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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 第11节(1/2)

作品:《士为知己

    可不知齐牧是打从心里地不欣赏这个儿子,还是想更多地摔打锤炼他,恰在今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齐敖二十出头,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可以开始建功立业的年纪了。对比起来,东南阳州方氏的方华当年丧父时才十七岁,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就挑起了所有的重担,以短短几年时间荡平东南大地,为方氏势力打下坚实的基础,实乃少年英雄,人中龙凤。

    于是,有人煞费苦心地想给这父子两都搭个台阶。前阵子,司徒温禾向齐牧举荐齐敖,认为他可担大任。万万没想到,齐牧最后非但没有接纳意见,还借故罢了温禾的官职。

    关于这件事,齐牧没有多说什么,对待齐敖,似乎也一如既往。有人感慨,真是君心难测。

    殷子夜的马车虽不奢华,却颇为宽敞,此乃齐牧特命人定制,旨在确保舒适性与实用性。此时堵在这条小路里,迎面碰上这么数匹马,殷子夜的马车进又进不了,退又退不去,其实唯一的办法,就是马一匹一匹从马车旁穿过,便可轻松解决了。

    至于说到礼仪这个问题,就有点微妙了。论辈分,齐敖年幼,殷子夜年长。论官职,齐敖职位低,殷子夜职位高,且殷子夜还有爵位在身。单从这两项看,理应齐敖主动向殷子夜行礼,并礼让殷子夜的马车先行通过。

    ☆、针锋相对

    然而,论身份……齐敖是齐牧的儿子。仅此一条,就能让很多人望而生畏了。

    可是,别忘了,殷子夜也不是一般人啊。

    殷子夜的车夫显然已积累了经验,见到这几骑迎面冲来的时候,便急急勒马,驱使马车靠边停下了。

    但齐敖骑在马上,既不打算绕路,也不打算回头,而是定定地一直盯着殷子夜。

    与他同行之人注意到不对劲了,问道,“咋啦?”

    另一人则压低声音,与身旁之人耳语,“这个殷子夜,最近不是有传言说……”

    “不是吧?真的假的?”

    “我爹告诉我的。”

    “我也偷听我爹跟别人谈过。”

    此前,有关殷子夜的不良传闻,已然悄然地有所流传,最近群臣联名上奏弹劾殷子夜之事,更是在上至朝廷下至民间中掀起了一层风浪,一时将大量的焦点与议论聚集到了殷子夜身上,涉及最多的,一是他的种种负面形象,二,则是他与齐牧的私下关系。

    这伙都是自小的玩伴,言行难免不太讲究,一人向齐敖道,“景贤,你该不是想试试看在你爹心目中,是你重要还是殷祭酒重要吧?”

    那人此言只是玩笑,不曾想他话一出口,齐敖分明变了脸色。

    殷子夜亦是一怔。

    那人自知说错了话,赶紧噤声,现场霎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驾!”齐敖猛然地用力一抖马鞭,他胯下之马仰天一声长啸,刹那间惊到了对面拉着殷子夜马车的那两匹马,顷刻惴惴不安地骚动起来,亏得马夫连忙使劲拉住,才稳了下来。转瞬之际,齐敖便调转了马头,以迅雷之势扬长而去。

    他的几个同伴傻傻地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多时,均后知后觉地打马跟上。

    殷子夜自始至终未发一言,阿罗也不敢吭声。见他们都走了,才回头看向殷子夜,“少爷……?”

    “继续前往沈府。”殷子夜说完,放下了帘子。

    不出几日,这事又传了开去。

    据闻,齐牧的宠臣殷祭酒,其目中无人、胆大包天又上了一层楼,竟然硬生生地逼得齐牧的嫡长子齐敖在他面前都只能退开让路,气焰之嚣令人发指。

    就连侯府的下人,也时有嚼些舌根,偶尔说着说着,才惊觉殷子夜走到了附近,无不飞快住嘴。

    殷子夜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他的路,离得远了些了,阿罗忍不住摇头,“少爷,他们话说得这么难听,您听得下去,老奴我都听不下去啦……”

    “树大招风,名高引谤,”殷子夜望了望远方的天际,“人人有本难念的经。”

    殷子夜的话,阿罗时常懂一些,不懂一些,晓得他的性子,除了嗟叹几声,也无可奈何。

    往前不远,便是分岔口了,一边通往殷子夜的寝屋,一边通往齐牧的住处。

    殷子夜停下脚步,考虑少顷,道,“阿罗,你先回去吧。”

    阿罗心下会意,没有多问,待他离开后,殷子夜迈步走向另一个方向。

    走着走着,面前由远及近地显现出一道身影。

    遥遥望到彼此的时候,两人都有点意外。

    殷子夜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过去,齐敖则大跨步地迈向了他。

    “殷祭酒,午好。”齐敖向他行了个礼。

    礼仪很标准,可殷子夜一眼就看出了他目光中的凛冽。

    “齐公子。”殷子夜也规规矩矩地回了个礼。

    齐敖直直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殷祭酒这是要去哪?”

