“明明在上,赫赫在下,集灵会秀,于彼一方。何以有明,云汉朝阳;何以有鸣,鸾鸟凤凰;何以有铭,玄鳞洪洚。”
李定塘爬起来往水潭边跑,聆安尖叫一声——他身后的水潭面上露着一颗无角的青色龙头——应该说是一只蛟龙的脑袋。蛟龙忽然腾水而出张开大口向聆安扑了过去,聆安扭身一跳跳到潭外,李定塘拉着他往花丛里跑。
一团青色火焰忽然从潭上烧起,折甘不知从哪冒出来对上青色蛟龙。李定塘把顺手捡起的鳞片递给聆安,远处传来巨响,折甘的身影一瞬被蛟爪拍碎,从蛟爪下溢开丝丝幽光。
蛟龙向着李定塘和他身后的聆安冲了过来,李定塘背起聆安迅速向一侧灵巧一落。“聆安,等我。”他匍匐着远离聆安。
李定塘站起来,蛟龙追逐他的身影咬上去,他腾身一跃将削铁如泥的乌夜剑扎向蛟龙——乌夜剑根本戳不透蛟龙的青鳞,只斜斜在它身侧划出浅浅一道白印。
李定塘落地后立即在地上一跃,他拿剑一撑直取蛟龙眼珠,然而蛟龙比他更快,龙尾狠狠一甩把李定塘抽飞出去。李定塘稳住身形落在蛟背上,蛟龙翻腾身体,他滑向龙爪后死死搂住蛟龙脚趾,然后使力向上一劈。
一剑奏效,乌夜剑割破蛟龙的皮肉,蛟龙吃痛翻腾更加用力,李定塘被狠狠掼在花丛中。被他割破的龙爪处又腾起了幽幽青火,蛟龙龙爪被烧焦挣扎着冲进了水潭。潭面上细焰静静的烧着,蛟龙一时不再浮出潭面。
聆安迅速跑到李定塘身边,李定塘闭着眼躺在地上,嘴角溢出殷红的血,聆安抱起他的头用湿乎乎的袖子抹掉鲜血。
折甘淡淡的身影飘在一边,他静默了一会终于开口。
“现在想想,爷…我死在涂泽,大概是死前吞过一枚附着这条蛟龙魂魄的果子。他利用我回到这里,如今我打不过他。这是我惹的祸,我却没办法解决。聆安,李定塘,等我死了,你们把竹管埋在涂泽东边的一棵八棱海棠树下吧,这样就好像我又能看花吃果子了。不过又要麻烦你们。”
李定塘挣扎着伸手碰碰折甘的影子道:“不麻烦,如果有下辈子,你记得别那么好吃了。”
聆安的眼角滑下一颗珠子,他抱着李定塘又看着越发透明的折甘。
“折甘…你还没…没有美死我呢,你不能走,要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李定塘、曾则谦和烧鸡了。”
折甘舔舔他的脸,顺便把珠子吞下去,“麻烦了……”
他的身影隐没在风里,潭面幽幽的细焰也随之熄灭。
李定塘用乌夜剑支撑着勉强站起来将聆安护在身后。聆安拦住他,“李定塘,你要知道着,我不应当一直缩在你身后。我是你的聆安大人!”他双唇紧抿,面色严肃。
远处传来阵阵龙啸,一条黑龙从天上盘旋而下,化成一个身着黑氅肤色苍白的年轻人。蛟龙从潭里携水而出,化成一个青袍银发的中年人。
“苍符,别白费力气。你放我走,我饶了你。你父亲联合栖玉宗才能封印住我,今日仅凭区区一个你,又怎么能打过我?”
