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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无名 第30节(1/4)

作品:《劫无名

    这人便住了手,却把小凉糕的马臀拍了一拍,对无敌笑道:“不曾割骟,却难怪你道它烈性。”

    小凉糕似立不住了,四蹄抖抖地,原地踏了数回,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眸,好悬没落泪。

    无敌夺过缰绳,小凉糕便低头往他怀里拱,让他拿缰尾照耳尖打了一记:“没出息的东西!”

    这人牵过自己的黑马来,黑马生得神俊高大,微微歪了歪脑袋,憨呆呆地看着雪白的小凉糕。

    “我这匹军马是自幼骟了的,”这人抚着黑马油光水滑的皮毛说道,“便要驯服得多。”

    无敌哼了一声,见此马甚憨,当真是马随其主,便指桑骂槐地道:“只怕把脑子也骟了!”

    第101章 兵者诡道

    无敌道是黑马把脑子骟了,这人听了丝毫不着恼,翻身跨上黑马,拍鞍而笑:“我这一匹割骟的军马,唤作绝影,是代州军中的头马。不如何活泼,却久经沙场,冲锋陷阵,屡立奇功。便是我,也让它救了数回。你的小马驹,追得上它时,我送你一锭金元宝。”

    无敌听出了奚落之意,喝道:“什么小马驹,颠倒不识货!老爷这匹白马,名唤小凉糕,生得纤细修长,却是纵横江湖、堪托生死的龙驹!追不上你的骟马时,老爷倒给你一锭金元宝!”

    这人大笑,前仰后合,忽于鞍头一按身,银衣骏马疾掣如电,沿星月生辉的滹沱河畔驰远。

    无敌不知这人为何发笑,咽不下这口气,把灶火踏灭,跃上鞍拍马道:“小凉糕,追!”

    小凉糕没奈何,让无敌再三催逼,烈性发作,狂涛骇浪似地往前冲涌,转瞬已赶至黑马旁侧。

    无敌迎风立起身,去抓那人的红缨亮银盔:“老爷须揪你下马,你便知老爷的马厉害!”

    这人道了声“怕是不易”,提辔拨转马头,黑马猛地扭身扬首,抬起两只前蹄一纵,带这人跃入河中,旋即又翻起两只后蹄,健浪地尥了一个大蹶子,溅了无敌和小凉糕一身水花。

    无敌抹了把脸,一屁股坐定,骂骂咧咧地道:“贼阉马,却不要走!”

    此处的河水只有齐马肚深,他便也催小凉糕涉河去追。小凉糕让黑马泼湿了浓密的银睫,急晃晃一下子扑入水中,左前蹄恰踏上一块湿滑的河石,扬颈惊嘶一声,好悬没崴得跪跌下去。

    他见势不好,拧腰把浑身分量骤向右挪,总算稳住了马,葛衣却已浇得湿透。

    黑马是代州军的头马,听得小凉糕惊嘶,本能地转头,甩动厚亮的鬃毛,轻嘶以示安抚。

    小凉糕本以豆沙包为首,自打离了豆沙包,如离群的羔羊,正暗觉孤单迷茫,忽又遇见一匹鬃毛茂盛的头马,不禁垂下头来,耷拉着濡湿的耳尖毛,呼地喷出鼻息,不搭理黑马。

    此时,黑马已驮自家主人上了岸。那人颇识得马,见小凉糕垂了耳朵,打觑问无敌道:“纵横江湖的小凉糕,如何却羞羞怯怯,不识得水性,在滹沱河里栽了跟头?”

    “你这贼军汉使诈泼水,”无敌施尽解数,总算引小凉糕涉过了河,“倒来问老爷!”

