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宁是该觉得害怕，这样怪诞离奇的事，仿佛是聊斋里头的故事。但对著眼里含著两泡泪水的青年，他实在装不出害怕的样子。

    余宁威胁再哭就把他扔出去的话十分有效，青年已经不再扯著嗓子哭号，但泪水仍源源不断地滑落下来，他无声地哽咽著，甚至岔了气，打起嗝来。

    余宁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无奈极了，“你到底哭什麽？”

    青年肩膀一颤一颤的，“你，嗝，要，嗝，扔掉，嗝，我了，嗝……”

    余宁真想拿一棒子把他敲昏在地。明明一副二十岁的模样，却说著三岁宝宝的话。不过细想起来，这家夥虽然看上去是成年人，但实际年龄只有一岁多。一想到这点，余宁不禁觉得一股诡异之气渐渐弥漫。

    眼前的青年，居然真的是只狗。

    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世界上竟还存在这种荒诞的事。

    那麽现在该怎麽办？

    把他送到宠物救助站肯定是不行了，他准会吓坏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但要余宁收养一只会变成人的狗，这实在是……

    他现在活生生以一个男性人类的姿态站在余宁面前，那麽余宁也无法单纯把他当成一只狗来看待。虽然他坚持自己是只狗，但谁能确定他到底算是人还是狗？

    青年似乎觉察出余宁的为难，他用手背擦擦眼泪，低声说：“我走了，是我不好，你不知道我是只奇怪的狗……”

    这麽说著，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从瘦削的双颊滑下。他挪动脚步，慢吞吞地艰难地离开书房。

    余宁叫住他：“你打算去哪里？”

    青年背对著他，双肩抖动得非常厉害，余宁知道他又在哭了。

    “别哭！”余宁呵斥，“哭有什麽用，能解决问题吗，能让你不再不受控制变成人吗？！”他从来看不起出现问题束手无策只会哭的人，现在也毫不例外。他勒令青年不许走，自己走到客厅坐下，苦苦思索起该如何是好。

    青年见余宁没有立刻把他当成怪物赶走，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又觉得这样的希望太奢侈，努力想把它压下去，但看著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的余宁，他又觉得开心。这情绪一上一下的，让他转晕了头脑。

    余宁想了一会，转头问他：“你对你父母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却看见青年像只狗一样蹲著，两只手也跟当狗时一样，撑在地板上。

    青年乖乖地说：“不知道。”

    余宁黑线，“你过来，坐在椅子上。”

    青年闻言温顺地照做，但却不是坐著，还是像狗一样蹲在沙发上，余宁火大，“你现在是人！像我这样坐著！”

    青年睁大眼睛仔细看著余宁的样子，照著坐在了沙发上，但浑身不自在，老是动来动去的，一会挪挪位置，一会用手揪揪沙发，一会把脚抬上抬下像是忍不住要把脚伸到沙发上了。

    余宁无视他的别扭，又问：“那周围的狗呢？你总能跟它们交流吧？有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的情况？”

    青年悲伤地回答：“它们都不理我。”

    可见青年这种情况不要说在人界了，就算在狗界也是绝无仅有。

    余宁提出建议：“不如联系科学院？也许科学家们能找出原因，你可能是基因方面的问题，或者物种变异之类的。”话说出来余宁自己心里都没底，基因突变都没青年这样的。

    青年闻言大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连连摆手，脸吓得一片青白，“不要！不要！不要！他们会把我关在笼子里，给我打针，剖开我肚子，像小老鼠！”

    余宁猜测他看过探索频道，被那些实验吓坏了。虽然夸张，但如果真把他送到实验室里，一群人围著他做研究，也好不到哪里去。

    青年沮丧极了，“我不愿意，我想当一只普通的狗……”然後有个主人，每天都带著他出去散步，跟他玩游戏，夜里他守著他，保护他。

    余宁觉得把他送到实验室确实不妥，可具体该怎麽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得头疼，窗外的狂风暴雨仍在继续。余宁挥挥手，“等天气好了再说，你先别走。”