苍符二话没说,双手在空中一抓凭空拿出一柄带着金色纹路的黑色长鞭与蛟龙缠斗起来。
聆安看准时机抢过李定塘手中的剑冲过去,利刃割开青袍人的脚踝如同劈开一块豆腐般容易。
青袍人身影一顿被长鞭缠住。苍符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黎秀,我父亲以为你诚意悔改留你一命,他封印你是因为怜悯你,他不会杀你难道我就不会吗?”说罢他一收长鞭,青袍人黎秀面色一变,忽然消失。
“他走了”,苍符收了长鞭,他走到李定塘旁边。
“不杀了吗?”李定塘艰难的站起来。
“我打不过他,先骗走他再说。”
苍符扣上李定塘的手腕,半天后才憋一句:“李定塘,你没什么大事。不过我发现你身上有封印。现在我还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封印。”
李定塘翻了个白眼瘫到地上,聆安蹲下探探他的气息。
苍符也蹲下,他拿过聆安手中的剑轻拭血迹,“聆安小弟好身手,多谢拔剑相助。”他顺手捏捏聆安的小脸,“黎秀是我父亲的师弟。五十七年前犯了疯病妄图占了莘州囚寂山。他残害三万百姓聚人血以成衁池,滥施云雨致五万黎庶无家可归。我父亲和栖玉宗元睿真人抓住了他,他自愿废掉灵力将自己的魂魄封印在涂泽,把身体封在这里,以此悔过。我父亲念其悔改之心,以自身鳞血在此布下结界,留他一条性命。如今一看,他有心,未真正废掉自己的灵力。”
“可有办法?”李定塘不无担心的问。
“不知道啊。”苍符站起身整整衣服,“五十七年前我还小,别不信,真的。我去趟栖玉宗,看看有什么办法。”说完他化身为龙走了。
“苍符真可谓来去匆匆。”李定塘眯眼看着天,“聆安,你没事吧?”
“我没事。”聆安戳了下以前装着折甘的竹管,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一只诡异的狐狸从管里出来,问他“汝等凡人,于吾何求?”
曾则谦早就醒了,他走过来问李定塘:“折甘死了?”
李定塘奇怪的看着他点点头,不料下一刻曾则谦忽然拿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与皇帝交给他的一模一样的小刀刺向他,李定塘猝不及防,腰侧被利刃刺出一个深深的伤口。
李定塘疼痛难忍,又见曾则谦拿起小刀向聆安刺去,他提起一口气踹向曾则谦,聆安闪身夺刀——可惜李定塘疼得脱力,聆安力气不足并未成功挡住曾则谦。
聆安飞快跑到潭边跳了下去,曾则谦也不追,他坐到池边开始自言自语。
“老晏,你我是朋友,我不想杀你,但我也不会救你。我其实知道你是从无端海来的,我还知道聆安泉客。你走的时候皇帝给你的小刀和我手里这个是一套叫寻踪刃。只要你带着它,我就能感应到你在哪,最后我感应到你在无端海边。我带了人过去,一共一百个人过了大雾只剩下十七人。海边有个翻腾寺,寺里有个小沙弥说你死了,埋在后院菜地边上。我不信,于是就在纽阳城门附近的茶楼上等你——果然你没死,不过当时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你身边又有一个诡异的折甘。现在好了,折甘没了,你受伤了。一会聆安不上岸你大概就只能死在这了。这几天我过得确实高兴,那天在破庙里说的也都是肺腑之言,不过这样的自在远不如高官厚禄妻儿在侧舒坦。”
李定塘冷笑一声,“曾礼,我没想到。”
曾则谦浑不在意,他怜悯的看了一眼李定塘,匕首在他手指间闪着寒光。
“聆安,你上来吧,你再不上来李定塘就得再被我捅一刀,你想想是捅你好还是捅他好呢聆安,别再等了,这样耗着多没劲。对了,一会天就黑了,我另有一百人大概马上就……”
曾则谦还没说完,聆安忽然浮出水潭一把把他拽了下去。水面有血晕开,聆安从潭里爬上来,他的衣服被利刃割破,枝黄的袖子上有大片血迹,但是他的手里拿着寻踪刃。
