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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有鹿鸣 第8节(1/4)

作品:《西有鹿鸣

    我和他相隔十来步的距离,近到可以清晰地看清他脸上惊讶又若有所思的表情,却也远到再也找不回可以靠近彼此的路了。

    我挣了一下手,没有挣脱掉,阿缜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坚定,手上抓得更紧了。姜慈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他似乎有话想要问我犹豫了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了。我有些吃惊,在他离去的背影中,我突然发现他已变得如此强壮高大,却没有了一点儿我曾熟悉的轮廓。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姜慈或许并不是来要我的命的。可无论怎样,我们终究立场不同,能形同陌路而不拔刀相向已是彼此之间最好的结局。

    阿缜午后没有回禁军营,我有些担心,他却不甚在意。我以为他会有别的安排,却发现他只是安静地守在我的身旁。

    “我今日不出门。”我想了想写了纸条递给他。他扫了一眼,没说话,却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堆被江作影撕成碎片的画。我笑了,写下解释,“画已无用,无需再画。”

    我眨了眨眼睛,偏过头看他,阿缜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笔,将我揽进了怀里。我微微一怔,旋即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的腰闭上了眼。

    他身上没有了过去我房里常熏的那种安神香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有些陌生的草木清香,我之前没注意,这会儿觉得十分好闻,忍不住把脸蒙在他胸口又嗅了嗅。

    “少爷是想要面圣吗?”他突然问道。我身体一僵,一动未动,也没睁开眼,却能感觉他低下头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已经全都想好了,“如果少爷想的话,我们就一起进宫谢陛下赦罪之恩。”

    我猛地睁开了眼,手指同时绞紧了他的衣服,他叹了一声,“我原本是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了你,可我不该擅做主张。对不……”

    我没让他把剩下的话再继续说下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了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双眼中的情绪。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握紧了我的手。

    天还没亮我就已经和阿缜两个人等在了宫门外,直到皇城上钟楼响起了钟声,属于夜晚的黑暗被驱散,第一缕晨曦落在朱红色的宫门上,为其抹上一层金光,我才像是如梦初醒。没有传召也没有宫牌我暂时还不能进那扇门,阿缜有些担心,在门口徘徊,反而引来了不少关注。偶有人看见我的脸明显一惊,纷纷低头仓皇疾走。

    我拍了拍阿缜的手,示意他快点跟上别人,宫内不能奔走千万不要迟了,禄察大人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说第二天会参他二人一本就必定会递上折子,不能这会儿再多一个无礼的罪名。

    “你就在这里候着吧,千万别乱走,若是陛下招你,会有人来带你进去的。”守门的小太监不咸不淡地叮嘱了一句,身上自有些皇家的傲慢,对我这种布衣平民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日头越升越高,晨雾却没散开,在太阳下站久了便有些闷热,我出了一身薄汗,濡湿了内里的一层单衣有些难受,我腹中空空地想以后定要叫阿缜吃点点心垫垫饥再出门。

    庆幸的是我等的时间不算太长,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内臣仕官出来找我,他乍看我一眼时竟吓退了一步,然后才敢壮着胆子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战战兢兢地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眼中的惊慌才慢慢平复下去。

    “这边走。”他的话比之前门口那个更少,一路上都十分安静,我不能说话,他也没有开口的心思,我见他的手指紧攥着衣袖竟还在微微发抖,不知他紧张慌乱些什么。穿过宽阔的广场,要入第二道朱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发现那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程而已。

    我到殿外时,里头正情绪激昂地争吵,我偷偷瞧了一眼,只认得其中一人是禄察御史。我自然只想找阿缜,可殿内人不少,又都穿着朝服,着实难以分辨。

    “我没有说陛下不该立后!只是立后乃是国之大事怎可操之过急、如此草率?!”禄察乙越嗓门不小,我站在殿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立后人选尚未有定论……”

    “禄察大人,荣妃是太子生母,夷岚氏更是国之脊柱,后宫中还有比荣妃更有母仪天下之姿的吗?”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我没听见禄察乙越的回答,因为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我没忍住偷偷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穿紫袍的男人跪在阶下。

    “承蒙陛下错爱,胞妹得以侍奉左右,如今更有幸诞下皇子,是我夷岚氏之幸,臣与胞妹不敢奢求更多,此事全由陛下做主。”

    我看着他的背影,手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哗啦啦——身边的人似是跪了一地,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夷岚珣的背上移开,跟着旁人一同下跪。我听见有人徐徐走来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些。

    那声音还是一贯的冰冷,出人意料地响起,“你说,孤要不要立皇后?”