    这人笑道:“兵者诡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乃用兵之道。一个人,若精通阵法、骑射这等的小技,却疏忽了谋与略,便只是小家子气,难免马失前蹄。”

    无敌见他为人开豁,不以使诈为耻,反倒以不使诈为小家子气,不由得哼了一声。

    这人敛起凤目,望着前方的一片昏暗的林子,正经了神色,又对无敌讲道:“小兄弟,马与人的秉性,其实极为相似,皆是心思敏锐,趋利避害,畏死乐生。

    而马中最骁勇善战者,也并非视死如归,只是疑而不惊,怯而不乱,看似呆愚罢了。

    当真要考验你我的坐骑孰优孰劣,不妨纵马趁夜色穿林而过——

    马的双目生在头颅两侧,不能看见前方的草木。在林中疾驰,目不视物,只有信赖主人。

    若不信赖主人,害怕撞个头破血流,乃至趋利避害,发狂将主人摔跌下鞍,便不是好马。”

    无敌听罢这番浅显的道理,颇以为然,又暗觉其中机锋深藏,似有劝诱之意。

    他便不言语,抚了抚小凉糕的脖颈,心知此马落水已受了惊吓,不宜再经受这等的考验。

    可遇见这个懂马的同道人,与割骟的黑马相较,小凉糕又显得娇气许多,如何甘心?

    何况兴致也正昂扬,便把缰尾在小凉糕的臀上笞了一记,一马当先驰入林中。

    小凉糕的前蹄已是不稳,摊上好胜的无敌,在密林中风似地闯冲。不由得双耳高竖,两睛上吊,连雪尾也夹在了臀底摆动,总算是艰难地维护住了未骟的江湖好马的体面,不曾摔下无敌。

    而黑马与其主一心,无意与这一人一马较劲,也就不着痕迹地放了水,以免再出差池。

    在红日东升之时,无敌率先策马出了林子。他跳离了小凉糕,把缰绳一扔,见此地甚是平整,似农户晒谷的坝子,铺着几张篾席,堆着十余个秆草垛,就毫不客气,扯草来喂小凉糕。

    这人也下马来,黑马当即低下滚热的脖颈,唇齿空自咀嚼着,去嗅小凉糕身侧雪白的皮毛。

    小凉糕受了惊,往后一扬,抬起左前蹄作势要打,却又不好真打,就地刨了一个小土坑。

    无敌扎好一束秆草,回头就瞧见这个委屈的小土坑,不禁怒火中烧,教训小凉糕道:“真是个没出息的,做了马也怕耍官威的,它是马中的公公,你怕它作甚?”

    穿亮银盔甲的人听了,几乎笑裂了桃似的脸庞,揉搓腮帮子,摇着头连连摆手。

    无敌通宵达旦地与之比马,见识了黑马的能耐。虽认定辕门骟马,伤了马的天性,却也有些佩服其驯马的本事。望住黑马,口中说道:“只是这马好,你便不让我,我也只是输了马。”

    这人缓过劲来,好容易收住了笑,搔着黑马的脖颈,掀出底下一片血红的皮肉,说道:“不瞒小兄弟,我这匹黑马绝影,为大宛的汗血宝马与西域大食的良驹所生,本就是无价之宝,旷世罕有。小凉糕出自民间,却能与它并驾齐驱,可谓是沧海之遗珠,难能可贵。”

    “有什么了不起?”无敌牵住小凉糕,喂着秆草说道,“我也有一匹好马,是蒙古红马,不如这杂胚子骟马高大,却雄悍至极,草原上的狼也怕它。只不曾带来,带来时,便知高下。”

    这人的神色肃穆几分:“蒙古马确实雄悍,纯种的大宛汗血宝马,也不是它的对手。”

    无敌只一哼:“你见过纯种的汗血宝马?我家曾有一匹金色的,庄严远胜凡品,立在烈日下,毛色比金子还要滑闪,一旦疾驰发汗,遍体作赤色,如烈火霞云,人见人惊,马见马怕。”

    这人听得悠然神往:“这等赏心悦目的大宛良驹,只怕整个中原,再也寻不出第二匹。”

    无敌眼中忽地浮出戾气:“再有一匹时,你老兄兵权在握,想必一定会弄到手了?”

    这人摇头叹道:“依我之见,纯种的汗血宝马,再如何神骏,也不如蒙古马好使。

    古有一战,我说与小兄弟你听,便知原由。彼时,中原天子,觊觎大宛的汗血宝马,派使臣前往讨要。此马本是大宛的镇邦之宝,大宛便不与天子。天子盛怒,遂调兵遣将,远征大宛。

    这一场远征,凡识些兵法的,便知屡犯兵家大忌。两万将士途中已伤亡过半,最终大败而归,只剩了百余残兵。天子颜面无光,又派大军讨伐,终于屠了大宛,掳获汗血宝马两千余匹。

    行至玉门关下,两千余匹汗血宝马,已死了大半。而侥幸存活的,充作军马,虽扬了一时之威,却因水土迥异,一代比一代孱弱娇气,渐渐地绝迹。论起个中的得失,委实令人扼腕。”

    无敌听罢,神色柔和了几分:“若当初,驻扎在贺兰山下的是你,也许我便不会如此。”

    这人微皱的眉宇,似浮着些困惑,寻思了一回,笑道:“此话怎讲?”