聆安捡起乌夜剑跑向李定塘,然后搀着李定塘向外走去。
曾则谦从水里游上来,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身上同样带了多条血痕。他躺在潭边像死了一样,唯有眼睛动一动看着李定塘和聆安向外走——李定塘和聆安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他勾了勾嘴角闭上了眼,小声说了句“你们都走。”
聆安扶着李定塘踉跄下山,马在山下吃草。
没了折甘庇护,夜晚一到,很快就会有野兽循着血腥气出现。李定塘强撑着上了马,“聆安,咱们必须赶紧走。你抱住我的腰然后赶紧驱马向西,咱们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离开这。”
聆安环着李定塘的腰,李定塘握着他的手一勒缰绳,马抬蹄向西奔去。李定塘在马背上颠颠簸簸,伤口流出血来,他却不再觉得伤口疼痛,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暖流在游走,仿佛有一股力量压在胸口蠢蠢欲动。
聆安时不时叫一声“李定塘”,李定塘就“嗯”一声表示自己没事。
天已经黑透,朗月疏星遥缀天幕,两个人骑马狂奔了一个多时辰在一条小溪前停下。李定塘拾了点干草枯柴点燃,聆安从溪里抓了两条鱼上来,李定塘处理好鱼从马上的包袱里拿出调料和几件干衣服。聆安划开一件衣服包扎两人的伤,两个人换好干净衣服开始烤鱼。
“聆安,你累不累?”李定塘一歪身子把头靠在聆安肩上。
“嗯。李定塘,我们怎么办?我想去一趟涂泽。”
“好,咱们一直往西走,大概三天可以出山。出山之后咱们就一直往南走,去涂泽,找一棵最好的海棠树。”
“李定塘,你难受不难受?”
“身上的伤倒是,心里不畅快。”
“我有点想折甘,他要是在,现在肯定忍不住想吃鱼了。”聆安想着笑了一下,“对了,要不咱们去找找凉快道长,说不定他有办法。还有,我想曾则谦是有别的原因,他不像酒色之徒,也不甘为人走狗,在水里他根本没动作。”
李定塘碰碰聆安的脑袋,“不想了,休息休息明天赶路。”
第二日天一亮李定塘和聆安就往西走。两个人中午随便找了棵树爬到树杈上小憩,李定塘迷迷糊糊眯着,树下的马 “恢——”的长叫一声。他透过树叶往树下一看,一柄眼熟的玉拂尘在树下晃来晃去。聆安睡的正香,李定塘小心翼翼跳下树。
惊决见他从树上跳下来,毫不惊讶。
“折甘呢?”
“折甘在幽容峰出事,他走了。”
“走了?什么叫‘走了’?是没了,竹管呢?”
李定塘爬上树,他从聆安手里抽出竹管扔给惊决,惊决捧着竹管低声念叨了半天,竹管上浮现出奇怪的红色纹路,然后冒出小小的火来,青色的火光明明灭灭,像一只烧到尽头随时可能灭掉的蜡烛。
李定塘把经过说了。惊决听完叹了口气道:“折甘不是普通的魂魄,成为管狐也算他好运。你们就如了他的愿,把他埋在涂泽吧。没准运气好,过个百十年他还能再长出来。”说完他从拿出一只软趴趴塞着薄薄棉絮的白色布鹤交到李定塘手上。
“这是我以前的坐骑鸣空,送你们用。用它的时候把它扔在地上夸几句,然后告诉它去哪,它自然会带你们去。不过惊雷频作的时候不要骑着它飞,可能会被雷劈;雨雪天也不要召唤它,唉——鸣空湿了很重,飞不起来,还得晒好几天。贫道要回宗商讨擒蛟之事不便久留,告辞。”说罢他转身走了。
李定塘半信半疑的把半个手掌大的布鹤放在地上,他半信半疑的夸道:“鸣空最白?”
地上冒起白烟,一只巨大的白鹤扑腾着翅膀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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