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无名 第29节(1/4)
作品:《劫无名》
说至此处,他将手一拂,桌椅刹那荡作齑粉,这一股齑粉如蛇拧动蹿走,随他以内力引导,扑至庄忌雄和俞氏的面门处,张开蛇头龇出獠牙,便似泥雕般止住了。
庄忌雄惊得不明所以,只护住俞氏,俞氏却失声叫道:“九如神功?”
无名把手一收,狰狞的蛇形跌落在地,散作一团木灰。
俞氏眼中又流露出奇异的光彩:“你……你练成了……此功失传已久……我还以为……此生无缘得见……教主……”一语未尽,她咬唇捂住小腹,额头尽是冷汗。
“莲妹你没事罢,”庄忌雄搂紧俞氏,向无名斥道,“要杀便杀,胡闹什么!”
无名见俞氏情状,知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把她两只手拽起来,号了一阵脉。
庄忌雄大骇,他和俞氏十分忌惮无名,以往俞氏绝产,求遍了名医,也从不曾让无名诊脉。只有一回,庄少功发了天花,命悬一线,迫不得已,让无名以李代桃僵之法,隔着床帏,一声不出,把那疮毒引了过去。如此一想,庄忌雄不禁又有些恍惚,他竟让自己的孩子,一个本就有肺痨在身的孩子,代替江家的孩子,做牛做马,受了许多苦。
无名撒开手,对俞氏道:“主母,你可知,你以往为何绝产?”
俞氏满头是汗,嘴唇蠕动,却不肯明言,她是让自己亲兄弟逼迫,落下了病根。
无名笑道:“你这个病征,唤作‘嫉妒不孕’,宫中最是常见,伤在七情,脾土气塞,任带二脉不畅,以致阴衰少经,阳元入胞胎之门,却不能相生。想来,你近年调理得当,心胸也开阔了些,才老来得子。可这老来得子,也有老来得子的坏处。”
俞氏听得双颊微红,她早年落下病根,幸得庄忌雄待她极好,庄少功又极孝顺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使她尝得了生为人母的甜头,才渐渐地忘却了不光彩的旧事。
庄忌雄听无名所言在理,也忘了这病劫的可怕,紧张地询问:“有什么坏处?”
无名忽道:“主母年纪大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主人保大还是保小?”
庄忌雄万没料到,无名有此一问,微一怔:“自然是莲妹的性命要紧。”
俞氏面色惨白,她已没了一个孩子,不愿重蹈覆辙:“我……”
庄忌雄握住俞氏的手:“没了你,要孩子有何用?不如我二人一起死了。”
无名“呵”地笑了一声:“实话告诉你二人,真到了那个地步,不论保大保小,没一个保得住,要保只有一起保,抑或两个皆不保,所谓保大保小,就是胡说八道。”
庄忌雄和俞氏听得将信将疑,松了一口气,心底均觉,这少年郎如此提问,捉弄他夫妻二人,实在是无聊得很了,却不敢明言。有这一番捉弄,无名倒似变得和善了。
这大约就是无名示好的法子,这少年郎经历了太多坎坷,从污秽阴暗处生长出来,像一条狗,像一件兵器,总之不像人,当他不得不与尘世和解妥协,不得不低头凑合出些许温柔时,他就如一个无人教导的孩童,把这温柔藏在捉弄中,惹得旁人直跳脚。
庄忌雄与俞氏面面相觑,忽然很想认这个孩子,这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
这个孩子,再污秽,再沾满血腥,再目中无人,其根本也与庄少功一致。
可他二人又十分明白,无名已不是孩子。迫使无名与这尘世、与他二人妥协和解的,并非骨肉亲情,而是庄少功。至始至终,无名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庄少功。