    无敌道:“我家以养马为生,在贺兰山上有一处马场。因得了一匹汗血宝马,惹来了官兵。官兵先是借故刁难我娘,让我刺伤了一个,寻着滋事的由头,便兴师上山问罪。我自剖腹抵罪,官兵却不守承诺,杀害我双亲,火烧马场,妄图掳走汗血宝马,似要献给谁。可惜的是,我家的汗血宝马,是要认主的。在它眼中,官兵与狼虎无异,如何肯从?当即撞下山崖,摔死了。”

    这人听罢,眉间攒起了川字纹,半晌才问:“你可还记得,彼时统兵的将领是何人?”

    无敌烦恼地一甩头:“我那时年纪小,若知道是何人所为,岂会到今日还不能报仇雪恨。”

    这人沉着目光,认真地端量了无敌片时,忽地一眨眼,又露出雍容快活的神气,笑道:“不知不觉,便已天明,我军中那补天的大锅,还等着我造饭,小兄弟,有缘再会。”

    无敌不觉已与这人交心,这人谈笑风生,陪了他彻夜驰骋,以致他竟生出了些微的不舍。

    这人听了他的身世,没一句安慰的话,想来在辕门供职,有许多顾忌,不能再与他往来。

    无敌便收拾了低落的心绪,目送这人与黑马绝尘而去,牵着小凉糕回了吕府。

    如此又过了两旬,无敌再未见过这人,也就将之抛诸脑后,终日饮酒打拳,独自一个消遣。

    到了这月中旬,恰撞见一个六合之日,吕夫人称侯爷教阅已毕,便要为小五和喜鹊完婚。

    无敌收拾了行囊,把小凉糕喂饱,只待小五和喜鹊拜了堂,吃一杯喜酒,就离开代州。

    小五的父母早亡,其宅院不如吕府宽敞,因在吕府宴客,这一桩婚事便似成了赘婚。

    吕府热闹的场面自不必说,代州文武官员皆乘轿骑马来贺,连看热闹的百姓也围了半条街。

    待喜鹊出花轿,迈过庭院的火盆,让众人拥至供案前时,忽有一人的笑声自外传来:“吕管军,吕夫人,我来迟了!快让我瞧一瞧,哪一个是我代州军的新娘?”

    无敌听这声音耳熟,抬眼看时,众人一齐往两侧让开,一名双鬓之间生有美人尖、细眉凤眼的英俊男子,一身御赐的九蟒绣衣,牵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龙骧虎步地径入堂来。

    那小丫头见了吕夫人,挣脱男子的手,张口便问:“吕定弟弟在何处?”

    吕定是吕氏夫妇之子,吕夫人命一个丫鬟引这小丫头去见,调头与吕管军迎向这男子:“侯爷你再来迟些,怕是要喝满月酒了,都是自己人,来便来,何必打扮得如此齐整?”

    这男子笑得眉心攒出个川字,与吕氏夫妇一处立定,让仆役去摆放贺礼,压低嗓门道:“我向京中请旨,不巧今日来宣,叩谢应酬了,赶来此处,怕误了吉时,便不曾更衣。”

    说罢,照着新郎小五的脑门,就是一巴掌。小五抱头嚎道:“毙咧!侯爷见了饿就打!”

    众人哄堂大笑,这男子故作严肃,替小五抻一抻歪斜的红披:“成了婚,须懂些事!”

