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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山河望断 第20节(3/3)

作品:《[雍正]山河望断

骄子碾落尘泥。

    这大清国几十年来,有大半的人自知道有皇帝就知道有太子,而且皇帝太子之间感情之好广为传唱,连村野百姓都知道,天下哪对父子能这样蜜里调油似的,可这一下子,竟说废就废了!

    而且是因为不孝不义,暴戾慆淫……

    这又有哪个能想到呢?

    小民们也不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闲暇叹口气,摇摇头,然后告诉自己,皇上那是天子,老天爷的儿子,那是神,是真龙,哪能用咱们家二小子的标准要求呢……

    那些九天之上的人群,自然只能出现在门口的唱词里,从来与他们无关。

    但对胤禛来说,最切身的事大概只能是出事后老八以前所有年长皇子俱被幽禁,无一例外。

    这回倒是自己深陷囹圄十三逃过一劫了,胤禛无奈且无聊地笑笑,继续翻看儿子们的窗课。他这多年被皇父指使着跑南跑北,一年一半时日在部里,一半时日在各条官道上,查粮验水,不得清闲,正好趁着这几日在家,好好查查他们的文武二业,也顺便翻出老爷子发下的白面扇子提笔挥毫,权当练字好了。

    弘晖写的东西也颇像个样子来,也不枉这两年不时扮作小僮随自己出门办差听事……

    连最小的弘时也有三岁了,弘昐仍是没留住,眼下府里还是弘晖带着另外三个读书玩耍。虽老五想起来时随口提了提让弘曈回府的意思,但鉴于他家一窝女人的糟乱样子,和教育情况,胤禛想了又想,还是留下侄儿仍在雍邸课读,只歇假时回府拜望父母就是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年十三家儿女还不是常住王府。

    后面的事便是当真没意思了。

    飘在天上的二百年胤禛常常想起后世称为九龙夺嫡的这段日子来,当时人人捏着一把冷汗不晓得哪天圈进去的就成了自己,只觉得日日寒风在耳,言行举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数月之内境况百转,一时烈火烹油,一时水涨船高,一时如坠深渊众叛亲离,一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连番的皇子栽倒在这个凶险不见边际的漩涡里,再无出头之日,又有多少人趁势而起,入了天子眼帘……谁也不知道今日垂死挣扎的兄弟会不会是明日的自己,从这时起直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来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对未知的恐惧才是谨慎与理智最大的敌人,而虚假的企盼便是亲手挖掘的坟茔。

    当时的自己也不过刀尖上行走,凭本能走出了一条最合适的路,可事后再看,又觉得局势简单清晰到一目了然。只不过当时的他们深陷局中罢了。而现在再看很多人的行为,便更觉得简直愚蠢到好笑了。

    那什么张明德真是莫名其妙,老八老九在宫禁中长了多年,在听了他“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有非常人之福”的说辞后竟然不是警觉,将人处置了,而是高兴地四处宣扬,甚至再与他商议,直到听他劝说“谋刺皇太子事”才把人赶出府邸。

    赶出府邸。

    听了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居然只是赶出府邸,让他再去别处传扬。

    大哥更是离谱,或者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大抵是被喜悦冲昏了头,竟在这废太子的当口跑去跟皇父说,胤礽所行卑污、大失人心。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禩、后必大贵。若皇父念及父子之情,不忍动手,要诛灭胤礽,可以交给他做。

    ……可不是得了失心疯么?

    不过现在明明该是他坐等馅饼砸在头上的时候,为什么要莫名把胤禩扯出来呢?

    二王伯临终前也向皇父举荐胤禩,他明明与胤禩不大看得对眼,这又是何道理,莫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那被他平白黑了一道的索额图也太冤了些……

    胤禩,胤禩,怎么你哪都要掺和一脚。

    “四爷,有信儿进来。”傅鼐在门外出声,递了薄薄一页纱纸进来。

    直郡王府里的传来的消息,道士入府。

    胤禛闭了闭眼,轻轻敲在桌沿上。

    用指头沾了茶水,在桌面上慢慢画着圈,不对,不对,有哪里不对,连不上,不应该啊。

    等等,有道士携强人入王府。

    这时候,带些高来高去,杀人不眨眼的强人去找胤褆做什么?

    或许,是先前的约定?暗下里早有报,张明德连拢皇子刺杀东宫,可能之前说好了,可那道士出京联络好友,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废了太子,仍然带了人来寻大阿哥,却给胤褆泼了一头冷水。

    本来此刻东宫已废,他序齿居长,论爵在先,势力又广,储君之位大半儿可能落入他手,只要抬头等着就是,可张明德这一来,却让他想起谋刺之事的严重来,这事明里暗里知道的人不少,瞒是必定瞒不住的……

    那么,由别人揭发出来……还不如自己说吧。

    先在皇父面前备个案底,将来就算有人提出来了,康熙那也有他这番话先入为主,许就当做挑拨离间之词不与取信呢。

    说到底,不过是想含混过关罢了……

    却没想到,老爷子比他所想精明的多。

    108、监管

    康熙在胤禛心中有着极其特殊的位置,因其煌煌功业,也因其沉静敏锐。

    像这次闻所未闻的废太子事件,数不清的势力爪牙卷入其中,无数的暗涌激流潜伏水底,等着在哪个不经意的瞬间吞噬猎物,但就在这样的一时纷乱中,急火攻心已经骇的随行太医们险些开不出方子来的时候,稍稍清醒的老皇帝竟能以如此清晰地看到一团乱麻中的经纬脉络,更以惊人的魄力手段闪电般的将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变数牢牢控制。