第98章 村汉思郎
无敌携喜鹊往代州雁关去,策马沿滹沱河向北驰骋,抵达恒山南麓时,已是徂暑六月。
一路奔波辛苦,喜鹊早已洗尽铅华,典鬻了夷族新娘的服饰,把一个沾满尘土的幕离围住头面,穿一身粗麻衣衫,将包袱栓在怀中,着中原样式的布鞋,打扮得和寻亲的村姑没两样。
而无敌,许是到了年纪,数旬的工夫,个头又蹿高了些,胡髭隔三岔五就冒头,来不及打理,索性不剃了。加之,他始终不愿花费无名所赠的盘缠,沿途打猎充饥,天气炎热,野味难以保存,他不肯浪费,嫌喜鹊吃得少,兀自胡吃海塞,夜间不得已打拳消食,便练得身子骨精壮更胜从前。
一条健壮的村汉,一个淳朴的村姑,一匹颓靡的白马,就是如今的无敌、喜鹊和小凉糕了。
待到在滹沱河边鞠水洗面时,无敌觑见水中不修边幅的村汉,只以为遇见一个偷袭的劲敌。
他心下一凛,扭头张望,见四野只有他和喜鹊孤男寡女两个人,以及小凉糕这一匹马。
又肃然回头,盯着水面,寻思了好半晌,才敢断定,这村汉毫无疑问,正是他的倒影。
无敌对水自窥神貌,初时吓了一跳,旋即认了命,涌起一股得意——
若此时无名在他身旁,他定要士别三日,让无名刮目相看,领教一下子他的英雄气概。
但无名惦记着他的屁股,他再有英雄气概,也没有用武之地。
想至此处,无敌自知长大成人,这个模样并不适宜断袖,不讨男子喜欢,势必要孤独终老。
他心头恨恨地,自感天要亡他。分明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陪在他身旁。他却是断袖,还是断袖里,得了下面那个滋味的。偏又生得十分粗鲁,断袖这一条路,走得真是艰辛极了!
这种艰辛的断袖之恨,归结在无名身上,使得无敌心痒难耐,很想按住无名捶几拳。
可无名不在他身旁,他的气力没处使,逐日积攒,深知这一世,天南地北,未必能再见到无名,不由得又悄然化作心伤。早知无名那一抱就是永别,他也该抱一抱无名。
不论如何,无敌与无名一别之后,总算是平安地把喜鹊送至了代州的雁门关下。
喜鹊的姑父,是代州雁关千户所的掌印。朝廷正五品官员,中原人,唤作吕齐,麾下有十个百户所,每所一百一十二人,算起来,就是统管着代州一千一百二十名军士。
此地辕门的同僚见了吕齐,以管军相称。寻常士卒或平头百姓,恭维吕齐一声将军,也不为过。难怪喜鹊的姑母,吕夫人,敢派士卒携书信,千里迢迢,向蒙化土知府夫人讨要喜鹊。
无敌领着喜鹊,至吕府登门拜访,把门的士卒说道,吕管军去校场练兵,不在家中。
吕夫人听闻侄女来了,亲自出门迎接。这位夫人是夷族纳苏氏人,年约三十,早年随夫南征北战,最终在雁门关安家,常与将士打交道,性情豪放,这般抛头露面,也不以为意。
吕夫人向喜鹊仔细盘问罢情由,相认了一回,情状便和母女重逢无不同。
喜鹊悲喜交加,投入吕夫人怀中,落下泪来,有说不尽的话。
“阿渣,这些年,你在土知府家为婢,受委屈了,”吕夫人也红了眼眶,执着喜鹊的手道,“我没有一日不挂念你,只盼你来,来了就好,这却不是个哭的地头,进屋说话。”
无敌随二人进府,只见吕夫人把一个擢帚旁立的小厮唤至身边,劈头盖脸打了一记:“小五,侯爷罚你来我府中扫地,怎么方才我出来,见你在偷懒?如今你倒好逍遥,趁我家夫君不在,还大模大样,瞧起了热闹。这热闹好瞧?仔细你屁股开花,侯爷再赏你百八军棍。”
“毙咧!”名作小五的小厮挨了打,把竹帚一摔,抱头嚎道,“侯爷麻米儿,饿就领一帮弟兄,出关杀几个贼,咋了咧!饿一个世袭百户,堂堂六品官员,给管军夫人扫地,都成怂咧!”
