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成只是是抬着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长长的睫毛一直在抖个不停。

    那么晶莹又漂亮的瞳孔，像水晶一样……林昕想，如果被风吹散了，大概会变成最干净的液体流下来。

    只可惜……人工智慧不被赋予这样的权利。

    他伸手拍了拍蔺成的肩膀，「好了蔺成都过去了。许斐不会怪你……他一直都没有介意，他看到你的时候还是会很开心。」

    蔺成捡起身边的狙击枪，慢慢站起身来。

    「等一等。」他跟在林昕身后，朝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林昕再次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指向了午后两点二十三分的位置。

    已经远远地偏离既定的计划。

    林昕皱了皱眉头：「蔺成……」

    他只喊了一声，就很快停住了。蔺成从杂乱的荆棘丛中掐了几枝小小的狗尾巴草正小心翼翼地插在了许斐的坟头。

    「许斐……」林昕听见蔺成轻轻的声音：「再见了。」他稍微顿了顿：「战争结束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林昕稍稍眯起了眼睛。不远的地方，零落的枪声还没有停。刺鼻的火硝味和污浊的硝烟让百米以外的地方就已经模糊到无法看清。

    战争结束？他注视着前方，像是遥望着混沌不清的未来。

    真到了那一天，我也会来看你的，四十二……

    他最后看了一眼坟头上轻轻摇曳着的那丛翠绿，很决然地转过了头。

    林昕回到资讯传输站，首先把战地情况向总参进行了第一次的回馈，然后命令很快就下来了，许斐待了大半年的地方，将很快有一名新的士兵调遣过来，进行留守。

    林昕飞快地整理完了相关的仪器和材料，瞥了眼还在发呆的蔺成：「你走不走？」

    蔺成有点发愣：「什么？」

    林昕的声音冷冰冰的，几乎没有半点起伏：「如果你还没有悼念完，可以留在这，继续缅怀你和你小老乡的友情。」

    蔺成很快站了起来，声音发哑：「对不起……」

    林昕转过身去：「要走的话，去机房背上你的行李。」

    蔺成想了想：「林昕，我们要不要多等一天，今天的示警资讯还没有停止，可三六六区和二零四区都是我们要路经的。」

    林昕咬了咬牙：「没时间等了！」

    蔺成拉住他的胳膊：「不行！」

    林昕把胳膊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没关系，我们还可以赌一赌。」

    蔺成看着他放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了一块颇为沉重的金属盒。蔺成跟着蹲下了身，看着对方开始飞快地调试着什么。

    「林昕？」他有点疑惑。

    林昕并不抬头，还在专心着他的动作：「蔺成你知道战斗型人工智慧的操作模式是什么？」

    蔺成愣了愣，林昕似乎是第一次和他探讨这个问题。［星期五论坛］

    以前的日子，他大多数自己一个人思考，一个人钻研，一个人做着实验，从来不用他插手。他帮不上忙，只能抱紧了狙击枪，摇了摇头。

    林昕的表情变得有点神秘：「其实和电子战的原理差不多，你把他们操控想象成一种占用特殊频带的电磁信号好了。」

    蔺成挠了挠头，他并不太懂。林昕像是在给他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东西，类似于电磁干扰发射器，虽然我并不真的很了解对方的设计细节，这只是个试验品，但多少能用用，撑个小半天应该没问题……」

    他轻轻旋下了某个按钮：「半天以内，对方战斗操控系统应该会陷入瘫痪，虽然以他们的应急体系应该很快进行信号捷变，自动调整到另一套备用系统，不过……」他笑了笑：「半天的时间应该够我们进入核心区了。」

    蔺成神出手：「好，我们走，这个东西给我背着！」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从悲伤中恢复过来，蔺成忽然觉得身体一阵眩晕，太阳穴隐隐发胀。

    林昕的动作比他更快，已经挡住了他的手：「不用，我来背就好。」

    蔺成有点踉跄地跟在他身后。他觉得手里的狙击枪是从来没有过的沉重。

    还是半天之前许斐曾经走过的那条路。

    路过坟头的时候，蔺成强忍着提醒着自己不要回头。

    血迹还在，深深地印在黑色的石头上，大概不会再被洗去了。

    空气安静得有些反常，进入战区就开始充斥耳间的枪声，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如果不是天空上还没散去的黑烟，蔺成会有错觉他们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训练。

    只有林昕的嘴角含着一缕冷冷的笑意。他知道有效的干扰波已经在战区上空汇集，虽然还很弱小，动物和鸟儿都在骚动不安，所以人工智慧的中枢部分都在微微地共振，巨大的痛苦已经来临。

