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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 第2节(2/4)

作品:《师徒

生产过后虚弱的沈若璎,难得地柔声道:“辛苦你了。这几日你便安心躺在床上,把身体养好,其他杂事就交给下人去办,万不可再操心。”

    沈若璎平日装束皆端庄华贵,此时黑发蓬乱,脸色苍白,别具脆弱的美感,眼中隐约带泪:“一点都不辛苦,这是若璎心甘情愿的。”

    赵文涛闻言,神色越发温柔,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抚顺沈若璎鬓边乱发:“我知你心里苦,这孩子生出来,便是我赵府的嫡长子。你什么都不要想,只好好将养身体,往后日子还长着。”

    沈若璎探手将婴儿抱入怀中,道:“老爷,这孩儿该叫什么什么名呢?”

    赵文涛沉吟片刻,道:“云齐,赵云齐。”

    顾微言趁着赵文涛和沈若璎喁喁细语,悄悄退出了房门。庭院已覆上一层薄雪,天空中雪愈发密了起来,风挟着雪沫卷入廊内,扑向孩子,将那房中的脉脉温情悉数卷走。

    如果爹娘还在,也是那般的温情缱绻……

    每年寒冬,家中点起地龙,室内温暖如春。娘亲手巧,会布置一桌菜蔬肉食,桌上汤锅汤汁鼎沸,热气弥漫。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欢声笑语仍在耳边回响,如今却已阴阳相隔。

    爹,娘,黄泉路上但愿走得不寂寞。

    顾微言吸了吸鼻子,慢腾腾地朝自己院落走去,安慰自己至少还有栖身之所,姑父姑母待自己也是视如己出,又有何埋怨呢。然而即便如此,缺失的亲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何况是寄人篱下。

    一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足以让一个稚儿从天真蜕变得成熟。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死亡无情的力量,尝到世态凉薄的滋味。

    转过拐角,风雪都掩盖不了的尖利暴躁的号哭传入耳际,让他无颜面对。当日意气之争,夺人一目,现在想来,不是不后悔的。余氏自那日起,便得了病,不日便去了。赵云琛再狠,也才是一个稚龄儿童,如今亲娘逝去,便再也无人那般疼宠。

    一样的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怨憎会(一)

    又一年春来,满城杨柳飘絮,仿佛是一场下错了时节的雪。

    春日慵懒,薄薄的阳光洒下一地的柔情,照得人昏昏欲睡。沈若璎春困,嫌儿子闹人,便将儿子交与奶娘看管。

    门被轻轻推开,奶娘正一个劲地哄着小婴儿,小家伙不理不睬,使劲地扯着嗓子嚎,奶娘正愁,看见来人,不禁喜笑颜开:“言少爷,来得正好。小少爷一个劲地哭,可怎么是好?”

    “是吗?我抱来看看。”男孩熟练地接过孩子,亲了亲小家伙幼嫩的小脸,哄道:“弟弟,又不听话。乖哦,哥哥带你看花。”说罢轻轻颠着小婴儿,朝那暖阳中走去。

    “哥哥带你照一照阳光,快快地长。”顾微言轻轻摇一摇婴儿,小家伙“嗯唔”一声,早已停了哭,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顾微言猛瞧。

    奶娘在一旁道:“小少爷最爱和言少爷玩儿,也不知怎的,你一来,他便不哭不闹。言少爷,你可要多来。”

    顾微言并不言语,只嘴角微翘。庭中海棠花发,如点点胭脂,艳似明霞。树下一张竹榻,垫着柔软褥子。顾微言将奶包子似的婴儿放于榻上,自己趴在榻边,点点他的小鼻子,挠挠他的肉下巴。小家伙哼唧着手脚齐发,去捉顾微言的手,活脱脱地成了一只待烤的小乳猪,把顾微言逗得直笑。