无敌和喜鹊没料到,这个小厮,竟是朝廷六品官员,当即瞧了他一阵。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端的是血气方刚,一脸虎落平阳的怅恨之色,样貌却还稚嫩。
喜鹊听闻他是百户,遥想在信中,姑母曾许她一个百夫长做夫婿,不由得浮想联翩,羞红了脸,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这一看,越看越喜欢,恨不得立即与小五拜堂成亲。
吕夫人虎着脸,对小五道:“若不是侯爷照应你,你的脑袋早已搬家,让监军挂在旗上示众。我家夫君,也为你担待着干系,罚你扫地,你还要毙咧?别以为,你这官职是世袭的,就似金瓯永固,由你砸摔也不碎!教你来府中扫地,一则是要你避风头,二则是要你好好反省!”
“管军夫人,”小五一摆手,又掇起竹帚来,当作红缨枪一撑,“你包涉咧,侯爷和管军待饿好,管军夫人比饿娘还亲。可饿的弟兄,不能平白日塌了!十一条性命,饿不为弟兄报仇,还算瓤代北军汉?如今报了仇,夫人你要扫地,饿便扫地,要饿项上的脑袋瓜,饿拧下来给你。”
吕夫人听得叹息,望着喜鹊,换了副好脸色,对小五道:“这个是我的女儿,不远千里来投奔,今日不说丧气话,你去校场瞧一眼,若军中无事,把我那夫君拎回来团聚。”
小五这才把目光转向喜鹊,喜鹊也正瞧他,只觉这百户真是不同凡响,有趣极了。
四目相对,这两个少年男女,猝不及防,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别开脸。
仿佛这一看,胸中有十分的烫热,心砰砰地直跳出来,却不敢言语。
吕夫人哪有什么不懂,但见无敌一言不发,守在喜鹊身旁,也是年纪相当,形容比小五英武许多,风尘沧桑,一双招子却雪亮,似个江湖中人。只道他护送喜鹊前来,定是对喜鹊有意。
她对这等义士,本就心存好感,只因未盘清底细,又不好过问,才有些谨慎。
当即棒打鸳鸯,对小五道:“你这代北军汉,休打我女儿的主意,也不怕客人看了笑话!”
无敌听得不明所以,喜鹊急得咬了咬唇。小五“哦”了一声,不再看喜鹊,却从头到尾,看了无敌一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收敛了些,操起中原官话,将信将疑地向吕夫人道:“管军夫人,敢问今年贵庚?夫人你不就一个儿子,整日缠着末将,陪他骑马射箭,年方八岁,没听说有女儿,还这般长大!有个女儿藏着掖着,生怕末将抢了,夫人未免不地道咧!”
吕夫人听得既好气又好笑:“没工夫听你谝,速去校场送信,晚了便让侯爷领你走人!”
小五听罢,又生猛地掠了喜鹊一眼,将扫帚竖在墙根处,似放下了一件兵器,领命去了。
无敌和喜鹊听凭吕夫人安排,在吕府用了些茶点,各自得了一处落脚,自沐浴更衣去了。
“好侄女,”吕夫人对无敌上了心,亲自替喜鹊梳发,说了些闲话,把蒙土知府家骂了一遍,才问她道,“送你来的这个义士,像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有些面善,不知是什么来头?”
喜鹊略一思索,有些小心地道:“这位马二哥的来历,只怕姑母听了不欢喜,但马二哥于我有大恩,若姑母有难处,不便留他暂住,我这就和他另寻一处落脚,却不要教姑母为难。”
吕夫人失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见外的话?你这个马二哥,便是朝廷钦犯,只要心地善良,不曾祸害百姓,姑母也没有什么容不得。但须问得清楚明白,好让姑母心里有数。”
喜鹊这才松了口气:“马二哥怎会祸害百姓?他曾不顾性命,往蛊门解救受害的女子。他是侠义之士,在江湖中鼎鼎有名。连我家老爷——蒙土知府,也对他另眼相待。”
吕夫人道:“江湖中的事,姑母也知晓些。夜白季燕出檀郎。他姓马,却不是这四家的人。其余有名的青年才俊,什么鲁应陆萧,没有一个姓马。近来,倒有一个无名无姓的,医术了得,声名大噪,时常让侯爷那个野丫头挂在嘴边,喜欢得不得了,听说在金陵做了一桩大案……”
喜鹊只听得无名无姓,便立起身来,失声问道:“姑母讲的,可是无名大哥?”
