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 第2节(1/4)
作品:《师徒》
☆、爱别离(三)
这天,顾微言正蹲在那棵大海棠树下看蚂蚁打架,突然听到“扑楞楞”的声音,转头一瞧,竟发现一只小麻雀落在不远处。那麻雀使劲扑腾几下,却只能原地打转,再飞不起来。顾微言一眼看去,便发觉那只麻雀一边翅膀折了。他试探着走近几步,见那麻雀在原地发抖,黑亮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便挪到它身边,用手小心将麻雀捧起,担心道:“你痛不痛?”话未说完,便觉后脑勺一痛,不由得“啊”了一声。
转身望去,墙头不知什么时候趴着一个男孩,那男孩七、八岁的模样,一手扒着墙头,一手举着弹弓,竖着眉毛,瞪着眼睛,凶道:“你是谁?把我的小雀儿给我!”
顾微言摸了摸手中麻雀,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它受伤了。”
那男孩嗤笑一声:“那是老子厉害。你发什么呆,赶紧给我,老子一路追了大半个园子,累得要死。”
顾微言怔怔地站着,又看了看手中的麻雀,问道:“是你打伤麻雀的?”
墙头的男孩不耐烦道:“不打坏它翅膀,我怎么抓到它。”还要再说些什么,墙角传来女孩娇滴滴的声音:“云琛哥哥,我的雀儿呢?”
那男孩笑道:“阿妩不要急。”转头收起笑脸,横眉道,“喂,你是哪来的小奴才,赶紧把麻雀给我,小心我告诉爹娘,给你吃板子。”
乍一见同龄的孩童出现,顾微言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但几番言语下来,便让他不怎么高兴了。
脾气一上来,绷起小脸,“蹬蹬蹬”跑回了屋子,将屋门一关,把那男孩的叫骂声都挡在了屋外,直把那个叫云琛的男孩气得跳脚。
顾家是杏林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处理起麻雀的折翼对顾微言来说是很容易的。他将包扎好的麻雀放在床头,趴在一旁,用手摸着麻雀,喃喃问道:“还痛不痛?”小麻雀轻轻啄了啄他手指,便惹得他“咯咯”笑了起来。
这只偶然间闯入的麻雀,便成了孩子最可亲的朋友。每一顿饭,他都会把每样菜都留下一点,喂给麻雀吃。采容时常听到孩子稚气的话语:“你吃什么呢?桂花糕好香,吃不吃?”童言童语,十分可爱。
没过几天,麻雀已与孩子混熟,在地上蹦蹦哒哒啄着糕点。顾微言正喂得十分开心,忽听到院门外一阵喧哗。走出屋外,院门已被打开,涌进来好一群人。
“喂,小奴才,这几天看你过得不错嘛。”说话的正是几天前墙头的男孩。
顾微言看着他得意洋洋的面孔,不出声。
男孩又道:“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尚书府的大少爷,上次你拿了阿妩的麻雀,害得她哭了半天,你说怎么办?”