    不用奶娘多说,顾微言也会经常过来。他从这个幼小的生命中汲取到安定和慰藉,生死离别的痛在与婴儿的相依相伴中,逐渐淡去。眼前的这个生命是这样脆弱,需要人万分的呵护,望着自己的时候又是那样依赖和纯洁,让他不由自主地涌起对生的珍重,日子似乎不再那么了无生趣,而逐渐充实喧嚣起来。

    赵文涛进入庭院,一眼便见着小小少年偎依着婴孩,二人睡得无知无觉,胭脂色的海棠花偶尔被风刮落,簌簌地落了孩子一身,衬得发丝如墨,肤如皓月。那嘴角一朵静默的微笑,竟让他不由得失了神。落红深处,依稀又闪现出那个百转千回中无数次出现的盈盈笑容,嘴角的梨涡像一个既调皮又甜蜜的邀请,微张的唇吐露出让他魂牵梦萦的呼唤:“文涛大哥……”

    指尖的温度惊醒了赵文涛,他将手从顾微言颊边收回,眼见顾微言惊醒,见着自己,有些赧然地唤道:“姑父。”

    手指不着痕迹地收拢在袖中,感到一丝寂凉,喉咙深处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不知是因为无法满足的手指还是幻想的破灭。他尽量用柔和的语气明知故问:“和云齐在这儿午休呢?”

    顾微言局促地点点头,将眼光投向婴儿,见他不舒服地伸了伸小脑袋,忙伸手拍了拍。

    姑父赵文涛平时对他很好,吃穿用度都会一一过问,甚至学业情况也很关心,俨然把他当作自己半个儿子来养,但顾微言却偏偏有些惧怕他。

    此时婴儿伸腰踢腿开始哼唧起来,赵文涛将自己儿子抱起,叉着他的腋下任由他像个小青蛙般上下蹬着腿。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开始扭头,伸着小手踢着小腿朝顾微言张开没牙的小嘴“啊啊”地喊着,黑亮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顾微言。

    赵云涛戏谑道:“云齐倒是黏你的很,连我这个爹都不要了。”

    顾微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接过婴儿,肉乎乎的小婴儿软软地搭在自己身上,仿佛抱了朵胖棉花。

    赵云涛也不多说,坐在一旁看顾微言逗儿子玩儿,倒是一幅和睦的景象。

    沈若璎午睡刚起,本身带着点起床气,见着这番景象,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好。款款走到榻边,对赵文涛道:“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赵文涛道:“下人说你正在午睡,我想还是不要打扰罢。正巧见到云齐和言儿,便和言儿说说话。”

    沈若璎嗔道:“你和儿子、言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倒是比和我这个妻子还要多,再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文涛一笑置之,不再接话,只是对顾微言说:“言儿今日吃了晚饭再回去?”

    顾微言瞧见沈若璎的脸色,摇了摇头,道:“明早陈夫子要考侄儿学问,功课要紧,侄儿这就要回去用功了。”他说完,依依不舍地搂着婴儿一会儿,这才辞别姑父姑母。

    顾微言一走,院子里便有些冷清起来。小婴儿静了片刻,仰着小脑袋开始哼唧,沈若璎不理赵文涛,抱着自己儿子摇了许久,婴儿才渐渐安稳下来。

    赵文涛便觉着有些索然无味,儿子也看了,没什么事,便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办,你也别老站在院中,风吹久了,到底对身体不好。”

    沈若璎正憋着一口气,此刻眼睛有些泛红,道:“言儿一走,你连话也不愿多说了么。”

    赵文涛刚硬的脸瞬时有些阴沉,冷淡道:“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什么话也敢乱说?”他本身就是个比较冷戾的人,近些日子沈若璎为他辛苦添了个儿子,还把顾微言给带了回来,对这位夫人倒是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此刻受了沈若璎的冷落,又被她拿话刺中内心难言的情感,难免有些不快。

    他抬脚刚要走,便被沈若璎慌忙拉住:“不是说要留下吃饭的么?我已吩咐厨子做你最爱吃的菜。”这会儿真是软语相求了。

    当年的沈若璎性格刚烈,敢爱敢恨,如同一只桀骜不驯的凤凰,明艳、热烈,多年的深宅生活,竟也将她磨平了棱角,懂得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何况,她爱惨了眼前这个男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儿育女,过着乏味无趣的宅院生活。