    赤luo裸的明知故问。

    殷子夜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视线,“本官寻侯爷商议些事情。”

    齐敖对这答案一点也不意外,他讶然的是殷子夜这泰然自若的姿态,不禁冷笑一声,“殷祭酒每日都有不少事情要与家父商谈啊。”

    殷子夜能感觉到来者不善,心道这对话进行下去不会有多大意义,道,“齐公子若无要事,本官便不逗留了。”

    言罢,他也没打算等齐敖回应,绕过他身旁就要过去。

    齐敖伸手一把攒住了他手腕。

    “……!”殷子夜一惊,回头看向齐敖。

    齐敖冷冷地盯着他。

    殷子夜试图抽回手,但齐敖也是个练武之人,孔武有力,殷子夜竟挣脱不得。

    “齐公子意欲何为?”殷子夜镇静道。

    “你以为,仗着我爹的宠信,你真的可以目空一切?”

    “看来我得罪齐公子了?”殷子夜反问。

    “你手段诡异,也别把天下人都当傻子。”

    殷子夜一笑,“我知道你不傻。”

    齐敖大概没料到殷子夜这句话,“你什么意思?”

    “称赞齐公子聪慧。”

    殷子夜这平静的语调与不明其意的话中有话令齐敖愈加恼羞成怒,手上猛地加大力度,疼得殷子夜拧起了眉。

    “齐公子莫不是欲除殷某而不得,想直接下杀手?”殷子夜道。

    齐敖一怔。

    殷子夜当然只是揶揄,却也含有些讥刺的意味。

    要换一般人,像三番四次当廷斥诉他的李君,或是那群不惜联名上奏轰动朝野的官员,再怎么看他不顺眼,殷子夜也坚信他们不会采取非法的手段去铲除他。

    齐敖不同。

    接下来的话,殷子夜没有再说,齐敖也没有再执着。

    移时,他松开了手。

    殷子夜后退两步,并不急着走,反而环顾一圈,道,“这附近的念初池,若我没记错,当时齐公子的弟弟齐景轩便是在那失足落水的吧?”

    齐敖脸色转至铁青,甚至唇角有点抽搐。

    殷子夜心中慨然。

    曾不那么确定的事,现在确定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推断能失误一次。

    最可怖的,远非天命,而是人心啊。

    殷子夜向齐敖道别,齐敖这回没有阻止,两人终究分道扬镳。

    殷子夜还是来到了齐牧房中。

    “怎么,有心事?”齐牧一眼就觉出了端倪。

    殷子夜呆了一霎,他自以为已极力地掩饰得很好了。

    “无事。”殷子夜摇了摇头。

    “无事就是有事,告诉我。”齐牧拉着他坐下,道。

    殷子夜凝视着他的双瞳,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四十多岁的齐牧,面容刚毅,眼神深邃,而这种刚毅和深邃中,又难以掩映地透露出历经沧桑的风霜雨雪、岁月沉淀。四十多年,齐牧体验过多少生生死死了?不论是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抑或一个个地失去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世人对齐牧的评价褒贬不一,他是个宽容的人,赏识任用了许多曾对抗过他的有才之士。他是个仁德的人,有时候,心怀苍生,体恤百姓,谅解部下。但他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手上沾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血,不仅仅是敌人,还有许许多多无辜之人乃至于他有恩之人,都直接或间接地成为了他刀下亡魂。往往当他作出夺取一个人的生命的决定之时,会让人觉得那般冷漠、无情、悲凉、无奈。

    他是一个让无数人深深感到“伴君如伴虎”的男人。

    有人畏惧他,有人崇敬他,有人怨恨他,有人憧憬他。

    殷子夜呢?

    他终究保持了沉默,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齐牧宽厚而粗糙的手掌。他的手,因常年握剑与拉缰绳,而长了厚厚的一层茧。

    “子夜?”齐牧有点疑惑。

    殷子夜只是低头凝视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并不说话。

    “究竟怎么了?”齐牧追问道,想了想,“难道是最近那些——”

    “侯爷。”殷子夜打断他。

    齐牧止了声,等他说下去。

    殷子夜却不知该说什么。

    齐牧叹口气,“你执意不告诉我,我就只能用我的手段去查了。”

    齐牧很平常的一句话,还真的让殷子夜心里陡然一惊。

    “侯爷,我……”殷子夜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迅速地一一闪过,“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殷子夜情急智生,“今年中秋……侯爷能否与子夜共度。”

    齐牧一阵诧然。

    他与殷子夜相识九年了,殷子夜从未提过这类要求。

    齐牧心中忽然有点难过。

    对殷子夜,他不是没有内疚过,但他一直以为,殷子夜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

    他以为他给得已经够多,他以为他做得已经够好,他以为他的爱已经够深。

    而殷子夜时至今日,才大胆地告诉他,他想要什么。

    原来,是他太迟钝了吗?

