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 第10节(2/4)
作品:《十年夜雨》
思中的云日慕唤了回来,他看见夕景华从座椅上缓缓起身,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连迈出一步都那么艰难。可是在场的人中没有人去扶他,连风月轩都没有。兴许连她都是憋着这口气要逼夕景华放弃凤玉吟吧,
“去军营,明日一早就是决战,我们不能在这里白白耽误时间。”
夕景华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云日慕不可置信地盯着夕景华向外移动的背影,还未出一声就听到风月轩对他怒吼道,“你心里就只有他!你是我们的宗主啊,兄弟们战死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难道只有凤玉吟的尸体摆在你面前你才会有反应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身边有了一个凤玉吟就对我们不管不顾了?”她一边说一边冲到夕景华的身边,两只手像钳子一般死死地抓住夕景华的胳膊,“你醒醒吧,不是凤玉吟他们就不会死,是他害死了所有人。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卖命?像他这样的人才应该去死,他才应该去死!”
“住口!”
一直不言不语的夕景华此刻对风月轩的话终于做出了回应。那僵硬了许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让云日慕陌生的怒色,这样的怒色冰冷得让人发怵,似乎是带着凌厉的杀气一样胁迫着盛怒中的风月轩不敢再吐出一个字。
他用力挣脱风月轩的两只手,对着怒目的风月轩低吼道,
“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说这种咒他去死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第二次!”
冷得冻人心肺的目光从风月轩和云日慕的面前扫过,好像是连带着他在内一并威胁。云日慕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心虚,不得不低下头避开锋芒。他看到风月轩藏在袖中的手一直在抖,抖得那么厉害,几乎已经到了难以克制的地步。
“这件事,我会向他问清楚,也会给鬼门一个交代。事情的责任在我,是我这个宗主没有保护好他们,别的话,不要再提。”
夕景华说着就从风月轩身边走过,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走出去两步之后,他的身体狠狠地晃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稳脚。风月轩却因为他在自己耳边留下的话,惊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日追究起来,我愿一死谢罪。”
轻声说着这句话的夕景华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波澜,可正因为如此才更令风月轩心惊。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夕景华的一时戏言,更不是他的一时冲动。他这样泰然处之的表情显然说明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夕景华一旦决定的事,其他人又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他的话你就信,那我们算什么……”
风月轩仍是不甘心地追问一句,可是得到的只是夕景华渐行渐远的一道背影。魑魅一般的迷夜像是要将人一口吞进,风月轩拼尽力气大喊了一声夕景华的名字,然后周身一晃,跌坐在地上。
声如泣血的叫喊已经再唤不回夕景华。他这一次走得似乎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坚决。也许没有人知道这决然的身影下掩藏着怎样痛苦矛盾的表情。风月轩质问他的话其实他在心里也问过自己无数次,他对凤玉吟真能做到毫无怀疑全然信任么?他不能,他很明白自己不能。
已经被无情背叛过一次的人很难再将相信全然托出。可是夕景华亦明白,无论凤玉吟的回答是什么,自己都不会放弃他。他要的根本不是夕景华的一个回答,而是自己的一个决定。
他从前也不清楚自己能为凤玉吟做到何种地步,可是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在这天下间,除了凤玉吟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他可以为凤玉吟背弃所有人,只换他与自己一生执手,相携天涯。
玉吟,现在的你,可是也在等着我的回答?
夕景华低笑一声,那笑声如一声悲叹在烈风中回旋,然后溘然消散。西风如吼,他临风而立,白色的衣袍随风而展,似欲乘风而去。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伸出,掌心中,几枚金针在这风烈如刀的夜中黯然无光。夕景华的嘴角轻而又轻地弯起,从容不迫地一笑。
修冷秋若是知道自己从他那里偷师学来这刺穴的针法,会不会当场跟自己翻脸呢。不过那些事,还是等他有命回来再说吧,
虽然是第一次亲手为自己扎针,但早已在心中将修冷秋的每一个动作记得一丝不差的夕景华熟练得像个老手。随着那熟悉的剧痛游走全身,身体里最后的气力散入四肢百骸,夕景华喉头一阵腥甜,压制不住的那股四窜的内力令他心头一痛,一股血腥味冲口而出。然而,等夕景华将嘴角的血迹擦去之后,重新站直身体的夕景华就再看不出一点病态。仿佛片刻之前那个病骨支离的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他风华依旧,仍是当初那个长立于不败之地谈笑风生的鬼门宗主,
重新恢复血色的脸上满是傲然自负,夕景华拂袖间,衣袂翻飞,笑颜渐展,从军营里追出的云日慕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人,像是一瞬间回到了两人三青山上初识的那一日,林月斜落,他一支玉箫,一撇轻笑,奏一曲关山满月,离人悲歌。那是云日慕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因为那是夕景华给他的第一个笑容,
他曾一度以为这是自己毕生所求,黄泉碧落都愿随他而去。他一腔真情尽数交付,却不知他心挚爱另有其人。
大抵真是造化弄人吧,
云日慕自嘲地摇首苦笑,而站在他面前的夕景华已举足大步走远,他身法之快令云日慕惊诧不已。莫非这才是鬼门宗主夕景华该有的风姿?不是安坐于琴室一隅调弦弄曲的风流才子,亦不是与他月下对酒情意拳拳的西梁谋士。
“景华,你去哪里?”
