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路远吓了一跳，丢下手上的菜就冲了过去。

    “沈桥？沈桥你怎么样？”邢路远想要摇醒他，但是又怕晃到他的头，只好跪坐在一边，把沈桥的脑袋枕在自己膝上，一遍遍叫他。

    “嗯？小远？”沈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到自己正枕在邢路远身上，顿时绽开一个笑容，还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他的脸，“你来了啊。”

    “你怎么在地上？头很晕？”邢路远拿开沈桥的手，扶着他坐起来，“你妈没过来？去医院了吗？”

    “没事，不晕了，不用去医院。我刚文件看累了就想眯一会儿……诶我怎么滚到地上来了？”

    邢路远这才看到他茶几上摊着的电脑和一大堆文件，顿时有些无语。

    看来真的是睡着了滚到了地上，这都行？嗜睡莫非也是脑震荡症状之一？

    邢路远看了沈桥一眼，看他确实是没事的样子，就没再管他，走去门口捡刚刚丢在地上的菜。沈桥看到了，惊喜到不行。

    他本来都不抱希望邢路远今天还能过来，现在他竟然还买了菜似乎想在家里开伙的样子，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小远，你……是要做饭吗？”

    “是。”邢路远轻易地就挣脱出了他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说，“好好吃一顿散伙饭。沈桥，我要走了。”

    （三十二）

    沈桥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要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要离开z市了。我找到另外一份工作，明天就交辞职报告。”

    “为什么？”沈桥着急起来，“是因为那个什么教学事故吗？为什么还要离开z市？”

    邢路远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教学事故的事，仔细一想大概是方澜说的。

    “不完全，这份工作我本来就不喜欢，再做下去也没意思。”邢路远不想多说，拎着菜就进了厨房。

    沈桥不依不挠地跟了进去：“没事儿，不喜欢咱就不做，小破学校也没什么好呆的，钱少事多不省心。你找到什么工作了？计算机相关？不在z市那在哪儿？”

    “在y县。”邢路远淡淡地说，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菜，“一家电子商务公司，我做网络工程师，兼职客服。”

    “你！”沈桥顿时火冒三丈，他一把关掉水龙头，拧过邢路远的身子让他面对自己，水溅了两个人一身。

    “小远，你疯了吗！y县有什么？家庭作坊小工厂！网络工程师还要兼职客服？说是有前途的公司有人能信？不就是个某宝店小二吗！你是z大研究生，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工作？”

    “你不要对某宝店有偏见。”邢路远不敢看他，打开水龙头继续洗菜，“我专业经验不足，年纪又大，现在想要找个it相关的工作很难了。某宝店很好，我可以一点一点熟悉电子商务领域，做几年有机会再跳槽。”

    “那为什么是y县？要做电子商务留在z市机会更多也更好。电子商务已经过了大浪淘沙的时代了，现在什么都是资本说话，在y县开个某宝店能学到什么技术？能有什么前途？你只会被琐琐碎碎的订单业务耗掉精力。”

    邢路远不说话，洗干净了菜开始洗鱼。

    沈桥急躁地围着他走来走去，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我怎么没想到！小远，来为我工作好不好？子公司刚起步，正是招兵买马的时候，有你帮我一定会如虎添翼。等将来公司壮大了，你的职位也会升的非常快，还会有股权。我之前不知道你想换工作，现在这不是正好吗？”

    邢路远叹了口气，索性也坦白说了：“沈桥，咱们两个这样没完没了的下去真的没意思。我现在只想逃走，最好能离开z市，你觉得我还会答应为你工作？再说，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能找到工作。某宝店未必没有前途，只要我好好努力……”

    “你在说什么！”沈桥抓狂了，“什么同情不同情的，你能力很强，为什么会那么想？逃走？为什么要逃走？小远，先不要辞职，做着学校的工作，骑驴找马，我也会帮你留意合适的机会，咱们再看看，好吗？你别这样，你别害怕，我说过不会再做让你难堪的事了。我们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慢慢……”

    “你觉得我们还能做普通朋友吗？”邢路远苦笑了一下，“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沈桥急得头又痛了起来，站在一边扶着脑袋龇牙咧嘴。

    邢路远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让回去客厅呆着。

    一直到饭菜上了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沈桥想劝邢路远，却怎么也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以往油嘴滑舌口灿莲花的技艺仿佛全都失效了，只能坐在那里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邢路远给他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说：“好久没做饭手艺生疏了，凑合吃吧，吃点鱼。我妈说吃鱼对脑子好，以前我每次考试前她都要做鱼给我吃。”

    沈桥听到邢路远说起妈妈，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邢路远再次感到无语，他不知道沈桥这又是怎么了，从来只是会嬉皮笑脸的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最近三天两头就哭起来，是不是真的留了什么后遗症？