    无敌猛地认出,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两旬之前,在滹沱河畔,与他彻夜驰马的金元宝。

    他本以为,这人如吕管军一般,顶多是个千户。孰料,这般好相与的军汉,竟是此地的镇关侯兼一等云骑尉。他曾听小五讲,镇关侯是其勋位,此人实为山西都指挥使司,唤作柳飞沉。

    小五与喜鹊拜高堂时,拜了这位镇关侯柳飞沉与吕氏夫妇。待到礼成,柳飞沉对喜鹊道:“小五的父亲,与先父一齐战死沙场,彼时小五的年纪尚小,是吕管军与吕夫人……”

    无敌听了一句,见是些辕门的体己话,便不作停留,随众出去吃酒。

    过了片时,小五抱着酒坛出来,一桌桌地敬酒。行至无敌面前,他已酒气冲天,一嗓子唤来镇关侯柳飞沉,豪情万丈地道:“侯爷,这就是我和你讲的马二哥,我的亲二哥,使枪如神!”

    柳飞沉笑道:“久仰马兄弟的大名,闻名不如见面,今日相逢,须满饮碗中之物。”

    无敌见他是侯爷,心下早已冷了几分,将一碗酒喝了个底朝天子,背身揽住小五道:“小五兄弟,你与我妹子喜鹊相识不久,正是看她好时,自有千般如意,万般顺眼。哪一日,你飞黄腾达,看她不如意了,或嫌她的娘家不够气派了,只不要忘了我当初说过的话!”

    说罢,无敌也不与入了洞房的喜鹊话别,匆匆地去把小凉糕牵了,就要从吕府后门离去。

    柳飞沉看在眼底,哪里不知这少年人心中有气,行至后门处,一把牵住他的手,便道:“跑什么,怕我这侯爷吃人不吐骨头,当真吃了你?随我来,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102章 侯爷显威

    无敌早已察觉柳飞沉一路相随,只是自恃有武艺傍身,谅其不敢强留,才不做理会。

    岂料,这侯爷十分不识趣,走过来便牵住了他的手,扬言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他只在年幼时,让父母牵着手学步。即便是无名,与他断了袖,也不曾如此牵手。倒是在锦衣人诈死之后,无名于金陵茶馆的屋檐下看雨时,牵了庄少功的手,还将他数落了一顿。

    无敌不由得来了气,挣开柳飞沉的手,暴跳如雷,恼得也眼眶也红了:“说话便说话,却不要牵老爷的手,小娘子才手牵手地走,只不要牵老爷的手!”

    柳飞沉不知他气性这般大,也不知此举如何得罪了他,寻思了一回,笑着赔不是道:“只许小娘子牵手,这倒是头一回听闻。或是冒犯了马兄弟,只因小五年幼时,我牵惯了他的手。后来,我夫人因病离世,只留了一个女儿。我这个女儿,脾气那叫一个大,无缘无故发作,扭头就跑没了影,不知走失了多少回。唉,我是不会照顾她,将她带在身边,牵着她东奔西走。从此,见了闹脾气的小辈,就忍不住要牵一牵他的手,怕他赌气一跑,便走失了。”

    无敌听了这番话,怔了一怔,他幼年丧父,流落江湖,做了庄家的死士,几乎不记得有父母关爱是什么滋味了。走失这两个字,不免要触动心事。加之,这镇关侯身为人父,必然不是断袖,牵他的手,心思自不是龌龊的。那他这一番发作,实在是没道理得很了。因道:“见什么人?”

    柳飞沉抚了抚小凉糕的齐刘海,仿佛还沉浸在丧妻之痛中,眉宇微微地攒着:“去了便知。”

    无敌看不下去,劈手夺过缰绳,不许柳飞沉再折腾小凉糕:“去何处?”

    柳飞沉笑道:“你只随我去,我大小是保一方平安的镇关侯,不会害你。”

    无敌因顾及喜鹊要在代州安身,又对这位侯爷生了恻隐之心,也就由着柳飞沉,随他出吕府去瞧个究竟。十余条军汉,正在府外恭候,见状一齐上马,引二人出城,径驰向代州军的营盘。

    代州军的营盘,位于北面的雁门关下。外围设有营垒、望楼和鹿砦,守备森严自不在话下。

    把守军门的士卒,抬开拦路的拒马枪。无敌纵马进去看时,入眼的是一处军市。

    这军市是代州军中的贾区,向为士卒贩卖所需之物,可避免士卒因外出采办而扰民,又可以向准许入内的商贾收租。而这些租税,有皇帝的恩准,不必上交国库,任凭镇关侯柳飞沉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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