    我惊讶地抬起了头,只见那个裹着黑金龙袍的男人早就从高座上走了下来,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六十二

    我不知道杨牧晨是如何发现我的。当时他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大殿前挤满了他的子臣,他们在高声议论着他的终身大事——同时那也是大爃王朝的国事。或许是不在意才心不在焉,或许是早已看破毫不在乎,又或许是已有打算胸有成竹,这个原本是当事人的男人却和我成了这大殿内外唯二对此没什么兴趣的人。

    “孤在问你话。”他将双手交叠插在衣袖里,微微弯下腰,脸上看不出喜怒。

    大殿上寂寂无声,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紧张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张了张嘴,可喉咙里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顺势盯着我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轻松,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压迫气氛并不是他营造出来的。尽管他的脸堪称俊朗,笑起来更是丰神俊秀,可阴晴不定的性子却令我从心底产生了一股惧意,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孤早忘了冯幻长什么模样了,”他顺势捏住了我的下巴,扳正了我的脸,“今日瞧见你,倒觉得有点儿印象了。禄察,你为他守孝了三年,想来是与他十分亲厚的,来瞧瞧他们两个像不像?”

    我一怔,想起了孙行秋曾无意识对我透露过的那点他二人之间的秘辛,眼下对比竟觉得十分荒谬。禄察乙越脸色苍白,眼中似有喷薄的怒火,刚要开口却被身边的人扯了一下衣摆,眼神交汇中似有千言万语,迫得他长叹一声,生硬地答道,“微臣觉得不像。”

    贵为九五之尊的男人闻言轻笑了一声,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他揣着手在众人之间缓缓踱步,他未发一言,却能明显地感受到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势与压迫感。殿内安静得就连那袭黑底绣金龙的龙袍曳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都能分辨而出,皇帝没有坐回那属于他的王座,他站在正中,扬了扬手。

    “宣霍缜觐见——”

    我腹诽这太监真是帝王肚子里的蛔虫,单凭一个动作就能明白意思。但听到那太监唤来了阿缜,便有些管不住眼睛了,偷偷四处寻找他的身影。我与他在宫门外就分别了,刚才一路进来我也留意着遇到的每一位禁军士官,却一直都没看到他。

    老太监的声音还在大殿里回响,我就看见着银色软甲的霍缜匆匆从东面而来,在家里瞧他穿这一身我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看却觉得我的阿缜真是器宇轩昂、玉树临风,横竖都英俊不凡。他同样远远就看见了我,然后目光便与我胶着着再没我身上移开过,走到我身旁时竟还停了下来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五、六月里的太阳,温柔又炙热,令我心头发热。

    阿缜下跪行礼,我难得见他如此循礼的模样,心里发笑,却不小心发现陛下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我。这令我一下子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有多余的举动,老实地把头埋了下去。我第一次面君就如此不知礼数,这会儿才后怕起来,又想到杨牧晨那喜怒无常的性格不由心有戚戚。

    “当日陛下曾许臣一诺赦免鹿鸣流放之罪,今日臣带他进宫谢陛下隆恩。”阿缜磕了个头,杨牧晨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那太监高声将我唤进殿来。

    我躬身走进大殿,迅速地扫了一眼,发现那些大臣们看看我的脸又瞅瞅我的双腿,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不敢多想,跪在阿缜身旁,磕头行礼。

    “鹿鸣失声,口不能言,还请陛下恕罪。”阿缜为我解释了一句。

    “可有请大夫医治?”

    “大夫说是受了惊吓。”

    杨牧晨挑起了半边眉,哼笑了一声,显然对我这等胆小之辈不屑一顾。

    陛下赐了平身,转身慢慢朝宁察郡王走去,“孤当日还答应要重审鹿鸣一案,而此案似乎还牵涉到郡王。”

    “臣问心无愧。”

    我冷冷地盯着夷岚珣,好一句问心无愧。若换到以前,我多半会气到双手发抖,恨不得冲上去与之拼命,可现在除了身上都变得冰凉之外并没有那种冲动了,只是愈发觉得我这大半年过得十分荒谬可笑。那种早已深植骨髓中的厌恶与痛恨像是黑暗的潮水淹没了我整个人,从脚趾吞噬到头发,将我所有畏惧、谨慎和谋划全都冲刷得一干二净。我的眼前只有一整片、一整片的红,是我爹娘的血,是我鹿家的仇。他看了我一眼,这是我第一次同他对视,却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警惕与恨意。他或许不会想到我竟然还能活下来,会呼吸会眨眼地站在他的面前。我至今仍不知道他对我的仇恨从何而来,可我已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去寻找这其中的误会,原因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他所带来的一切早已毁了我的一生。

    阿缜脸色不虞地向前走了一步,刚要开口就被我从身后一把扯住。这是何等场合,我岂能任他率性而为?更何况,此案涉及我家两条性命,岂可在大殿上草草争辩?

    “陛下,这个鹿鸣这几日在闹市上卖画,画上尽是魑魅魍魉,行为妖异,整个上京都传遍了,不可尽信啊。”有大臣出班秉奏。

    我还未作辩解,禄察乙越便站了出来,“陛下,臣昨日刚好在街上遇到鹿鸣。”他看了一眼宁察郡王,“还有郡王的门客江作影。郡王爷派出那么多府兵恐怕不是请他去府上做客吧?”