    “没有，很好吃。”沈桥抽噎着，“每个菜都很好吃，真希望每天能吃到。”

    邢路远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顾自己吃起饭来。

    两个人相顾无言，默默吃饭，没一会儿沈桥还是开了口：“小远，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说。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听。”

    “说吧。”邢路远说，“今天把该说的都说完吧。”

    沈桥放下碗筷，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要和你说几件事。第一，我和家里出柜了，这个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跟他们说我要和你在一起，即使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再和女人结婚了。今天我没给我妈打电话，但是她还是发了消息来问我怎么样，其实他们还是特别疼我的。我这些天也在想可以找一些关于同性恋的科普文章，还有同妻生存现状之类的报告文学给他们看看。他们是迂腐，但不是不善良，时间久了他们总能想明白的。”

    “第二，我给东子的父母买了一笔养老基金，他们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到时候这笔钱每年都可以支取，以备不时之需。小茜这么善良，我知道有她在身边二老不会缺衣短食，但是她还年轻，我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再遇到一个好人，开始新生活的。”

    “第三，我之前确实骗你了，这套房子没卖，这几年公司效益很好分了几次奖金和红利，贷款已经差不多还清了。我打算把这套房子租出去，租金给我爸妈，以后这套房子也可以留着给他们养老。本来的计划是在你学校附近租了个单身公寓，等你接受我了，我们再一起买房子，把户口也迁到一起。我们还可以去国外结婚……诶，想太多了，我特别害怕，因为你好像真的不要我了……”沈桥说着，又抽噎起来。

    “小远，我这个人缺点很多，自私，懦弱，轻浮，但是我现在努力在改。我发誓，不会再对你撒谎，也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可能你现在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接受我，但是时间会证明我的真心。之前做的错事，你可以用任何方式惩罚我，我绝对没有二话。小远，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再给我一个机会……至少，至少不要拿自己的职业前途开玩笑。换工作的事情，你好好考虑再做决定好吗？”

    邢路远好半天才缓缓开口说：“买基金这个想法不错。我也要给师哥和小茜姐的孩子买一份成长基金。”

    沈桥没料到他想了半天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个，苦笑了一下：“小远，你在担心什么，在介意什么，也告诉我吧。我们今天把问题都摊开来讲，然后一起解决，好不好？”

    邢路远叹了口气：“沈桥，你还记得我们五年前那顿散伙饭吗？”

    沈桥当然记得。在一个不是任何节日和纪念日的普通日子里，收入不高的小职员沈桥带着邢路远去了一家很贵的私房餐厅，开了一瓶很贵的红酒，在烛光摇曳里，沈桥说：小远，我们分手吧。我得回去过正常的生活了。

    之后的许多年里，邢路远好像一直没有从那杯很贵的红酒里醒过来。

    “你说你要回去过正常的生活了，你不想再做一个同性恋，你承受不来。”邢路远说，“然后留下我一个人，原地等了五年。”

    “但是后来师哥没了，我也想明白了。其实哪有这么多不甘心和这么多非要不可，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所以我也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只想做一份还算喜欢的工作，一个人简简单单地生活。有空就踢踢球看看球赛，或者自己做做饭打打游戏。”

    “沈桥，我不想再卷到你莫名其妙的剧本里了。我没有记恨以前的事，也相信你这次是真心的，但是你想过以后吗？你那么能干，又野心勃勃，等你真的功成名就的时候，我在你身边又是个什么东西？你的同性爱人？你说得出口吗？”

    “沈桥，我很累了。我们相互给对方留条活路吧。上一次我放你走，这次也请你放过我，尊重我的选择。”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比我还大一岁，成熟一点吧。”

    “所以你只是在担心这些事？你觉得你现在的决定很成熟吗？”沈桥红着眼睛看向邢路远，“你决定辞职去做某宝店小二很成熟吗？你明明还爱我却不承认这很成熟吗？幸福就在眼前却不肯抓住这很成熟吗？”

    “我……”邢路远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这个谈话再次进入了僵局。

    这时候沈桥家的大门开了，从外头窜进来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清秀的小青年，他看了看沈桥和邢路远，又看了看一桌子菜，跳脚道：“卧槽！我还因为你在睡觉，结果你们在吃好吃的啊！”

    （三十三）

    黄毛小青年一下子蹦到餐桌前，伸手就抓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还舔了舔手指，笑眯眯地看向邢路远说：“真好吃，是你做的吗？”

    邢路远失笑，对着这位不速之客点了点头。

    “诶？老大你在哭吗？”小黄毛看了眼沈桥，惊讶道，“你摔坏脑子了？”

    沈桥看着向他，面带愠色，刚想说什么，小黄毛又咋呼上了：“哇！还有鱼头豆腐汤！我的最爱啊！放胡椒了吗？”说着又想拿手捞，发现不行，就直接去抢沈桥的碗。

    “自己去厨房拿。”沈桥夺回碗，黑着脸对小黄毛说，“箱子呢？车钥匙呢？”