    他知道如果这次冒险性的试验成功，一种新的战事格局即将来临。

    这是他一定要亲自上战区的真正原因。

    蔺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顺便拉紧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在明知故问——这么短距离的中枢干扰，蔺成的忍耐大概也已经到了极限。或许他需耍些时间休息。

    「林昕，情况不对……前方有敌军！」专注，却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的声音。

    林昕一愣：「这不可能。」

    蔺成来不及和他辩解，扯住了他手，声音几乎在低吼：「走！」

    附近没有大片的掩体，只有一个个浅浅的小山包。

    蔺成和林昕绕向山腰，藏身在一块突出的石块后。

    随身带着的监测系统开始报警，五百米的半径以内，的确存在敌军。

    林昕飞快从包中抽出那块金属盒，资料显示，干扰依旧在有效进行中。

    「为什么……」他低低地自言自语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就变了，「不可能……」他紧咬着牙，满心涌动的不知道是狂喜更多还是恐惧更多。

    没有人能够这么迅速地对他这套从未使用过的干扰系统做出有效遮罩，甚至是资讯反追踪。除非……除非对方对这套系统的关键性技术根本就是有所了解……

    他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脸色反而变得惨白。

    对方的包围圈开始收紧，显然是冲着他们而来。

    明显的资讯反追踪行为，并非只是偶遇。

    蔺成狙击枪的子弹已经上膛，专心致志地爬在石头后面，看着前方的敌人越来越近。这是他和林昕第一次亲眼见到战斗型人工智慧的实体。

    高能合金简单构造出来的头颅，表示眼睛和嘴唇的部位都是方形的。因为模拟着人类说话的样子，两块闪闪发亮的金属片机械地上下开合，看上去由种让人恐惧的滑稽。

    他们用一成不变的腔调说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投降。」

    林昕注意到他们的额头的地方都贴了一块小小的磁片——遮罩他这台粗陋的干扰仪最简单的招数，他在设计的时候就遗憾不已。

    蔺成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第一枚子弹已经蹦出了枪口。

    他要这些夺取许斐笑容的家伙们偿命。密集的枪声很快就炸了起来。

    蔺成在纷飞的弹片中飞快地变化着狙击位置。被炸起的岩石片把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但他像是完全没有知觉。因为命中机率太低了，对于战斗型人工智慧来说，致命点只有右乳下三厘米的位置，直径五毫米的圆形区域。

    他只知道他没有退路可言了。

    林昕凑身上前，很快也加入了战局。

    和一个人工智慧互为依靠，对付另一群人工智慧的体验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何况，还有更让他担心着的事情似乎就要发生。

    混战的频率逐渐慢了下来，对方十几个人的队伍，已经在蔺成一枪一个的狙击中，只剩下了最后两个。战斗型人工智慧具有强大的杀伤力，但在应变方面，却始终是缺乏判断，不够灵活。

    距离很远，加上地上的优势，让蔺成和林昕很快就找到了狙杀他们的诀窍。

    不过也庆幸这次敌人数量不多，战斗型人工智慧只求灭杀对方，却丝毫不会珍惜自己的生命，这让他们已经有些疲于应付。

    林昕摸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是飞激的弹片划破了蔺成的手臂，飞溅出来的。

    「最后一个了！」他听到身边的人咬着牙恨恨的一声：「送这群不人不鬼的怪物去地狱！」

    林昕看着最后一个人工智慧摆出射击的姿势，终于僵硬地倒下。

    一阵细小的火花从关节的地方炸裂。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奇异般的揪紧。

    激战结束了，可有什么更惨烈的东西像是就要发生。

    蔺成吐了几口嘴里的血水，试图把左臂上的弹片挑出来。

    「还好，只是一股没有指挥官的散兵，不懂得配合和战术，不然很难打。」

    林昕紧盯着前方，声音低哑：「不对……蔺成，人工智慧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无法自行行动，他们怎么可能没有人类指挥官？」

    蔺成的脊背猛的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抱着林昕就地一滚。

    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左臂，然后射入了林昕的肩胛。

    又快，又狠。几乎是和他如出一辙的射击姿势。

    不对……应该是比他还要利落还要精准。

    林昕剧烈地喘息起来，那颗子弹像是射入了他的心脏。

    蔺成抓紧了他：「林昕……林昕你怎么样？」

    岩石掩体已经被子弹削得七零八落，对方在有条不紊的慢慢压近。

    林昕慢慢坐起了身，重新抓紧了手里的枪。

    蔺成抢前一步：「你干嘛？干掉那个家伙让我去！」

    林昕始终背对着蔺成，他的声音被冰住了一样。短短的几秒钟，他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握枪的手已经不再发抖了。