    他郑重地向皇帝鞠躬,从袖子中摸出了奏章,太监连忙接了过去,只听禄察乙越继续道,“依大爃律例,各王亲公爵的府兵不可轻易列队上街,不仅如此,郡王府的府兵还险些同禁军在大街上起了冲突,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百姓只得闭门不出。臣身为御史台御史怎可坐视不理,任由人目无法纪?今日奏明陛下,还请陛下圣裁。”

    宁察郡王连忙下跪辩解自己并不知情,我见状忙拉着阿缜效仿却未作解释。陛下从一开始就只是不停地拨弄着手中的珠串,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漫不经心地问道,“孤听说你的画上画的都是恶鬼,悬赏重金问画上为何处,可有结果?”

    我摇了摇头。

    “画呢?”

    我从怀中取出了被撕碎后又重新粘贴在一起的画纸,只是在那张画上多加了冯幻的落款。杨牧晨貌似随意地瞥了一眼,却在看到那个名字之后脸色骤变,失态地将那副画捧了起来,盯着看了半晌,最后搂在怀里,脸上已恢复了平淡的表情。

    “即日起,宁察郡王禁足于府,非上谕不可出,着上京府尹彻查鹿鸣一案。”他转过身,似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江作影杀了。”

    ☆、六十三

    我没有想到昨天所见到的那个刚刚脱离贫瘠过往的江作影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在听到那声“斩立决”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直等到禁军士兵上殿来报已将其押至刑场,我方才如梦初醒。可我仍然不敢相信他竟然将要死了,对此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痛快,相反,内心竟隐隐感到一些恐惧。

    殿上群臣拦不住一个想要杀人的皇帝。看着那个西津乃至整个东川大陆的霸主高高在上的背影,我想起了那些并不遥远的与他相关的血腥传说。而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宁察郡王——这个我原本以为离我十分遥远、权势滔天可以只手遮天的男人,如今在生杀予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杨牧晨面前同样也与旁人一样脸色骤变。

    我是第一次如今近距离地接触到皇权的威严,不能让人生,却能令人死。我的身体微微发抖,幸好可以靠着身旁的阿缜令我稍稍心安,却仍然无法控制内心的惊惧。

    “陛下!此举有违律法!江作影还未曾定罪,岂可行刑?更何况现在正乃仲春之月,古训有云:毋肆掠、止狱讼,就算要处决犯人,也该等到秋后才问斩。”不少人纷纷复议,更有言官直言皇帝此举有碍江山社稷。

    “陛下……”

    宁察郡王被几个禁军士兵带走,临了,到了门口忽然冷不丁地开口,我朝他望了一眼,正巧撞上他的目光。我强压下心头那些许恐惧,试图令自己表现得更冷静一些,免得露了怯叫他发现我不过只是外强中干,其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连腿都发软到站不起来。只是他迅速转移了视线,不禁令我怀疑他这是不是心虚。不过,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便被杨牧晨冷冷打断,“你若有话可以留着,孤现在不想听。”

    太监上前想要将他手中的画接过,却被他不留痕迹地推开了手。那老太监只是惊诧了一瞬,立刻低头退回了原处。皇帝一直看着手上那张伪作,对于方才汹涌的谏言全无半点反应,甫一开口,大殿上便立刻安静了下来,可他却只稍稍偏了偏头,留了一个看不清神色的侧脸,冷声道,“退朝吧。”

    “陛下!”禄察乙越向前疾走了几步,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上,“请陛下收回成命!今日没有论罪就处决一个江作影,来日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此事不可复,从此律法便形同虚设,岂不是想关就关、想杀就杀?还请陛下三思而行,莫要做……”

    “莫要做什么?暴君?”杨牧晨猛地顿住了脚步,众人立刻跪下噤了声,平日里都威风八面,现在却也同我一样瑟瑟发抖,只见禄察乙越脸色惨白,深深磕了个头,回答道,“臣不敢。”

    “卿想的不错,孤就是个暴虐嗜杀的昏君。”

    “陛下!陛下!”禄察乙越慌忙朝前爬了几步,杨牧晨却已经一甩衣袖扬长而去了,老太监不紧不慢地拦住了禄察乙越,仰着头高声喊道,“退朝——”

    山呼万岁还在殿上余音绕梁,我俯首于那光洁到可以看清自己的青玉地面上,待再起身时早已看不见杨牧晨的半点身影。

    “禄察大人,”那老太监抬手扶起了禄察乙越,“陛下只是在气头上。”

    禄察乙越脸色依然惨白,他抿着唇摇了摇头,道,“下官并非是害怕因言获罪,我本就是言官,谏君是我的本分,可是……”

    可是陛下最后所说那句话却是惊到了众人。我还有些心有余悸,感慨一声伴君如伴虎真是古人诚不欺我。同阿缜对视了一眼,他脸上一贯没有多少表情,这会儿更显得比这殿上任何人都要平静沉稳,恐怕是还没有明白这朝上刚刚发生了什么,这令我又担心了起来,官场毕竟不同于家里,有个可以随时砍人脑袋的皇帝,阿缜心思单纯不会算计别人,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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