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塔人 第5节(1/3)
作品:《守塔人》
灯塔耸立的断崖下新生了一片马鞍藤,这种植物岛上的人叫马蹄草,长得像马鞍,开花像喇叭花,粉紫色的一小朵,颤颤巍巍地攀在褚红色的岩壁上。它的叶子晒干了入药可以祛湿解毒,大多时候是用来熬祛湿茶或者凉茶。
正好水分充足的四五月是最潮湿的天气,挂在外面晾晒的衣服好几天都干不了。海事局送来一包包的祛湿茶是粉剂冲泡的,苦得一帮小战士都皱眉头,但不喝容易起水肿。王远背了一箩筐晒好的马鞍藤送到军营里,在饭堂现熬了茶水,拎着桶在操场上给训练的战士发。
下午拉练操场上面都在打军体拳,喻烽站在最前面脱得只剩下一件背心,露出泛光发亮的小麦色肌肤,下面穿个迷彩裤一双军靴,姿态飒爽利落。有一个小战士和他面对面对打,两下被扛起来摔在地上。喻烽一把挥高拳发出一声狂吼,头扬起来额上布满汗水,露出一张兴奋喜悦的脸。顿时引来周围一片掌声。
王远手里拿着个大大的锅勺眼睛却黏在喻烽身上。喻烽帅气的勾拳引得他很心动,也想上去打一场。以前在学校里王远和男孩子打架,下手特别凶狠。有一次把一个男孩子打得鼻梁差点断了,血流个不停。被带到连班主任前面,女老师因为他脸黑吓人不敢开口骂,等到王妈妈过来老师才抱怨这孩子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闷葫芦一样,怎么动起手来这么可怕。
潮湿的天气情绪容易烦躁,王远拿勺子敲桶玩儿。喻烽打赢了他就哐哐哐哐地猛敲,打锣一样庆贺,敲得他旁边的饭堂师傅不耐烦,说,“别敲了,吵死了。”
王远撇撇嘴,把那勺子放下了。操场上的队伍解散了,战士们拿着水杯排队喝水。
喻烽挂着个毛巾囫囵擦了一把过来插队,水杯递到王远面前,王远很自然接过来舀了一勺。后面的小战士看了开玩笑喊,“队长,你插队!”
喻烽一怔,正看着王远漆黑深沉的瞳孔。王远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人家的水杯接过来道歉,“对不起,给你的。”
喻烽顿时起了玩心,搂着王远的肩膀朝小战士嗤骂,“放屁!没有我你们喝得上这顿现成的?这老子的人,老子插队天经地义!”
小战士们在旁边起哄,王远脸上红红的,眼睫毛呼扇呼扇上下抖动。
“行了,把东西给他们自己来吧。”
喻烽把勺子丢给一个小战士,把他拉走了。
王远愣愣地给他拽到一边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喻烽微微笑了一下,沉默。王远知道他有心事,也不说话了。
两人有点尴尬。这种气氛从上次去祠堂口算完卦之后开始,连着一段时间喻烽很少晚上打电话到灯塔,也没去灯塔小屋,两人交流得少了。王远又不会说话,一向是喻烽主动的,喻烽一不开口了,王远就更加不知道说什么了。每次想开口问,看到他的脸色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头一次他有点恼怒自己不善言辞。
王远对喻烽了解不多,家庭环境、背景经历、朋友关系一概不知,这么个人站在他面前,鼻子眼睛耳朵嘴巴都是真的,可看起来就有那么一点不真实。喻烽一蹙起眉,就是他在想事情。王远想,烽哥要是走了自己会很想念。
人群落在了他们身后。身边渐渐安静下来,风和浪潮的声音隐约在远方。
军营后面一座放哨用的瞭望塔,大约有二十米高。墨绿色的,顶端是个空心的小亭子。喻烽停下来说,“知道晚上跟你打电话的时候都是在什么地方吗?”他悄悄瞭望塔的墙壁,“这儿。我们上去,我带你去看看。”
小亭子里面站两个人就有点挤了,用瞭望镜可以直接看到海面的渔船细节。喻烽给他转了一个身,指着十二点钟方向,“看那个地方,能看到什么?”
是灯塔,灰白色高大的塔柱立在正前方,遥遥相对。王远心里一跳,他从不知道灯塔的背后有一座这样的瞭望塔能望到,毕竟村里最高的建筑物也就是灯塔了。喻烽就站在他身后,胸膛贴着他的背部,隐隐传来炽热的体温,“我就在这儿给你打电话的,看着你的背后。”
王远猛地转身,脸对着喻烽的擦过,那个距离有点太近了。
但喻烽神情很冷静,他甚至有一点深沉严肃。
“下去吧,只是想带你来看看而已。”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烽哥,我们打一架吧。”王远说。
喻烽怔忪,“什么?”
王远很坚持,“我想跟你打一架。我会打架的,说不定还能打赢你。”
喻烽笑,摸摸他的头,“没事儿干嘛打架?”
“打!”