原来他正是赵府大少爷,赵文涛唯一的儿子赵云琛。男孩显摆了一阵威风,见顾微言没反应,不仅有些气闷,绕着顾微言走了两圈,见他虽绷着小脸,但是唇红齿白,仔细看比自己的表妹阿妩还要可爱几分,不由地问道:“你是男是女?”说完,抬手去捏那软嫩脸庞。
顾微言倔脾气上来,抬手推开赵云琛的手:“麻雀才不是你的,也不是什么阿妩的。你把它弄伤了,你不是好人。”
那赵云琛被宠坏了,平时众人都哄着他顺着他,此次被三番两次驳了面子,少爷脾气也上来了,不由得举起拳头:“我不是好人,那你又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小奴才,敢骂你主子!看我不打你,看我不打你……”
顾微言只觉得眼前的人不讲道理极了,憋着一口气,和他扑到了一处。
少爷挨打,周围的家仆哪里能置身事外,一个个上来帮忙摁着顾微言。赵云琛踢了几脚,嘴里嚷道:“敢打我,敢打我……”眼睛一斜,便瞧见麻雀扑楞着翅膀扑了过来。心想:“来得正好。”一脚踹去,将麻雀踹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顾微言死死忍着赵云琛的拳脚,那几脚极重,痛得他站也站不住,却仍忍着没有出声。待看到赵云琛踢飞麻雀的那一幕,再也忍不住喊出声来:“不要——”
小小麻雀哪里经得起这么重的一脚,翎毛飞散,在地上颤抖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顾微言眼泪夺眶而出。小小的身体不知从哪里迸出的力量,一下子挣开了家仆的手,扑向赵云琛。
“你把麻雀还我!把麻雀还我!还我——”稚嫩的声音,仿佛带了血般的凄厉。
“啊——”赵云琛一声痛嚎,捂住眼睛,在地上打起滚来。吓傻的家仆连忙上前扶起少爷。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不好了,少爷伤到眼睛了——”
喊声震起一群鸟儿,映衬着日暮残阳,格外的让人心惊。
今夜对赵府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赵文涛刚回府,身上官服还没来得及脱掉,便被告之儿子和人打架伤到了眼睛,顿时大发雷霆。身侧是小妾余氏“嘤嘤”的泣声,另一边沈若璎端坐着,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言不发。
“一群饭桶,两小儿打架,也能让少爷伤了眼睛,简直是混账!”赵文涛喝斥道。赵云琛是他唯一的儿子,虽然是庶出,平时也颇顽劣,但是自此眇了一目,将来大好前程必深受影响,做父亲的自然为儿子心痛。越想越气,将手头的青花瓷茶盏扫向堂下跪着的众人。带着劲力的茶盏将一位家奴砸得头破血流,那家奴惨哼了一声,便再不敢出声。其余众人只将头伏得更低。
余氏哭道:“老爷,你要为我儿做主啊!云琛这样幼小,就被那小贱人坏了眼睛,以后可怎么办?老爷定要将那奴才千刀万剐!”
赵文涛眼角抽搐,沉着嗓子问:“那奴才呢?”
一旁的沈若璎轻笑出声,她神色奇特,不紧不慢道:“老爷,怕是弄错了。伤了云琛的可不是什么奴才。”
她说完,门外便走入一人,正是沈若璎的贴身小婢采容,怀中正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伏在采容怀里,头发披散,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却听不见一丝儿声音。
余氏恨极,忍不住站起,对家奴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这可恨的奴才拉下去乱棍打死!可怜云琛还躺在床上……”说完又掩面嘤嘤哭泣。
眼见赵文涛要发话,沈若璎起身从采容手中搂过孩子,心痛道:“言儿伤着哪儿了,脸色这么差,身上还疼不疼。”说罢,用手撩起孩子刘海,仔细端详孩子面容。
赵文涛刚要出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脑海中刹那一片空白。而一旁的余氏见着老爷的神情,顿时也诧异地停了哭泣。
堂上一下子陷入死寂。突听妇人提高了声音道:“傻言儿,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喊人啊。”
孩子迷蒙着泪眼,低低喊道:“姑父……”这轻轻一声不啻为一道响雷,打入赵文涛脑际,让他瞬间找回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喘了口粗气。他似乎还有些糊涂,不确定道:“言儿?”