    “哦，箱子在门口。”小黄毛把车钥匙往桌上一丢，跑进了厨房里。

    沈桥揉了揉眉心：“不好意思小远，别介意。这是小何，我的助理，今天我让他去s市帮忙把车开回来。你别看他咋咋呼呼的，做事情还是很利索的。”

    邢路远点点头，没说什么。

    沈桥走到门口把行李箱拖了进来，关上门，再回到餐桌前的时候，小何已经喝下去一碗汤了，正在捞第二碗。

    “老大，这是你朋友吗？做饭好好吃！”小何又夹了一筷茄子塞进嘴里，含着吃的还喋喋不休着，“你个没良心的，死相！让人家去s市，路上堵成屎，咦我为什么要在吃饭的时候说屎？唉反正就是我饿肚子，你在这吃好吃的，亏我还担心你晕过去了。你朋友怎么这么厉害，长得又帅还会做饭。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你好，我叫邢路远。”

    “噢！你就是小远吗？”小何瞪大了眼睛，嘴里还塞满了吃的，看起来像个仓鼠，“你就是老大的心上人吧？果然是个男的，哈哈哈哈哈！我早就猜到了！有一次老大喝多了就在那小远小远地叫，傻逼死了。”

    “闭嘴，吃你的吧。”沈桥觉得头又痛起来，坐回到位子上。

    邢路远有些窘迫地看看沈桥，再看看小何，不明白为什么这顿散伙饭后来会吃成这样。

    “我回去了。”邢路远站起来，“小何你慢慢吃，小心鱼刺。”

    “小远，别……”沈桥站起来。

    邢路远叹了口气：“沈桥，我们该说的都说完了，就这样吧，别让孩子看笑话。保重，以后不要联系了。”

    “嫂子！我和你一起走。”小何放下手里的碗筷，抹抹嘴巴也站了起来。

    “嫂子？”邢路远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诧异地看向他。

    “小远哥，小远哥，”小何嬉皮笑脸地说，“不好意思，下次不乱叫了。你回去了吗？开车了吗？带我一程呗。”

    “我没有车，坐地铁。”邢路远说，“你才吃了一点，坐下慢慢吃吧，再见。”

    “小远……”沈桥还想挽留。

    “再见，不要送了。”邢路远没再回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我也坐地铁！”小何又往嘴里塞了两块肉，三下两下嚼了，对着沈桥挤了挤眼，跟着邢路远跑了出去，“小远哥你住哪儿？我们可能顺路啊。”

    邢路远很久没见过这么啰嗦的年轻人了，两人从小区出来一直坐上地铁他都一直抓着邢路远旁若无人喋喋不休地说话。尽管学校里也有很多活泼的学生，但像这种即使一句都不答他都能讲个没完的，真的是很少见。

    “小远哥，你是做大学老师的是吗？做老师无趣死了吧哈哈哈哈！”

    “我叫何其清，叫我小何就好了。我也是z大计算机系毕业的。”

    “我进公司一年多啦，一直跟着老大，他不光是我上司，也是我师父。”

    邢路远心想难怪，这满嘴跑火车的劲也算青出于蓝了。

    “诶你别看我跟他没大没小的，私底下才这样，公司里我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哈哈哈哈，他这个人超爱面子的，整天装逼，好烦啊。”

    “小远哥你是不是把他甩了？你好霸气诶，我好葱白你！”

    “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他哭鼻子，哈哈哈哈你说他是不是摔坏脑子了？”

    “刚才叫你嫂子你别生气啊，要是你们分手了，不妨考虑一下我？我就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别忙否认哦，我有gaydar，看一眼就知道你直不直，嘻嘻嘻。”

    “好嘛，你慢慢考虑。”

    “小远哥，你喜欢什么？平时都干嘛？”

    “你知道我们在筹备子公司了吗？就在高教园区旁边，嘿嘿，我以后下班来找你玩好不好？”

    “我真是没想到老大喜欢你这种类型，还以为他会喜欢那种妖艳贱货。”

    “我不是说你不好看啊，我是说，嗯怎么说呢，你的气质有点像那什么……哦，对！出家人！不是得道高僧那种，就是那种觉得反正活着也没啥意思了索性出家吧的那种。”

    何其清说的话邢路远一直左耳进右耳出，调戏的语言也不放在心上，但是听到这个描述还是内心起了一丝波澜，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他。

    他看了一下地铁对面窗户里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眼睛太毒了。

    “小远哥，我要下车了。我们交换个微信嘛。”

    “不用了。”邢路远这才开口，“你好好工作，再见。”

    何其清撇撇嘴，临下车的时候站起来捧着邢路远的脑袋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小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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