两个身材健壮高大的男人相互扭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为了发泄情绪罢了。王远打架没有什么招式,也不会套路,纯粹是打野架的杂家,可段数却不低,力道也一点不输喻烽。喻烽本来没想着太认真,但王远段数不低,下手力道又重又狠,一个转身他看到王远眼神里面的凶狠,以为真的是一匹狼。
喻烽心里叹了一口气,徒手从后面卡住了他的脖子,王远后脚一拐猛地将他勾住,抬起背来就是一个后肩摔,反应快到连喻烽都有些惊讶。他当然不可能任摔。右脚跨步绕过平衡点站稳,手带着劈金裂石的力道直击对方后颈!王远急速转身,带出一拳来正好迎向手刀,化掉了那一击的力道。两人正式打了起来。在快速移动的动作里里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是什么表情,全是拳脚之间扫动落叶泥土的唰唰声,气流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漩涡。
究竟是喻烽受过训练,无论从反应、动作、战术都非常有一套两个人过了大概十招,王远的速度开始跟不上了,动作渐渐没有刚开始的果断和凌厉,喻烽抓紧了空档,拦腰一个侧踢,直接将王远扫在地上,背部撞击到树干的声音像是一个沉闷的呻吟。战斗结束。
王远摊在地上低低喘了一会儿,抬起眼睛,亮亮的笑,“烽哥真厉害!”
喻烽也有点喘,拨了拨脑门前的汗,“不错啊,没想到这么能打。”
王远露出一拍闪亮的白牙,有点得意。
喻烽的眼里有了点温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树荫笼着两个人,阳光照射出的影子投在一起,像是依靠的动作。喻烽看着影子有点动情,“我能亲亲你吗?”
王远心脏跳得很快,他直直看着喻烽。喻烽凑过来,轻轻闭上眼睛,两片嘴唇贴着他,慢慢地温柔地厮磨,有一只手臂落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搂近了一些,手指似乎插进了短短的头发里面。王远闭上了眼睛,然后感觉就只剩下嘴唇上温热缓慢的动作,像云朵擦过山峦,露水浸透在叶子上。然后两片厚实的嘴唇包裹住自己,湿润地吮`吸、夹缠,弄得他心跳更快。
喻烽离开了一点,额头顶着他,低声说,“喜欢吗?”
王远点了点眼睫毛,他大胆地望着喻烽的眼睛看,坦荡干净。
“要不要再来一次?”
于是王远陷入了一个充满热气的漩涡。他只闻到喻烽身上沾染的泥土和青草的香味,淡淡的汗味,还有嘴唇间涩涩的马鞍藤的味道。他们抱着彼此滚落在草芽上,有落叶掉在身上,喻烽含着一片用它来引诱王远,他的小朋友很快学会了这个游戏,那叶子乐此不疲在两个人嘴巴里传来传去,直到被嚼得稀烂。
天边有海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
王远抬起头来,眼神迷离,他的睫毛轻轻碰着喻烽的,喻烽用手掌摩挲他的脸庞。王远闭上眼睛,偏过头蹭着他的掌心。喻烽低低地说,“阿远,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王远睁开眼,他觉得自己得喉咙都是躁动的,“会。”
喻烽觉得满足了,他扶着王远一起坐起来,“过一段时间淮生会回内陆述职,到时候有机会申请调任。他的父亲手上有一定权力,能够帮助他调任,如果我想和他一起离开这里,那么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村民要集体搬迁,可能调动其他驻军部队过来帮忙,那时候我和淮生可能就会一起回北京了。”
“什么时候走?”
“不会马上走,最起码还要两三个月吧。”
“嗯,好。”
喻烽看他黝黑的皮肤,斜下的阳光照着泛起淡淡的红光。
他想,他还太小了,不明白分离的意义。以后他回想起来,会不会觉得这是他人生里面一段非常特别,带着甘甜的感情体验?在他老了之后,在相同的树下被子孙推着晒太阳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来,在还未成熟的青年时期有一个人带给他这样一段温柔的恋情?他会不会看着自己的熟睡的妻子心里仍然怀着同样的温情,拨弄她的头发想起自己的脸,觉得那也是年少无知的一种快乐?
也许以后还可以重逢,毕竟村子也要集体搬迁了。
王远说,“我不走了。李书记说守塔人可以选择留下来或者搬走。”
喻烽眉头一跳,“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
“我想守塔,我不想去内陆。”
“那阿妈呢?”
“她跟我一起留下来。她腿脚不好不能长途旅行。”
“你确定?”
王远点头,“李书记说他向上级汇报过了。上级说编制不能改,还是要有人守塔。但是留只能留一个人,阿妈不能和我一起留下来。我和李书记说必须要让阿妈留下来,他说他会帮忙向上级申请的,如果阿妈也能留下来我就不走了。”
喻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穿丝袜洗脚就是带套那啥的意思~=。=·
14.
