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第3节(1/3)
作品:《告别》
那天晚上沈桥凌晨送酒醉的朋友回家,在路边看到一个焦急着打不到车的少年,微黑的肤色,长长的睫毛,挺挺的鼻子,微厚的下唇,看起来有点傻愣,和沈桥第一次在球场上见到的邢路远有五分像。
沈桥把车停在他面前,拉下窗户问需要带他一程吗,那个孩子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一笑起来,就有了八分像。
沈桥一瞬间就被迷惑了,这段时间用工作压抑下去的情感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一路上他频频从后视镜里偷看那个男孩,而那个男孩也有所察觉。
“你是财院的学生?”他终于忍不住问,“这么晚回宿舍不会进不去吗?”
男孩子微笑着眨眨眼:“没关系的大哥,我会翻窗,我每天都翻窗,保安都认识我了,不会找麻烦的。”
“你每天都回去这么晚?”
“嗯,因为我要打工。”男孩无奈地笑笑,“我妈妈生病了,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沈桥想起邢路远,心都要碎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我叫小路。道路的路。”
沈桥开始和这个叫小路的男孩子约会。
他让男孩住进了自己家里,这样男孩每天深夜打完工都可以来他这里睡觉,而不用去宿舍翻窗。
他希望他不要再去打工,但是男孩苦笑着说:“不行的呀沈哥,我妈妈还需要更多的钱才能治好病。”
沈桥开始频频给男孩钱。
因为他发现,男孩只要拿到钱,就会笑得特别开心。
他每天下班后去学校接男孩吃饭,然后再送他去打工的地方。
他并没有睡男孩,也不求任何回报,只希望能看到他的笑容。
他们以这种奇怪的方式交往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沈桥在财院门口一直都没等到男孩。他打不通他的电话,只好先回家中,却发现男孩早已收拾好离开,并拿走了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沈桥躺在沙发上,突然神经病一样地笑了起来。
他早就知道这男孩不是什么普通的大学生。
他问过男孩的母亲得了什么病,提出想去看看她,但是男孩说并不想给沈哥添麻烦,却还是拿着他的钱。
几乎拿走了他所有的钱。
他每天都送男孩去酒吧打工,那是一家颇为“有名”的酒吧,没有哪个正经大学生会选择去那种地方打工。
男孩帮他口过一次,沈桥当时就知道,这个看似清纯的孩子早已阅人无数。
他早就明白这不是什么失意上班族和贫苦大学生的纯情故事。甚至男孩一直骗他钱这件事让沈桥卑鄙地感觉到内心有一丝轻松。
他越笑越觉得好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沈桥啊,你太傻逼了。
你只是一个还背着贷款的打工仔,却每天演着为名妓花魁一掷千金博一笑的戏码,仅仅因为他笑起来像你的心上人?
你弄哭了自己的心上人,却逗一个小鸭子笑。
你不仅自私懦弱,还愚蠢之极。
那天之后沈桥再没有见过男孩。
他没有去找他,也没有报警,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沈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上班下班,旅游社交。他八面玲珑,精明能干。
他还是经常思念小远,在每一个节日和纪念日,在父母问到底什么时候肯结婚的时候,在和朋友畅谈人生理想的时候,在被公司女同事似是而非示好的时候,在拿到大笔奖金和分红的时候,在吃好吃的时候,在看到美景的时候,在伤心沮丧地时候,在开怀大笑的时候。
在每一个清晨和夜晚。
后来他慢慢习惯了这种思念,好像吃饭睡觉,好像呼吸眨眼。
新年的时候,他会在零点整发出一条“新年快乐”,然后在心里默默想:我想和你一起跨年,但是我不能。
小远生日的时候,他会发一条“生日快乐”:我为你买了礼物,想陪你过生日,但是我不能。
球队聚餐的时候,他在觥筹交错里偷偷看着被队友们灌得脸红红醉醺醺的小远,想着:我爱你小远,但是对不起,我不能。
现在,沈桥蹲在车边烧完了四支烟。
他突然觉得孤苦伶仃的不是只是小远,还有他自己。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倾诉自己的心情,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教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办?
唯一知情的瞿晓东已经死了。
沈桥靠在车门上,对着手机里瞿晓东的微信头像喃喃自语:“东子啊,我该怎么办?”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我能,我会爱他一辈子,宠他一辈子,但是小远不再相信我了。”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愿意,小远一定会毫不犹豫回到我身边,但他似乎是觉得没有我会生活得更好。”
“如果今天我死去,小远大概只是会伤心。但如果他死了,我一定活不下去。”
“我太蠢了,蠢爆了,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他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他。”
“东子,怎么办?”