顾微言没有再出声,大堂明亮的烛火照在他脸上,比烛火更烈的是众人的眼神,时而似火,时而如刀,让他难以承受,身上的伤没有经过及时的医治,也在折磨着他瘦小的身体。烛光、目光透过眼泪,渐渐扭曲起来,最后被终于黑暗吞没。
沈若璎冷眼瞧着赵文涛将孩子抱起,手忙脚乱地唤大夫。而一旁的余氏整个人都傻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眼看赵文涛就要离开,猛地惊醒过来,扑过去拽住赵文涛的袖子,尖声泣道:“老爷!老爷!为什么?云琛还躺在床上,你的儿子还躺在床上!为什么?为什么……”目光与赵文涛相触,瞬间被里面的阴鸷吓得噤声,脚一软,跌坐于地,眼睁睁地看着赵文涛离去。
沈若璎带着怜悯的笑,缓缓走到余氏身边:“妹妹,争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影子。”说罢,扶着腰袅袅地走出大堂,脸上的笑越发地深,自言自语道:“痛快。”眼角微热,用手一抹,才发觉掉了眼泪。
陆依晴,即使你死了,我沈若璎也逃不开你留下的阴影。
只不过是个流着你血脉的影子,也能让文涛疯魔,你厉害,你真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爱别离(四)
“懒猪,睡猫,醒醒,醒醒。”
好亲切的声音,鼻子痒痒的,把脸埋被子里。
“哎,怎么这么能睡!这样你还睡得着么?”得意的声音,一阵热风争先恐后地朝耳朵里钻,他立刻打了个哆嗦。“唔嗯”支吾几声,揉揉眼睛,面前一张端润妍丽的脸,正歪着嘴角坏坏地笑。
“哥哥……”他立刻软软唤道,半睁着眼露出大大的笑容,手习惯地伸向前方。
“哎哎,黏人。”
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下一刻被拥入带着清香的怀抱。迷迷糊糊地坐在床边,乖乖抬手,头一点一点的。
“哎,怎么又睡了?这么大了衣服也不会穿,羞不羞。”一边嘀咕,一边整理好衣物。“好了,你再不醒就不带你出门玩儿。”
一听到玩儿,他立刻清醒了,扒住眼前男孩的脖子:“哥哥,带我,带我!”
男孩将他抱下地,牵着他的小手边走边说:“带你嘛,容易。不过今天爹爹要考我学问,要是答不上爹爹的问题,哥哥就不能出门了,到时候谁带你玩儿呢,是不是?”男孩对他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傻呵呵地“嗯”了一声。
一大一小两个小身影穿过长廊,来到花厅。
“言儿宝贝,晚上有没有乖乖睡觉。”
“娘!”他松开哥哥的手,一头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美丽的女子将他搂住,将脸凑向他,让他亲了亲,满意地笑了起来,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大儿子:“惜言宝贝~”
男孩有些难为情,喊了一声:“娘。”又朝一旁的中年男子行了个礼:“爹。”
父亲温醇的声音响起:“依晴,你这样教得言儿没大没小。”
“谁说的!”少妇眼波一转,风情万种,“我自己的儿子,爱怎么教就怎么教。大儿子被你教得都不亲近我这个娘了,还是言儿乖巧可爱,懂得疼娘。”
他乐呵呵地转过身子,伸手:“爹爹。”随即被抱着坐在父亲腿上。
“你还不是一样享受。”女子拉过一旁大儿子,搂在怀里,笑睨自己丈夫。
男子笑道:“你总是有道理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宠爱。
啊,这场景竟如此熟悉,这样的日子,不正是他过惯了的日子吗,为何会觉得离自己好遥远?这样的安稳承平,幸福得让他忍不住落泪。
饭毕,哥哥要去书房,他抱住父亲:“爹爹,和哥哥一起。”
“好,一起。”父亲笑道,抱起小儿子,牵着大儿子,去了书房。
他躲在父亲椅子后玩儿,将写了答案的纸一张张比划给哥哥看,看到哥哥时而皱眉时而挠头,故作为难又屡屡回答正确父亲的问题,也跟着傻乐。结果没留神,被父亲当场抓包。
他看看略露愠怒的父亲,再看看被罚留在家抄书而垂头丧气的哥哥,扁了扁嘴,抱着男孩哽咽道:“要哥哥,和哥哥一起……”
“顾则宵,又欺负我儿子!”娘亲总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解救他和哥哥。而父亲呢,也总是无可奈何地不了了之。
画面一转,他坐在小吃摊上。豌豆卷儿、拔丝糖球,他吃得香甜。一旁的男孩挑眉嘲笑道:“奇怪,家里也没少你吃的,怎么还像个馋猫投胎。”说归说,手却把身前的零食推到了弟弟面前。