    得到可以再留一阵的承诺，青年无法置信，他冲上前，蹲在沙发边，双手握住余宁的手，欣喜若狂，“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虽然心里知道他不过是一只狗，但此刻他却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面貌，这样热烘烘地被握住双手，余宁别扭极了。他抽出手，骂道：“别吵吵闹闹的！”

    青年立刻用手捂住嘴巴，嘴里呜呜叫，滑稽极了。

    笨狗──余宁开始这麽叫他，俨然把这当成青年的名字了，青年毫不自知，一听余宁叫他，立刻高高兴兴奔到余宁跟前。他高兴坏了，这些日子里，简直幸福得不知怎麽办。余宁说等天气好了再说，但台风过去後，仍没提起让他走的事，只说先带他去看医生。星期一上班时，余宁带著他，去了兽医院，治他的瘸腿与眼睛。

    笨狗的情况让兽医吃了一惊，他直说：“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瘸腿，眼肿，掉毛，营养不良，简直糟得不能再糟。

    “你太善良了，狗狗遇到你真是太好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啊！”高大壮硕的男医生边说边抹泪，余宁目瞪口呆。

    医生低头，用与身材极度不相符的温柔语气问笨狗：“狗狗，你喜欢新主人吗？”

    笨狗一听立刻连连点头，汪汪叫了两声，亲昵地蹭蹭余宁的裤腿。

    医生感动极了：“看啊，狗狗非常喜欢你！好乖的狗！狗狗你不用担心，我一定把你治好！让你变成世界上最漂亮的狗！”

    余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对医生说他还要上班，先把狗留在这里做检查，他下班再来接。医生说：“没问题，你要跟狗狗说，让它乖乖的，好好听医生的话，才会好得快！”

    余宁抵挡不住医生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母性光辉，只好弯腰对笨狗说：“我下午再来接你，你好好做检查，不许乱叫，不许乱跑。”笨狗一听立刻蹲坐在地，像个端端正正认真听课的好学生，余宁满意地点点头。

    医生惊叹：“天啊，好聪明的狗！”

    午休的时候，余宁想起笨狗的事，问了一句有谁养过狗。同事们惊讶极了，有轻微洁癖、坏脾气的余宁居然养宠物？

    余宁说自己捡了一只流浪狗，本来想送到宠物救助站的，但出了点事，现在暂时由他养。几个热爱宠物的女同事立刻振奋起来，纷纷问是什麽品种，几岁了，长得怎麽样。余宁从没养过狗，对狗不了解，说不出是什麽品种。

    “毛发是什麽颜色的？体型有多大？”家里养著一只吉娃娃的女同事芳雯问。

    “一岁多，淡黄色，体型大概有这麽大，……”余宁比了一下及膝高度。

    “淡黄色？难道是金毛？不会是土狗吧？”大家讨论起来。

    余宁并不关心品种问题，就想问养狗有没有什麽注意事项。养过狗的同事们经验丰富，立刻说了一大堆，余宁记都来不及记。仅吃的方面就一大堆了，什麽不能吃，一天吃几餐，怎麽搭配，狗粮什麽牌子好等等；狗狗洗澡的时候要用什麽浴液，要给它梳毛，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余宁没想到这麽麻烦，最後干脆把那张撕下来的便签纸扔进垃圾桶，“哪有那麽金贵，它都翻垃圾桶那麽久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同事们看著那张被扔进垃圾桶的便签纸，心里不禁为狗狗以後的日子感到深深的忧虑。

    下班後余宁到宠物医院去接笨狗。笨狗竟没像别的宠物那样待在笼子里，而是蹲坐在医生的办公桌边。医生说：“它太乖了。”

    医生甚至还帮笨狗修剪了一下身上长短不一的毛发，虽然还是不甚好看，但至少比之前乱蓬蓬的好多了。

    医生一边轻轻摸著笨狗身上的毛一边说：“毛色不好，掉毛严重，都是因为营养不良，只要以後好好注意饮食就行。”