沈桥抬起头,望着邢路远漆黑的宿舍窗户默默流泪。
“东子,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沈桥在微信聊天框里打下这句话,发了出去。
发出后又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憋疯了,竟然给一个已经不在的人发微信。
沈桥捂住了眼睛,懊恼地把手机丢回座位上。
手机屏幕却亮了,一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傻逼,不问自己问死人。”发件人为瞿晓东的微信消息这样写道。
(二十四)
之后几天邢路远都再没有沈桥的消息。
他正常上班,正常休息,正常踢球,正常学习。
有两家公司收到他的简历后给他回了电话,一家问他愿不愿意做行政,他拒绝了。另一家招聘的是程序员,但是电话里问了一下具体情况之后,那边变了口风:“对不起,是我们没有仔细看你的简历,”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些抱歉,“你的学历和资历都很好,但是根据你的求职意向,你的专业经验不足,我们不可能给一个专业经验不足的人高级职位,如果从基层做起,也许你自己不介意,但是我们这边的管理上却会有一点困难……你能理解吗?我们只是一家小公司。”邢路远礼貌地表示理解,挂了电话。
高不成低不就,又离开专业领域又太久,就是他的现状。
求职之路不顺畅,这是邢路远本来就预想到过的。好在现在只是开始,他还有时间慢慢找,这么早就说放弃,未免也有些太差劲。
他在想也许应该做一些小作业,然后以附件的形式和简历一起投递出去,而且也需要新学一些语言了,计算机领域的知识更新换代真是太快。
邢路远还在楼道里遇到过方澜一次,那个书呆子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开了口:“邢老师,那个人……其实不是你表哥吧?我那天听到一点你们的吵架。”
“对不起,那天吵到您了吗?”邢路远也没有隐瞒,“他是我前男友,不过您别担心,我们已经彻底分手了,他也不会再骚扰你。”
方澜点点头,似乎对这件事不是那么难接受:“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我不会乱说的。其实我之前也猜到一点……那天早上我给他送早餐,看到他穿着你的内裤”他说着又脸红起来,“不好意思,我看到过你把内裤晾在窗外。”
邢路远点点头,不置可否。
好一会儿,方澜又问:“你们为什么分手?其实我能够感觉到他还是喜欢你的,那天问了很多你的事情,你应该也还……是不是同性要在一起真的很难?”
“难不难因人而异吧。”邢路远淡淡地说,结束了这个话题。
瞿晓东头七那天,沈桥也没有再联系邢路远。
邢路远下班后自己搭车去瞿晓东家,正巧路上出了一起事故,堵了好久,到瞿晓东家已经八点多了。
“对不起大家,我来晚了。”邢路远到的时候,瞿晓东的父母,陈小茜,还有其他亲戚朋友都已经吃完了饭,三三两两坐在沙发和阳台上聊天。餐桌上供着一桌子菜,瞿晓东的遗像放在中间,遗像后是骨灰盒。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沈桥。
“没事的,我给你留了饭,”陈小茜向他招招手,“跟我去厨房吃吧,饭桌留给晓东。”
瞿晓东的“头七”遵循了他老家k县的传统,所有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大家吃一半,剩下的供给瞿晓东“回来享用”,看一眼生前的亲人再放心离开。等到零点一到,家人上床睡觉,亲戚朋友四散离开。
头七过后,就可以下葬了。
邢路远扒着碗里的饭,看到陈小茜精神还不错,也放心了一半。
“小远,我有事情要告诉你,”陈小茜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我怀孕了。”
邢路远瞪大了眼睛,他很高兴,但是现在这样的状况他又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恭喜。
瞿晓东能留下一个孩子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但是如果陈小茜一个人带孩子,也许以后的生活会有一些困难。
“你为什么不恭喜我?”陈小茜说。
“恭喜你,小茜姐。”邢路远笑了,“什么时候发现的?几个月了?”