    赵文涛也许想到了这一点,说道:“只是去处理一下公务,晚上会来与你一同用饭。”拍了拍沈若璎的手,便离开了院落。

    沈若璎望着赵文涛的背影,眼中爱恨交织,当年她为了得到赵文涛,费尽心机,以为成了他的妻子,便能时时刻刻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爱意和关怀,从而真正爱上自己。谁知道如今连一顿晚饭,也像是施舍一般。

    她抱紧怀中的婴儿,如今这孩子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果然,晚间赵文涛如约而来。沈若璎似乎为了弥补先前对他的冷落,殷勤备至。一家三口难得的其乐融融。

    沈若璎举着儿子,笑道:“这两天小家伙总是流口水,乳母说要长牙了。”

    “是吗,我瞧瞧。”赵文涛凑上前掰开儿子小嘴,下面牙床上露着一点玉白色,不由露出一点笑意:“小东西真能长啊。”

    沈若璎见赵文涛心情不错,顺势道:“今晚留下来吧,云齐好久见你一回,都要不认识你这个爹了。”

    赵文涛一口应了。沈若璎心喜,又为赵文涛倒了一杯酒。

    谈笑间,忽然有家奴慌慌张张地在门外道:“老爷、夫人,不好了。言少爷从假山上摔了下来,现在正在咯血!”

    “什么?”赵文涛立刻站了起来,急步向门外走去。

    顾微言所居的偏院此时已是乱作一团。

    赵文涛一路上问清楚原由,顾微言书读累了去平时常去的凉亭坐了一会,碰巧遇到了大儿子赵云琛,两人不知为何事发生争执,结果顾微言竟被赵云琛一把推下了凉亭。那凉亭修建在假山之上,顾微言一路滚落下去,身上到处是擦伤,最严重的是头顶和腰侧,一处磕破一条大口子,一处骨头被折断了。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把一干奴仆吓得六神无主。

    赵文涛看到顾微言浑身裹满了绷带,没擦干净的血迹将一张小脸染得斑驳可怖,整个人虚弱地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不由暴怒,左右两个耳光将赵云琛当场扇晕了过去,当天便吩咐把赵云琛关回自己院落,再不许走出一步,随后又将一干奴仆责罚,原因是没有看好两位少爷。

    沈若璎在一旁觑见赵文涛雷厉风行处置了众人,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赵文涛当真那般在意这个侄儿,连自己的亲身儿子也不手软。

    照顾顾微言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面对赵文涛夫妇的询问,直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言少爷此时气血两亏,恐怕是要大养一阵。这么大点的孩子,要忍受断骨之痛,实在是有些勉强。”老大夫叹息,言语之间十分不忍。

    “可有什么减轻痛苦的药物?”赵文涛问。

    “倒是有一些麻沸散,但是只能缓得片刻,也不能长期使用,毕竟对人体伤害很大。开头两天实在难熬的话,便给他喂稍许吧。”大夫开了药方。

    作者有话要说:

    ☆、怨憎会(二)

    采容推开虚掩着的屋门,一股浓郁的药渣子味道扑面而来,屋内的空气是沉郁的、凝滞的,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她放缓呼吸,好一会儿才适应。怀中的孩子显然不能忍受这样的气息,开始抽嗒起来。

    婴儿啼哭的声音在沉闷的房内显得格外响亮,原本打算悄悄进来的采容有一些慌乱。

    “……齐、云齐……”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采容撩起床帐,眼睛有些红,将手中的小婴儿凑向床上的孩子,勉强笑道:“本想悄悄带他来看你一眼的,没吵到你吧?”