王远像那座灯塔,已经站成了习惯的姿势。灯塔在断崖上等他,长长的青坡上,少年和他的巨人战士,一个是回归,一个是凝望。
喻烽看出来王远走不了,他已经无法适应尘世。
夏天很长很长,似乎看不到尽头,快立秋的时候搬迁方案才有了一点眉目。在过年之前,村子集体要搬迁到内陆去。负责搬迁的领导小组来视察调研情况,刚到第二天接到消息报项目的那位领导被抓了,涉嫌受贿滥用职权,这边搬迁的进度要停一停。
第三天岛上来人抓了李书记,带走了。李永斌哭得一脸鼻涕眼泪,被村民围了大半天,狼狈回家,好几天没去村委会上班。后来村子里有人听村委会干部说,是李书记贿赂了省里的领导,正好省里报批这个风力发电站的项目,作为今年业绩考核的重大成果之一,李书记正好趁搬迁机会调职,借此往上升。但最近严打厉害,项目资金审核的时候出了问题,受贿那位被抓了,牵扯了李书记进来。
喻烽嗤笑,“他哪儿来这么多钱贿赂,扯淡呢吧。”
任淮生摇头,“台风赈灾那笔钱你忘了?五十多万呢,他聪明的很,独吞了在这么个破地方也花不出去,不如使在刀刃上,铺宽了路再说。”
喻烽暗讽,“可惜了。为了五十万折腾进去,这么点拿回北京都被人笑话。”
“肯定不只五十万,报个保守数目而已。”任淮生吹了一口烟,“所以我说小地方也出人才啊,能往上爬这点钱算什么?他也算做了件好事,集体搬迁国家现在很重视房屋补偿的,回内地按原尺寸每家补一套房,都他妈的赚翻了,一夜发家致富奔小康。”
“得了,人辛辛苦苦几辈子赚这么一套房子还不行?都只剩下些老人孩子,该享享福了。”
“那是啊,窝在这么个小破地方,永远也没出息。”
喻烽倒是变了眼神,“你别说,没准还有人真愿意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老人家安土重迁看以理解,年轻一辈不可能,那是没看过外面好罢了。”
“都他妈的一样。”
过了几天上面下达了关于处分李书记的通知。村民集在广场口听广播,广播员把那张通知反反复复念了五次。村委会的干部才出来和村民解释情况,李永斌是村长,他肯定要带头,一出来就有人朝他砸鸡蛋,他躲了一下那鸡蛋堪堪擦过他的耳朵碎在后面的墙上。李永斌怔忪了,回头才看到是枚鸡蛋,跳脚惊怒,“谁砸的!哪个混账王八蛋砸的!给我抓起来!”
旁边一个干部安抚了两句他像神经质一样怒吼,“我阿爸不是贿赂!他是为你们好!没有这个风力发电站你们谁都别想出这个破地方!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骂,下面的人也在骂,人群的吵闹声逐渐盖过了李永斌的愤怒,把他淹没在了里头。王远后来听说,李永斌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让村委会干部抬到卫生站去擦药去了。
从那天闹事的大会上回来的船队朋友绘声绘色和王远讲,“你没看到当时的场景,好精彩,简直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王远不解,“他阿爸贿赂,为什么要打他?”
“他们是一家子,他阿爸拿了钱还不是花在他身上?都知道他的村长是贿选来的,说不定贿选的钱也是趁我们不知道贪的咧。”
这么说好像有道理。王远问,“那你们还问了什么?”
光注意打人没人注意要问什么。那船员想了想,“问了何书记那五十万还能不能要回来,何书记说要不回来了。反正要集体搬迁了,到时候国家会补偿房子给我们,五十万就不要了。”
“那李书记真的要坐牢?”
“通知上念的是开除党籍,开除公职,还没说要不要坐牢。可能还要审问。”
任淮生终于回京述职了。任老将军虽然已经出院但是一直在家里面休养,出来的机会不是很多,他也顺便回家探望。等他回来的时候,帮助搬迁的部队也已上岸,等着干活。军营里面为了腾地方给这些人住,原本六个人一间的宿舍挪成了十二个人一间。喻烽的单人宿舍也腾了出来,和其他人一起住。
夏天晚上燥热,这里是没有空调的,两架风扇在天花板上转得人眼花。喻烽总是睡不好,从人堆里面爬起来到后头的瞭望塔去守夜班。一连好几天他都在那个地方一坐一个晚上,弄得值班的小战士非常不好意思,说队长你别守了我来吧。喻烽把他打发下去了。第二天轮早班的战士上来一看,小亭子里一地的烟头,哭笑不得。
直到有一个晚上,喻烽旁边的电话嗡嗡响起来。他接起来,“舢板岛驻岛部队,你好。”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说,“烽哥。”
喻烽挑了挑眉头,“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值班?”
王远不知道他晚上值班,只是试一试,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就挂断,“我猜的。”
喻烽低笑,“这么晚打电话来干嘛?”
王远不说话了。
喻烽耐着性子等他。王远说,“我想和烽哥一起看日出。”
喻烽嗯了一声,“好。”
日出来得早。海平面上的一行白帆擦过天际线时透出浅浅的青色,喻烽点燃的烟头对准那块缺角发出一圈暗金色的光来。喻烽深深吸了一口,那光圈陡然迸射出灼眼的光斑来,合着吐出烟丝又黯淡下去。喻烽对着电话筒说,“早上的太阳应该是红色的吧?”
王远噗嗤笑了,“
守塔人 第5节(1/3),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