慌忙中的一握,云日慕紧紧拉住夕景华的衣袖,“你去哪里……”
“北关。”夕景华不着痕迹地挣开云日慕的手,“去结束这场战争,带他回来。”
简明的回答让云日慕一时间找不到回应的话来,他痴然地望着眼前这个凌厉逼人的男子,好像那些书生的文气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个人为何能将自己掩藏得如此之好?
“你不能去。我不会让你领兵的。”
云日慕第一次在夕景华的面前感觉到这种气势逼人的压迫感,但是他没有退让。面对态度强硬的夕景华他其实是有足够的赢面的。他手握帅印,这军营中除了凤玉吟之外,再无人可凌驾于他之上,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云将军。”
夕景华淡然瞥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纸信笺递到云日慕的面前。云日慕正要展开一看,城墙上的守兵突然高声喊道,“北关的飞鸽急信!北关告急!”
城墙下的两个人闻声皆惊,可是夕景华却没有云日慕料想中那般惊慌失措,他脸上的异色一闪而过之后,云日慕看见他用眼神示意自己把信看完,可是云日慕的目光一落到那信上的落款处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信的末尾处,赫然印着一枚玺印。这封等同于圣旨一般的信件握在夕景华手中,几乎就是说现在的夕景华权力之大足以调配自己的整支军队!凤玉吟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难道说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自己?所谓的授以帅印委以重任不过就是一句谎话!
“将军可看清楚了,这信乃是陛下亲笔所书。”夕景华面色冷如清月,“既然我深得陛下信任,自当为君倾力。现在北关告急,我命你调集全城兵马,立即随我出城救驾。”
云日慕惊立当场,久久都未出一声。夕景华负手从他身侧走过,不屑看他一眼。过了不知多久,城头上战鼓声震得他头痛欲裂,他才回过神来。可是满心的愤怒已无处可说,夕景华现在的身份等若凤玉吟亲临。也就是说,其实他手中早已没有实权,一切都要受控于夕景华与凤玉吟,
这个事实让云日慕立时惊出一身的冷汗。他自认为已掩藏得极好,近日来的几场仗都是拼尽全力,绝没有半点不忠的表现,没想到凤玉吟仍是对他毫无信任。
云日慕的这个反应是在夕景华的预料之内的,这封凤玉吟几日前留给他的亲笔书函本不该这么早就拿出来示人。然而现在,北关受困,凤玉吟身陷险境,他身边的人又对凤玉吟多有敌意,夕景华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信任任何一个人会全心全力去保护凤玉吟。这一次北关受袭,时间上快得有些不同寻常。照理说,双方夜间刚经历一场大战,现在正应该是休养生息之时,可是云清珏却在大军尚未恢复元气的时候向北关进攻,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云清珏不是个会冲动行事的人,他这么做,定然是有这么做的理由和把握,
北关城内屯有西梁精兵,外有城墙掩护,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攻下北关?
夕景华一面在心里飞快地思索,一面已走到校场之上。集结在这里的军队因为听闻了北关被围的事情都震动不小。早间的那场小小的胜利令军营中士气陡增,所以到了这会儿听说云清珏反扑北关,个个都摩拳擦掌,想要趁着这场稳赢不输的仗谋得个军功回去衣锦还乡。
正是摸准了他们的心思,夕景华才敢在大煞了云日慕的威风之后毅然决定亲自领兵上阵。
此时间,天边微露曙色,露寒沾衣,凄霜遍地,校场周围燃起的长火将每个人面上的表情映照的鲜明起来,从营房里再次走出的夕景华已经穿上一身银色的铠甲,他倒提长锋走到军队的最前方。而在军队的某一侧,风月轩与修冷秋正冷眼望向这里。不用夕景华多做解释,修冷秋一眼就看出夕景华到底是怎么从重病中迅速恢复的。天下间,除了用金针刺穴,将身体里最后的劲力逼出别无他法,
他何时偷学的刺穴手法修冷秋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死死盯住那站得高高在上神采非凡的男子,气得一双手一直在抖,
“我这个做大夫的整日里劳心劳力为他保命,他却好,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已经失望之极的风月轩动了动双唇,良久之后才吐出一声苦笑来。她从前是多么希望能再次看到夕景华完好无恙地走到自己面前,可是没想到真的看到时,确实在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场面中,
夕景华已无回头之路了。
这两个深谙医道之人心里都很了然,那样的身体经过两次的金针刺穴,是绝难恢复如初的。就算是保命,恐怕也难……
“你随他去吧,生也好,死也好,都随他的愿。”
修冷秋临了,终于是不忍心再去看夕景华一眼。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夕景华只是昙花一现,等最绚烂的时刻过去了,等待他的,是最无情的凋谢,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风月轩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眼前,鬼门弟子惨死的画面就在眼前。她秀气的双眉紧紧一簇,然后,唇边一滴血沿着牙尖咬下的血痕一线落下,
血珠怦然落地,碎在尘埃里。她嘴边,泛出一丝干冷的笑容。
☆、生离
夕景华的大军从淮南郡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就穿过龙井峡。野地里夜风四起,肃杀之气弥漫而来,不远处的北关正沉陷火海之中,城门外数十处的哨岗里尸骨如山,灼热的空气里血腥味令人作呕。夕景华骑在马上向北望去,城外的死寂与城中的杀喊声两相对比,真真叫人心惊,
“玉吟……”
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北关了,没想到仍是迟了一步。夕景华看到此情此景,不禁一阵心悸,马蹄已经尽量避开地上的尸首,然而仍是溅起了一片血浪。他勒紧马缰,竭力克制住胸口中的剧痛。
“小心!”