“一个多月了。那天回来之后,我越想越伤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后来站起来的时候体力不支一下子就厥过去了,公公婆婆连忙送我去医院,这才发现的。”陈小茜苦涩地笑笑,“怪我平时粗心大意不注意,晓东还不知道这个事情,我要是可以早点告诉他,可能他就会早点回家多陪陪我,少花一点时间在工作上,也就不会出这种事。”
邢路远叹了口气。
陈小茜接着说:“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不过因为这个孩子,我也觉得应该坚强起来,这是晓东的孩子,我希望他健康长大,最好不要那么胖,哈哈。”
邢路远也跟着笑笑,心情略有些复杂。
“小茜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嗯,我决定跟公公婆婆一起回k县,一起把孩子带大。”
“你不回娘家吗?你还年轻,其实还可以再找个人的。或者留在z市,大城市毕竟资源多一点,我也可以一起来照顾孩子。”
“不用了,娘家还有妹妹,但是公公婆婆只有我了,”陈小茜说,“z市,晓东不在了留下也没什么意思,这套房子还在还贷,我一个人也不可能供得起,卖了省事,卖了还能换点钱。k县不错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很宜居的。什么大城市资源我也不在乎了,小孩子嘛,活的健康快乐就好。”
“小茜姐,你已经都计划好了。”邢路远再一次意识到娶了一个多么伟大的女人,“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有,”陈小茜笑眯眯地说,“你愿意给我的孩子当干爹么?”
邢路远愣了一下,眼眶瞬间就湿了:“我愿意我愿意!我特别愿意!”他激动地说,“这太好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家了,没想到还可以有孩子。”
“傻小子说什么呢,你会有家的。”陈小茜说。
(二十五)
陈小茜夹了一块鸡肉到邢路远碗里:“不要留菜,都吃完,沈桥今天不会来了。”
“嗯?”邢路远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丝窘迫,“我没有……菜有点多。”
陈小茜说:“大家都吃完了,就只给你留了一口菜,怎么会多。”
邢路远没再说话,闷头吃饭。
陈小茜又说:“你怎么不问我沈桥为什么不来?”
“他大概有事吧。”邢路远想了想,又说,“我管不着他,也不想知道。”
“我最近想起特别多以前的事情。”陈小茜话锋一转,“你还记得一开始的那时候吗,你们三个是好朋友,天天在一块儿,你们俩还整天跟着晓东来骚扰我,烦人得不行。其实那时候我在想怎么不是你们两个其中一个来追我呢,我也想找个帅哥啊,怎么偏偏是那个胖子,跟座山一样,往那里一站光都透不过来。”陈小茜笑起来,眼神幸福又哀伤,“后来晓东不服气地跟我说,虽然他胖,但也是灵活的胖子,让我有空可以去看他踢球……踢什么球啊,他就是个守门员,不过确实是个灵活的胖子吧。”
“现在回想起来,就算我很早就知道晓东会活不久,也依然不后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虽然他现在他离开了,但是带着对他的爱我还是能心境充沛地一个人走下去。以后即使碰到了别的人,我也依然会去爱,内心深处对晓东的爱也不会变。你懂我意思吗?”
“不要总是害怕一些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而且就算会发生又怎样,去他妈的!有什么好怕的!至少我曾经拥有过。”
“小远,人生苦短,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过去的事,该放下就放下,重要的是眼前和未来。”
邢路远苦笑了一下:“小茜姐,你跟师哥感情那么好,我也早就猜到你知道我们的事了……所以你今天是来帮沈桥做说客的吗?”
“他的事情让他自己用行动来证明,我不需要帮任何人做说客。”陈小茜说,“不管你们俩会不会和好,或者你以后有别的爱人也很好。小远,我和晓东一样一直把你当弟弟,我们都希望你能往前看,不被过去牵绊,也不要对爱情失望,好吗?”
邢路远“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陈小茜叹了口气,把空盘丢进水槽里,回头对邢路远说:“还要添饭吗?”
邢路远没有回答,抱着饭碗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你知道沈桥为什么今天来不了吗?”陈小茜突然开口说,“他被他爸打成了脑震荡,还在留院观察。”
邢路远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抬起头看着陈小茜,眼神有一些惊诧。
“你应该能猜到是为什么吧?”
邢路远沉默几秒,然后“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对着饭碗发呆。
陈小茜叹了口气,把空碗从他手里拿过来,放进了洗碗槽。
(二十六)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后,邢路远和陈小茜一起回到客厅,加入到了亲戚朋友的聚谈里。
邢路远一直没有说话,坐在角落里咬指甲,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十一点的时候,沈桥却还是出现了。
“对不起,来晚了,不过幸好还赶得上。”他温和地笑笑,眼睛不自觉看向邢路远。
沈桥看起来风尘仆仆,面色苍白,下巴上有少许杂乱的胡渣,最扎眼的,是额头上贴的一大片纱布。
邢路远扭开头,拒绝和他目光接触。
“不晚,没料到你还会来。”陈小茜站起来招呼他,“你还好吗?吃饭了吗?”
“还好,吃过了。”沈桥也不多说,径自给瞿晓东上了一炷香,然后走到人群里。路过邢路远身边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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