    「蔺成，我的肩膀动不了，但手指还能动，我先去前面撑着。你去把和总参的通讯器接起来，急报对方，所有针对c22战区的战术立刻做出全面调整，之前的资讯资料也一律报废，等待我们新的回馈。」

    蔺成抬起眼睛：「什么？」

    林昕眼睛瞄着十字线，对准了前方的目标：「照我说的去做！如果总参问起原因……」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就告诉他们，c22战区前任最高指挥官，陆健中校叛变了！」

    chapter4

    蔺成正在林昕的后方迅速地拼装着通讯器，接向总参。

    操作并不复杂，只需要把传讯导线插上，然后调整到适当的频率。手臂上有伤，动作有些不便，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判断那颗子弹是不是伤到了骨头。

    他花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把仪器拼装好，飞快地套上了耳机。

    只是林昕最后的那句话让他骤然间呆愣当场。

    总参部接通的信号已经传来，听筒里传出了电流交错而发出的沙沙轻响。

    蔺成触电一样，飞快地把频道关闭。

    「林昕，你刚才说什么？」

    「陆健」和「叛变」两个字组合在一起，从林昕的嘴巴里吐露出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林昕嘴唇紧抿，从来都很柔和的脸部线条，已经因为过分的专注变得凛冽而僵硬。

    蔺成回想起刚才那透过他手臂，现在还留在林昕身体里的那颗子弹，慢慢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他飞快地重新伏下身体，眼睛对上了狙击枪管上的瞄准镜。

    数百米以外的景物透过小小的镜孔，变得格外清晰。

    一抹绿色的身影落在了镜孔的正中央，眼睛，鼻子，嘴唇……拼凑在一起，已经是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形象。蔺成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林昕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在慢慢下压，受伤的肩胛让他的动作看上去很是费劲。

    蔺成紧盯着眼前即将触发的枪口，忽然抛开手中的狙击枪，伸手紧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林昕……是队长！」

    林昕薄薄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纠正道：「是敌军的一线指挥官。」

    蔺成猛地开始摇头：「我不信！」

    林昕轻微却决绝地甩开了他的阻碍：「他对我方干扰系统进行了有效遮罩和资讯反追踪……事实就在眼前。」他抖了抖还在流着血的肩膀：「还有，看看这里。」

    像是配合着他的说话，又一颗子弹尖啸着扑近。林昕就地一翻，扬手开始回击。

    蔺成纵身向前，狙击枪的十字线套住了对方的心口，却迟迟下不了手。

    机会稍纵即逝，对方已经在他的迟疑之间又是一枪直击。［星期五出品］

    两枪的对峙，蔺成已经看出了对方的意图，那么好的身手，子弹却并不瞄向他们的致命处，只是借着他们闪避的空档飞速压近，大概估计是想抓活的。

    林昕喘了口气：「还没想明白的话，就先到一边去想清楚。」

    蔺成怔了怔，才觉悟到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单膝跪地，咬了咬牙，终于抬手打出一次单发。

    对方对他的射击似乎有些诧异，逼近的速度慢了下来，矮身伏进一块凹地，像是要重新评估一下眼前的情势。

    一阵短暂的冷场，却是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蔺成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边干裂的伤口，他恍惚想起，这样的对峙，在很久之前似乎也曾发生过。

    那个时候他还没进dc战队，也不是陆健的兵，只是一个满心憧憬着荣耀未来的年轻狙击手。然后那是一场演习，狙击镜中他和陆健第一次遭遇，对方只一抬手就破灭了他全部的骄傲和荣耀，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人可以那样用枪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陆健那种了无牵挂的射击方式成为了他努力追逐的梦想。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在靶场、山林、泥水和尘土中磨练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静全部都消失得干干凈凈，他第一次对自己子弹对准的方向产生了怀疑。

    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一声鸟鸣，清脆而悦耳，在这一片宁静中欢快地响着，却是说不出的诡异。紧接着，急促的枪声瞬间炸起，子弹开始成片的落下。

    凹地里的身影在这样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箭一般地向他们逼来。

    眼下的情形完全是出乎蔺成意料——他长时间的静默本来是专注着精神做好了准备和对方比耐性，比射击精准度的。

    这种蛮横打法不是dc战队的作风，却和不久之前拿着枪支横扫的战斗型人工智慧有着惊人的相似。蔺成心中发酸，抬起手里的狙击枪开始连击，但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对方越来越近的距离，让狙击枪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终于，在他一枪洞穿对方侧腹之后，手腕一痛，狙击枪已经被击落。然后是林昕咬着牙的一声闷哼，鲜血飞溅下，他的身体被射入的子弹狠狠掀起，然后重重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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