随着身后人的一声惊叫,早已燃得焦黑的哨台应声而倒,轰然一声在夕景华面前不远的地方摔了粉碎。台上火势蔓延,烧着了地上的人,顿时间如天倾火势,浓黑的烟漫过夕景华的双眼,他猛地一蹬马镫,一人策马直直向北关城门冲去。
被眼前鏖战过后的惨景所震惊的大军在久久的沉默过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啸天怒吼,浩浩汤汤的军队随即跟在夕景华的身后如洪水一般涌向北关城,
前方的数十座哨岗已然陷落,那么城里呢……
不敢往下再想的夕景华隐隐听见城头战鼓如雷,刀戟拼杀之声不绝于耳,像极了那一日他只身闯入淮南城时听到的鼓声,峻切,悲凉,秋意凛冽。
北关的城门早已被攻破,烈火焚烧的痕迹随处可见,更远的地方,重重人影在幽暗的火光里如皮影一般不那么真实。夕景华纵马拔剑,踏着一地的血泥杀入战阵,
从北关的南门涌入的大军一瞬间就冲到了内城外,也就在这里,逐渐将包围圈缩小的尸人就是在此处遇到了最顽固的反抗,他们从城外一直杀到这里,已经都负了伤,可是并没有丝毫痛感的尸人在完成任务之前是绝对不会停下的。彼此间的拉锯战也只不过是在消耗北关的兵力,而叛军的数量几乎没有任何减少。夕景华在看到双发厮杀之后,面色乌紫浑身浴血的人无论被利刃如何攻击都没有丝毫闪躲,而且有的人分明已经折断了手脚却还在向前挺进,仿佛那伤根本不在他身上一样,
夕景华起初还深觉不解,可是当他用自己手里的剑刺穿其中一人的身体时,那人脸上木然的表情让他一下子想到了答案,
是尸人!
从前在鬼门时他见识过百里胤控制的尸人,那种夺取活人神智,控制他们成为杀人工具的恐怖秘术曾一度是鬼门中的禁忌。没想到今日在大鹓国的战场上,竟还会看到有人使用!
夕景华因为曾经亲眼见过所以严令鬼门弟子不得使用这种秘术,如今这妖法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想而知此时夕景华心里的怒火。他大喝一声,一剑劈去,那刚刚倒下的士兵便眨眼间身首异处,但他仍旧长立不倒,依然保持着举刀杀敌的姿势。夕景华的座骑扬蹄长嘶,朝他的身上狠狠踏去,那尸身立时倒下,全身碎散成一堆模糊的血肉。
冲到内城外的大军一时间也被这些尸人的攻势吓,直到看见夕景华一剑劈下敌人首级才得知其中玄机,可是以他们的身手想要效仿何其之难。且不论尸人本身战力之强,成为尸人之后就更为勇猛,两军相杀之后他们才发现想要取敌首级绝非易事,
“殿下!大殿下!”
在城中抗敌的白风羽在夕景华冲进城门的一刹那就看到了他,可是他那时无暇分神,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来,冲到夕景华的身边来。周围杀退的尸人再次向他聚拢,而内城的西,南两面城门已经几乎快要被攻破,如果内城失守,那么北关就会失去最后一道屏障。从外涌来的大鹓兵马虽然可以暂时压制住这些发了疯的尸人,可是时间一久定然也与城外的守军一样成为尸人的刀下亡魂。
“上马!”
夕景华朝着马下的白风羽一伸手,“玉吟在什么地方?带我见他!”
他话音刚落,白风羽已拉住他的手,一脚踢翻围上来的尸人,“陛下还在军营里,那里有重兵把守,不会有事的……”
饶是白风羽这样的高手在经历了这么久的激战之后也渐渐露出疲态。他的肩上腿上都已经见红,想必也是受了不轻的伤。夕景华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更加急切地想要见到凤玉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旧伤好些了没有……
“大殿下,你的身体无事了么?”
坐在夕景华身后的白风羽因为此时靠得很近,所以能感觉到夕景华气息不稳,时强时弱。方才他看到夕景华一人独闯进来时就已经惊讶不已。他记得自己离开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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