吕夫人微一颔首,忽有些警觉:“你怎么叫他大哥,你认得他,莫不是,就是他?”
喜鹊心下不安,摸不清吕夫人如何看待无名,从实把如何结识无名讲了一遍:“蒙大少爷强纳我为妾,是无名大哥,为我指了一条明路,还赠了我许多盘缠。马二哥不是无名大哥,却是他的二弟。马二哥替我出头,将我从蒙府救出,送来与姑母相会。他本是要往贺兰山去的,在此处休整一番,我想留住他,他也未必肯答应,姑母千万不要为难他。”
“原来是这个人,难怪有那等的威风,”吕夫人脸色顿缓,看待喜鹊,又有些惊奇,“无名的二弟,行二的死劫无敌,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生性桀骜,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前年在京城,护国大将军遇刺,听闻就是他的手笔,但圣上并未追究,你姑父猜测,这或许正是天威所致。”
喜鹊只以为无敌是庄家的仆人,即便以武犯禁,也是寻常江湖人士,哪曾料到他有这等的能耐,不由得大吃一惊:“马二哥怎么杀得了护国大将军,这和当今圣上又有什么干系?”
吕夫人轻按住喜鹊的肩,让她放松坐下,挑一支雕花精美的银钗替她簪上,不答只道:“这个人当真是死劫无敌?他的性子桀骜非常,肯屈尊送你来雁门关,好孩子,这就是你的造化了。对这个人,别说你姑父,连侯爷也赏识他,称他在金陵,破了赵将军的八门金锁阵,谙熟兵法,又有一身武功,其枪法箭法,放在辕门中也是翘楚的,若他能为代州军效力……”
喜鹊是个明白人,听至此处,把银钗按住,仰脸说道:“姑母,这支银钗太贵重了,我左右只是个丫鬟,受不起。马二哥确是性子桀骜,以往或是做了许多事,身不由己,早已倦了。如今终于脱身,想要退隐山林。送我来雁门,已是我勉强了他。只求姑母,千万不要再勉强他。”
吕夫人见喜鹊外柔内刚,极有主见,暗地里为她欢喜,仍旧替她簪好了发髻:“这银钗是你姑母我出嫁时,你祖母传下来的,如今传给你,是我纳苏家的传家之宝,有什么受不起?姑母何时教你勉强他,有些话,是不能当面讲,姑母也做不得主。你便觑着他的脸色,他若有心,留下住些时日,果然好人品,脾气也与我等投合,姑母就设法引侯爷来见他。”
如此这般,喜鹊拗不过吕夫人,留无敌在代州的吕府,苦劝他再盘桓些时日。
无敌思忖一番,答应了,他是见过世面的,知晓人心险恶,远亲不如近邻,打算瞧一瞧,喜鹊的姑母到底如何,若不能善待喜鹊,那他这一趟就算白跑了。何况去贺兰山重建马场,颇需些本钱,他走得急,身无分文,又不愿花无名交给喜鹊的银票,只得留在此地,寻门道攒银子。
这一日复一日,耽搁下来,喜鹊的姑父千户吕管军与无敌一见如故,知他是劫门死劫,并不说破,把他当作自家兄弟管待,好吃好喝供着,不时与他切磋枪棒阵法,听他讲一讲见解。
吕管军不常在家。无敌不得不与吕夫人打交道,虽觉她是女中豪杰,但热情非常,问起他的生辰八字来,他也招架不住。索性白昼里出去溜达,见识代州的风土人情,入夜才回吕府歇息。
这是极暑的时节,较之云蒸雾绕的阳朔,代州要炎热许多。
无敌本就性烈如火,让此地的暑气焖烤,就如同火上浇油。入了夜,独自一个,闲躺在吕府南院厢房的篾席上,似一只肉包搁在笼里,蒸得浑身汗津津的,腿间莫名其妙地春情勃发。
无敌没奈何,把衣裤一股脑扒了,汲凉水冲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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