    笨狗的眼睛问题不大，只是细菌感染，定期点眼药水就行。但是因为感染时间过长，能不能完全恢复视力还是个问题。瘸了的脚要完全治愈已经不可能了，医生说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狗狗缺钙，这只要食用钙片就行；另一部分原因是肌肉拉伤，受伤的时间太长了，当时并没得到妥善的治疗，现在只能帮它做做按摩，尽量恢复。

    医生给了余宁一份食谱，从各种青菜到水果、肉类，列得非常详细，各种维生素成分都写了出来。医生嘱咐余宁好好调理好狗狗的营养不良。

    余宁拿著那张长长的单子，觉得头都痛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医生突然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余宁被严肃的气氛感染，紧张了起来。

    怎麽，发生了什麽事？

    “这些都是物质，最重要的是什麽？是爱！”医生眼泛泪光，“爱可以治愈一切！可以治愈身体上的疾病！可以填补寂寞心灵的缺口！爱！多麽伟大啊！”

    “……”

    “嗷──”

    超市里，余宁拿著医生给的那张长长的单子，皱著眉。什麽菜必须配什麽肉，搭配什麽水果，百分之几的狗粮，麻烦得要死。余宁想起那只傻乎乎的笨狗，吃什麽对他来说有差别吗？最後余宁干脆地把那张单子扔进口袋，随著自己的心性，自由挑选起食物。

    笨狗变成人後余宁问他对吃的东西有没有什麽意见，笨狗呆了一会，回答好吃。余宁问他狗粮跟一般蔬菜有什麽差别，他又呆了一会，回答都好吃。余宁问他有觉得难吃的东西吗，他呆了很久，回答主人给他的都超级好吃。

    余宁无语。

    笨狗的胃口好极了，根本什麽都不挑，余宁给他什麽他就吃什麽，回答一律都是好吃极了。确实啊，比起垃圾桶里发臭腐烂的食物，现在的食物怎麽能不好吃？

    笨狗的眼睛一天要滴两次眼药水，早上晚上。早上他是狗，余宁只好帮他；到了晚上，当他变成人时，余宁就把眼药水瓶扔给他，让他自己滴。他向来是余宁说什麽就做什麽，拿起眼药水就照余宁教他的方式滴。

    “好了！”青年兴奋地喊。

    余宁转头一看，怒骂：“笨蛋！你把一整瓶眼药水都挤出来干什麽！！！”

    半边脸都湿了的青年委屈地辩解：“我一捏，它就都出来了……”

    “谁让你用力了！笨蛋！”余宁一边扯过一张纸巾，粗鲁地擦拭青年的脸，“快去洗脸，想把药水留在脸上毁容吗？！”

    这之後余宁只好每天两次，坚持帮他滴眼药水。

    这倒不算难，按摩脚的事情比较烦人。

    余宁白天要上班，没空，只能晚上帮他按摩。但晚上笨狗已经变成了人，让余宁替一只狗按摩按摩脚，勉强克服一下倒还行。但帮一个陌生、二十岁的青年按摩脚，余宁一想就不能接受。

    总觉得，心里不大对劲。

    当他变成人的时候，实在无法单纯把他看成一只狗。

    脚的按摩就耽搁下来了。反正，余宁想，医生也说完全恢复的希望不大，吃钙片就行。

    狗的眼睛一天天好起来，不再那麽肿了。掉毛的情况好了一点，被剪掉的毛发也长了出来。再加上极好的胃口，狗也渐渐长出肉来，不再像以前那麽瘦骨嶙峋，现在也有了一点精壮的样子。

    余宁看著蹲在地板上，专心致志玩著苹果的青年，脱口问道：“笨狗，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青年维持蹲在地板上的姿势，抬头看余宁，疑惑道：“长高了？”

    他站起来，余宁眼前一片阴影，青年竟高出他一个头，把背後的灯光都遮盖住了。青年疑惑地比比自己的个头，又踮起脚尖，喃喃自语，“高？”