    顾微言一动不动地躺着,紧紧盯着小婴儿,眼睛里多了一分神采,喃喃道:“弟弟……又长大了……”

    “是,现在都长了三颗小牙了。”采容去掰小家伙的下巴,让顾微言看。

    “哭得……好凶……”

    “小家伙想你,每天都闹,眼睛都肿起来了,你要快快好起来,才能抱着小少爷玩。”

    “我也……想……弟弟……”顾微言难过地说,想伸手摸一摸小家伙柔软的头发,却只能轻微地动了动手指头,断裂的肋骨只需轻轻一动,便能痛得人冷汗淋漓,他现在只能像个活死人,整日躺在床上,默默地数着日子流逝。

    一开始,麻沸散的药性逐渐消失后,他便从昏迷中被活活地痛醒。头上像被谁攥住了头发狠命地撕扯,从来没有经受过的剧痛让他想要嘶喊,然而这点宣泄的权利他都没办法拥有,断掉的肋骨不能经受一丁点的颤动,就连大声的哭泣都能让他痛不欲生。他被姑父赵文涛点了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脑子里爆炸一般地嘶吼着痛苦,恨不得就此死去。

    姑父给他喂麻沸散,或者点他睡穴,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帮他减轻痛苦,然而那如附骨之疽的暴烈痛楚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反复将他从昏迷中痛醒,又被活活痛晕过去,仿佛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绝望的刑罚。

    那会儿,每一次陷入黑暗之前,他多想不再醒来。

    采容知道顾微言有多想念婴儿,捏着婴儿的小手碰了碰顾微言的手,又把小家伙轻轻放在枕边。

    小家伙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撅着小屁股“啊——哒——”地乱哼,将流了满下巴口水的脸去蹭顾微言的脸颊,泛着奶香味的软嫩小脸蛋亲昵地搭在顾微言肩窝。

    “唉,小家伙果然还是黏你,谁抱着都哄不好。言儿你啊,赶紧要好起来。不然小少爷每天都哭得惨兮兮的,大伙看了都心疼。”

    顾微言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采容将婴儿抱了起来。“好了,待了太久了,咱们得走了,言儿乖,明天再来看你。”

    采容不忍看孩子眼里的失落和渴求,故作高兴地拿起小少爷的手挥了挥,揣着沉重的心离开。

    赵文涛踏进屋内,一眼便瞧见顾微言漆黑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不知怎么回事,竟生出一丝欣喜,不由得微笑道:“言儿想姑父了么?”

    从采容带着弟弟离去,他便一直侧着脑袋盯着门口,如今见着赵文涛,才知道时间已不早了。

    自从顾微言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赵文涛每天傍晚结束公务后便会来探望他,有时候还会陪他吃个晚饭。姑父对他很是关心,但不知为何,顾微言对赵文涛的过分的关怀总带点抗拒。赵文涛疼爱侄子,甚至会帮他擦洗换药,每当这时,被姑父牢牢盯着,竟让他感到惧怕。

    侧了一下午的脖子异常酸痛,顾微言不知如何回答姑父的问话,只将头往里动了动。赵文涛习惯了侄儿的沉默,不以为意,甚至颇为享受这样的宁静。

    兴致勃勃地坐在床头,抚着顾微言的头顶。顾微言长了一头墨亮的好头发,一看就是从晴儿那边承来的,此刻衬着他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越发显得可怜。

    赵文涛累了一天,此刻倒是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侄儿的头发,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下来。

    下人询问晚饭在哪儿用,赵文涛漫不经心道:“就在这儿吧。做几个清淡一点的菜,给言少爷弄一碗紫米粥,补血。”

    晚饭果然是在屋内用的,赵文涛也不嫌药味浓郁影响食欲。才吃完没多久,沈若璎就到了。

    “果然是在这儿。”沈若璎心想,嘴角带着笑,询问道:“老爷也在,言儿身体好些了吗?”

    沈若璎的到来打破了一室的宁静,也让顾微言松了口气,他瞧见姑母怀里抱着个奶包子似的小家伙,虽然没回话,眼睛却亮了起来。

    沈若璎笑道:“是姑母不好,最近来得少了,怕打扰你养病,云齐也想你的紧。是不是呀云齐?”她揉了揉手中的孩子。就看到小家伙使劲伸了伸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顾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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