“爹,娘,吃……”他拿起拔丝糖球,转头寻找自己的爹娘,然而身边早已空空如也。转眼他便置身街头,刚才还晴空万里,如今却乌云满天。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面无表情。他不由地害怕起来,攥紧哥哥的手,四处奔走,却再难见到爹娘的身影。
一瞬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哥哥将外衣脱下罩在他的头上,道:“言儿乖乖待在这里,哥哥去找爹娘。”说罢松开牵着手,朝远处奔去。
“哥哥!哥哥!”他边哭喊边努力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被前方的黑暗吞没。转眼,他便伶仃一人落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四周什么都没有,黑暗像蛰伏的兽,随时会将他吞噬,他一通乱跑,内心的恐惧压得他喘不过去,头一偏,看到熟悉的脸,老人站在远处,慈祥地朝他招手。他几欲流下泪来,哽咽喊道:“姥姥!”不顾一切朝她扑去,忽然地底裂开一道巨大的缝,仿佛野兽狰狞的口,他一脚踏空,便掉了下去。
“啊!”惊叫出声,他猛然睁开眼,入目竟是暗沉沉的床帐,顾不得身上疼痛,连忙爬起。
“言儿,被梦魇着了吗?”幽幽的声音传来。姑姑沈若璎正坐在床头,守着他,见他满头大汗神情惊惧,拍了拍他:“再睡一会儿吧。”
“姑姑,我没事。”顾微言重又躺下,将脸轻轻靠着沈若璎大着的肚子,感受着那小生命的温暖,怦怦乱跳的心在这柔和的暖意下渐渐平稳,他不禁将脸埋在女子身侧,模糊道:“只是梦到了爹娘哥哥和姥姥……”便再无声音。
沈若璎静静地坐着,感到身侧一阵灼热,衣服渐渐湿润,知是这孩子流的眼泪。这一刻,心中五味混杂,不由脱口而出道:“言儿想他们了?”
半晌,才觉那小脑袋轻轻点了点,听到混合着重重的鼻音的一声“嗯”。鬼使神差,着魔了一般问:“倘若让你去见他们,你可愿意?”
孩子脸上犹带着泪痕,闻言抬头有些迷惑地抬头望向沈若璎。
沈若璎将他刘海撩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又一点点用手指去描画他的眉眼。划过他弯弯眉毛潋滟双瞳,将他眼角犹带的泪花抹去,那七分天真中带着三分流丽的面容,像极了心底的那抹影子,手指不由地一颤。
“言儿想去见爹娘哥哥和姥姥么?”带着引诱的问话,散发罪恶的香。
孩子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即点头:“想!”
沈若璎忽觉肚子腹中胎儿一脚踢得一痛,瞬间回过神来,心猛地一抽,惊愕于心底某个恶毒的想法。眼瞧着顾微言天真稚气的神色,只觉得汗湿重背,一时再也无法面对,连忙支吾了几声,将顾微言再度哄睡。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寒潮刚过,已零星飘起了小雪。
一声婴儿啼哭,唤醒了朝阳,为赵府平添了一丝喜庆。沈若璎怀胎十月,产下了一名男婴。产婆将洗净的婴儿包在襁褓中,喜笑颜开道:“恭喜老爷,好标致的男娃。”
赵文涛喜获麟儿,一向刚硬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喜色,接过婴儿,用手逗弄了一番。弯下腰将婴儿递向一旁的男孩:“言儿,来看看弟弟。”
那男孩睁着一双漆黑明澈的眼眸,既好奇又欣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一下婴儿蜷着的柔嫩小手。小家伙正“唔嗯唔嗯”地哭,憋得红彤彤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顾微言又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婴儿的小鼻子,触碰上去极软极嫩,不敢用力,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害他受伤。小家伙蹭了蹭脑袋,忽然将眼睛微微睁开,哭泣声渐渐停了,似是极爱这柔抚。
一旁的产婆笑道:“小少爷和言少爷有缘呢,一见着言少爷便不哭不闹。”
赵文涛听了,面露一丝笑意。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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