    余宁看著青年身上的t恤，原本宽松的衣服现在已经变紧了。那是余宁看他光裸身体四处乱跑特意翻出来给他穿上的。一开始青年还很别扭，身体套著东西对他来说非常不习惯。余宁跟他说人不能赤身裸体，他问那为什麽手臂跟脚可以露出来，余宁说那是因为手臂跟脚大家都有，他指著自己胯下软趴趴的性器理直气壮地说：“那这里你也有啊！为什麽要遮起来？”余宁差点没把他揍死。

    第二天早上余宁起床上厕所时，狗就趴在浴室里，兴致勃勃看著余宁小便。余宁拉开拉链後才反应过来，想起昨晚青年胯下那一坨沈甸甸的东西，一股不爽之情油然而生。他操起马桶刷，把狗轰出浴室。

    不明白余宁为什麽突然暴怒起来的狗狗委屈地抓著浴室的门，嗷嗷直叫。

    到宠物医院复检的时候，激动的医生连连叫嚷：“天啊，恢复得很好！狗狗胖了好多，居然还长大了！”

    激动万分的他询问起余宁日常是怎麽照顾狗狗的，余宁回答根本没有特别照顾，反正给他什麽他就吃什麽。期间他抱怨起笨狗的一些劣习，他总是粘著余宁，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他硬要挤在他脚边；睡觉时硬要趴在他床边，即使勒令他回去准备好的地方睡觉，他也会偷偷趴在房门前；早起时更是寸步不离，连余宁上厕所他都要蹲在旁边看，一赶他走他就烦死人地叫。

    余宁叹口气：“这些坏习惯怎麽让他改掉？”

    医生闻言眼睛都红了，感动的，“这怎麽是坏习惯？！天啊，这是他希望多跟你在一起啊！狗是群居动物，很害怕孤单的。你要花时间，好好陪伴狗狗，把他当成家庭中的一员。你看，你白天很早就要出门上班，到了晚上才会回来，实际一天陪伴狗狗的时间很少。白天他自己一个人，一定很寂寞。”

    “……”

    “你有陪狗狗去散步吗？不行哦，狗狗现在渐渐胖了起来，你要带他多做运动，每天定时散步，也是培养感情的好机会！要多带狗狗出去走走，不然把它锁在家里，它会闷坏的。”

    医生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听得余宁脑袋发胀。所以他才不喜欢养宠物，麻烦死了。医生，公司里的同事，每个人都喜欢对他罗嗦一大堆注意事项，他又没打算收养这只狗一辈子。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把这只狗怎麽办，想了好几天，连上山找道士的想法都有，後又觉得太傻，不定人家还把他当疯子赶出来。

    就这麽一天一天，在得过且过的想法中，居然也过了一段时间。本来落魄到极点的笨狗，最近好像开始像模像样起来了。

    车窗外，太阳的最後一丝光线随著夜晚的到来终於消失了。余宁转过头去，赤裸的青年坐在车後座，好奇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干什麽？快把衣服穿上，随时有人路过！”余宁呵斥。他把车停在一条僻静的小路边，不排除有人路过的可能。

    青年撇著嘴，窸窸窣窣从袋子里翻出余宁的旧衣服穿上──一件对现在的青年来说过小的t恤跟一条有些紧的牛仔裤。t恤青年很快就套上了，但牛仔裤他就没办法，在狭窄的车後座奋战了半天，两条长腿跟牛仔裤纠成一团麻花。余宁转头一看，怒火万丈，索性到车後座帮他穿裤子。他勒令青年不许动，帮他把裤子拉上去，拉上拉链的时候，正好车外一道刺眼的光线划过。余宁抬起头，一辆汽车正从他们旁边经过，车主人手搭著方向盘，脑袋却90度歪向他们，一副目瞪口呆的惊吓神情。

    余宁血液都逆流了。

    有了这麽

    捡到一只流浪狗 第2节(1/3),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