    今次乃太子的之变,胤礽自然是风暴核心,当即锁拿。

    但历朝历代储位难稳,亦未尝不是旁人陷害,一众皇子皆有嫌疑,情急之间难以分辨索性将所有年长皇子一并圈禁,不得与外界交通,断了事态扩大的风险,也能迅速将全部权利握在手中,待日后清查后无碍者释即可。

    当事之时,太子犯事,大阿哥居长,与太子向来有间,又有军功在身,可护持圣驾无虞,但回京之后,大小权力回归驾前,大阿哥却是太子最大敌手,也是太子倒台的最大受益人,此案待查,焉能由他监管。四王胤禛素与太子交好,即便日后种种原因割袍断义,也能秉公持身,不群不党,由他看护,想来也能居中通联。

    出事到处理不过一时三刻,却能将局面看得如此清晰,下手如此快准很,不愧是四十七载的帝王啊。

    胤禛当时是极为佩服惊叹皇父以近耳顺之年,急怒之下的反应,却只是佩服,但是直到雍正五年,在重臣噤若寒蝉的眼神中平稳写下弘时结局的那一刹,才真正明白此时父亲刚毅眼神底下的凄怆惨淡。

    在接到共同监管胤礽的旨意后,胤禛决定去看看他。

    没有理由,只是想去看看。

    “四弟来啦!”胤褆趾高气扬地冲他点点头,脚下生风,仿佛直郡王的名头已经要压不住他了,那双厉若鹰隼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肆无忌惮,“你管着那么些事,成天忙的陀螺一样,还要照看十三弟十四弟,贵人事忙,行了,别操心了,这儿有大哥看着呢!”

    胤禛迎上去,边走边打招呼,听这话却骤然顿住,倏然转身盯着他。

    胤褆看着那双寒眸里略微掀起的波澜已经全部化作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溟,心里突然打了个寒颤,面上却格外狠厉了三分,“怎么?四弟这是……信不过大哥……?”

    胤禛目光闪了闪,四周空气却凭空凝固下来,压得从人喘息不得,他却突然笑了笑,退后一步,深深做了个揖,正声道:“胤禛身为皇子,按例并无固定职司,今遭大事,不堪任,奉诏命勉力而已,兄既劳苦,愚,不敢怠。”

    胤褆却不怕了。他生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曾遭过如此拒绝,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凡有半分眼色都该看得出他顶上紫气赶来巴结的时候,胤禛如此的不给面子直接激怒了他,连带着赶走了刚刚那意思令自己厌恶的怯懦。

    侧步一转再次挡在胤禛身前,面上煞气泛着青色,“四弟可要想好了!内为罪臣,外为昆仲,四弟你品格端方,乃国之良辅,可不要……行、差、踏、错。”

    好嘛,这就以储君自居威胁兄弟了,还敢张口就是辅弼之职了?

    哼,太子那般龙凤之姿都做不了的事,就你?

    胤禛果然停步,冷冷一笑,弹了弾衣襟上仿佛存在的灰尘,偏了偏头直视他双眼,沉声道:“大哥若不愿奉旨,小弟可代为回复圣听。”

    胤褆猛然一滞,拳头捏的嘎嘣作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推门而入,怒火冲天,目眦尽裂。

    木门洞开,胤禛再无法前进一步。

    潮湿,黑暗,狭小,腐败绝望的气息弥漫期间。

    ……胤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宝地的?

    适应了一下,抬头看看一团漆黑的天顶,周围被打翻的饭菜发出馊臭的气息,胤禛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心里疯狂地默念了无数遍“动心忍性”才逐渐按捺住直接动手的冲动,死死咬牙掐住手腕,让自己能够呼吸平稳的立在牢外,在昏暗中分辨角落里那个模糊的影子。

    叫什么呢,太子已叫不得,总不能像胤褆那样直呼其名,胤禛略微犹豫仍选了旧时称呼,即便在这个时候已有些太过亲近。

    “二哥,二哥……”

    “二哥,我是胤禛,你看看我……”

    “二哥,汗阿玛让我来看看你……”

    佝偻在角落里的金枝玉叶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已经足以点燃胤禛的怒火。

    若这肮脏黑暗的房间让胤禛不满于胤褆的小人心态,那么兄长颈上腕上重重的铁链便使他完全出离愤怒。

    不,实际上,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全部知道,上辈子他亦曾为了博得皇父心中的印象分替废太子进言,解除铁链的折磨。可他……不记得了。只是小事而已。

    因为终归……不一样吧。前世与今生是不同的,君臣与兄弟也是不同的。

    就像上辈子的他永远不会忘记胤祥腿上的疮口都在哪。

    如今的他也会为这曾经的半君之分真正燃起怒焰。

    胤禛骨子里从来不是软弱好欺的脾性,就在他就要起身找人发泄怒火的时候,一种奇特的异样感觉阻止了他。

    那是两道目光,沉静的目光。

    胤禛一愣,抬头真正与胤礽四目相对,却不可抑制地将头抵上了围栏。

    沉静如水的目光,宛若消弭了一切惊涛骇浪暗流潜涌的湖,自二十岁以后他就再没有在太子的眼睛里看见过的沉静。

    不,应该说,从来没有过。

    因无尽宠爱而神采飞扬的少年时代没有过,挣扎委屈不甘嚣张的青年时代也没有过,自暴自弃酒色度日的壮年时代更没有过。

    只有当一切的骄傲与绝望,耀眼与黯淡,奋争与颓败都离他而去后,才能得到的沉静。

    胤礽缩在角落,闭上眼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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