    察觉出齐牧的犹豫,殷子夜并不意外,这句话,他只是临时起意,自己不曾真的奢望过,可当切实地感受到齐牧的态度时,心中仍忍不住泛起一股苦涩。

    有些回答,还是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殷子夜扬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子夜随口一提罢了,侯爷若是不……”

    “好。”齐牧忽地道出一个字。

    那个笑容,他太熟悉了。每当殷子夜勉强自己的时候,他就会那样笑。齐牧并非一开始就发现的,殷子夜十分善于隐藏自己。可他们毕竟相守了九载光阴啊。

    殷子夜抬起头,看进齐牧的眸中。

    “今年中秋,只有我们两人。”齐牧一字一句,郑重承诺。

    “……嗯。”

    殷子夜不知该喜悦还是怅然。今天,他没有对齐牧说真话。

    ☆、半夜来客

    一年多前,齐家发生了一件大事。齐牧的第七子,齐慧,字景轩,在侯府内不幸失足落水,虽被及时救了上来,可由于当时天气严寒,齐慧得救后当即染病,高烧不退,最后救治无力,享年仅十三。

    齐牧儿女不少,但齐慧最为特别。齐慧自小便有神童之称,天资聪颖,聪慧过人,未到十岁时,心智便犹如成年人一般。除了识见通达,齐慧身上最为闪光之处,是他心性仁厚,曾暗地里帮助过不少因犯下情有可原的错误而将被齐牧惩罚的官员,使他们得到齐牧的宽宥。齐牧非常喜爱这个儿子,时常在众臣面前称赞他,并有让他将来继承大业的打算。

    齐慧之死,对齐牧打击很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铭肌镂骨。

    这件事,齐牧没有追究太多,只是将之当成一桩纯粹的意外。

    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罢了。殷子夜独自叹息。已成事实,又能如何呢?将伤口撕得更开些,也只是徒增痛苦。

    日子在慢慢流淌,离下一个中秋,还有个多月。

    夏夜绵绵,月色朦胧,这一晚,殷子夜睡得早了些。但他向来浅眠,思绪难以彻底放空,无论何时,总会不自觉地陷入思考。

    隐约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悄然而来。

    殷子夜恍惚地睁开眼,一道身影的轮廓似有若无地显现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下,“侯爷……?”殷子夜嗫嚅着启唇,模糊不清的嗓音里透着一股慵懒。

    好半日,黑暗中才响起回应。

    “殷祭酒果真这般寡廉鲜耻啊。”

    殷子夜瞬间惊醒。

    这声音,他认得。

    齐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

    阿罗呢?其余的下人呢?

    殷子夜坐起身来,四处环顾,齐敖又走近了两步,“殷祭酒在怕什么?”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殷子夜皱了皱眉。

    “怕的是齐公子吧,还须借酒壮胆才敢来寻衅于殷某?”

    “寻衅?”齐敖顿了顿,“哈哈哈哈哈哈哈——寻衅啊……殷子夜,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吗?”

    “你连至亲之人都可以下手,殷某又算什么?”

    “至亲之人?哈,至亲之人……”齐敖的身形摇晃了两下,忽然一脚踢翻了一旁的几案,哐当一声,在静谧的夜里犹如震雷,“父亲他也是我至亲之人!可我在他眼里算什么?我哪一点比景轩差?他懂的我都懂,他会的我都会……我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我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不敢偷懒,不敢犯错!我十岁就跟着父亲去打仗,我多少次差点就没命活到今天!他呢……?他只不过略施点小聪明小伎俩,哗众取宠,就夺走了所有光环……哈哈哈,这些就是我的至亲之人……父亲他想过我的感受吗……?我堂堂一个弱冠之年的嫡长子,在父亲眼中,在大臣眼中,在所有人眼中……没有一点比得上那个天真无邪的弟弟!哈哈哈……他觉得,我就是个废物是吗……无论我做得多好,无论我怎么争取……只因为我是我……我不是景轩……所以我都是错的……连位尊三公的温大人亲自推荐我,他都毫不留情地否决……多响亮的一记耳光,我做了二十多年的梦,才终于被打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敖抖动着肩膀,笑得愈加疯狂,可笑声渐渐变味,直至夹带了些许扭曲的哭腔,良久,他才再度开口,“既然如此,我只好靠自己了……父亲说过的,宁我负人,勿人负我,我只是像他一样,铲除会威胁自己的敌人罢了……我错了吗……?错了……错了又如何……错了又如何!他就是对的吗!他就无愧于心吗!他的双手就没有鲜血、他的身上就没有罪孽吗!哈哈哈……他喜欢景轩的纯洁无暇,是为了圆他一生的遗憾罢了!可我……他一看到我……就会想起自己的污点……我就是他身上的污点!哈哈哈……”齐敖说着,笑着,时而疯疯癫癫,时而字句铿锵。

    殷子夜愕然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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