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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焕生 第12节(2/2)

作品:《邪焕生

连连笑道:“是是是,这三瘫斋除了我再没有更合适的主人了!”说着比了比身后墙壁上的字卷。

    卷上正写着:睡到中午方起床,肚腹空空进厨房,把酒凭栏看风雨,三更半夜自怀伤。

    匾题:拒绝辟谷

    凌霄殿。

    紫烟袅霭,仙音渺漫,优雅脆弱,华丽荒唐。

    玉帝丢下案卷,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右颊。

    他今年两千七百六十一岁,这是个很大的岁数了——他仿佛是和日月一同长大的。

    韶华湍促,带走了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容貌在三十八岁那年停止了衰老,永久蜕变为一个寡言深沉眉目冷峻的中年男子。

    玉帝时常会想起邪焕生。从前他也是这样一个圆脸善笑没心没肝的莽撞少年,无边逍遥,蠢得可爱。

    真奇怪,说起来邪焕生也有千百来岁,怎还是这般又蠢又可爱呢?

    门外忽然丢进来两个小兵。小兵头朝下摔在地上,发出刺耳惨叫声。

    守门将士在外头慌喊:“邪、邪将军,不可造次!王上正在殿内,勿要触怒龙颜!”

    这两个说话的守兵很快也被丢了进来,满地乱滚,呜呼哀哉。

    紧接着,邪焕生怒发高扬,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玉帝支着腮帮子,对他冷笑。

    邪焕生半点也笑不出来,他直呼他的姓名:“忌戈申!”

    玉帝身子向后一靠,哧的笑了:“人世到底不如天庭,竟将你喂出这副熊心豹子胆来!”

    ☆、47

    邪焕生立在大殿中央,大声说:“当年事迹,你敢当着天庭众人的面坦诚么?”

    玉帝听了也就看看他,眼色淡如茶水,好像在看

    一桩笑话:“这天下从来没有信得过的事,却只有信得过的人,你认为他们会信一个万人敬仰的皇帝,还是一个叛逃逆子?”

    邪焕生切齿:“我父王和喻古今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一个落得万人唾骂,一个被你玩弄至死!”

    “人各有命,我不过顺其道而行罢了。”

    “你顺的是哪门子的道?”

    “我道即是天道。”

    “哈哈,我真不明白,你不是万人敬仰么?为何不劝服我父王为你殉命!”

    玉帝缓缓起身,他走到邪焕生身旁,爱怜的抚摸他的脑袋:“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相较于枯燥的事实,有时候,人们更乐意采纳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而我,正是这个故事的缔造者。”

    “你是魔鬼。”

    “圣魔何别,不过胜负之间。”

    “你当真问心无愧么?”

    “愧?”玉帝笑了,他卷起袖子,将一段伤痕累累的手腕横到他眼前,“这就是我的惭愧,惭愧是留给自己看的,而不是成天戴在脸上、挂在嘴边——你的愧,你自己看到了么?”

    邪焕生呆望着那条狰狞可怖的胳膊,一时恍了神,咫尺之距,两人却好似隔着天关云海,这个男人太令他陌生了。他无力的道:“可是,你的手段太残忍。”

    “不宜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

    “呵,别玷污了菩萨!”

    “真相有如此重要么?”

    “难道不重要么?”

    “虚实真假一场梦,为何不能是一场美梦?”

    “你真可悲!你不光玩弄了别人,连同自己也玩弄了。”

    “局限于正义二字之下的无非皓首穷经之辈,关键时刻不堪一击!”

    “越是恶的人就越脆弱。”

    “恶?什么是恶?手持屠刀的人就是坏人么?举起屠刀有时比放下屠刀更需要勇气。”

    邪焕生用力打掉他的手:“这套歪理你就留着糊弄别人去吧!但愿你能够自欺欺人一辈子,哦对了,你不会死去,所以,我愿你骗自己骗到天荒地老!”

    玉帝闷笑数声:“我给了你我的答案,你的答案呢?夔出关在即,你是阻、杀、或是放纵?”

    邪焕生哑然失笑:“你怕了么?你认为呢?”

    “他含恨而忘,一旦降世——”

    “他会杀你。”

    玉帝凝视他,过了会,兀自转过身去:“我信任你的判断。”

    他的背影很放松,无所忌惮,连命门一道相送。

    邪焕生有点想捅他了:“你的命是我的。”

    “可以,我等你来拿。”

    芒草深,雁回旋,转眼又是一个秋。

    百里荒冢,暮笼霞埋。

    三个人,三坛酒,一派怆然。

    鲜嫩的草汁在醒世刀上打出一串珍珠。

    雁三郎反手一抹:“鸟禽有巢可归,我却无处安身。”

    邪焕生抛给他一坛酒,笑说:“生在江湖,何来有家,行在江湖,何处不是家。”

    雁三郎痛饮两口,抬手抹了把嘴角,突然盯着他骂道:“你个王八蛋!”

    “我是王八蛋,那你就是小王八蛋。”

    风。

    草木低吟。

    彧兰君在一片嘶嘶瑟瑟之中低声道:“大哥,三哥….”

    邪焕生伸手向下一按,截住他的话,他对着三郎:“说吧。”

    落日滚圆,金黄锡纸上烙出一孔火焰。

    雁三郎拖刀站起,狭长身影像摁在纸上的一根手指。“你我终是难免一战。”

    邪焕生笑了笑,他折腕,酒水泼向了三郎。

    雁三郎横刀一掠,酒无声息的汇成一道银白的细线,婉转低回,抛入了荒烟漠土。

    彧兰君捡起拂尘,隐退到一处大树下。

    仍是傍晚,黄昏漫长,落日虚胀而庞大,燎出一片滔滔。

    这傍晚,有秋水一般的刀气,有飓风一般的掌气,隆隆热烈的刮过他的两颊,仿佛夏日策马重来——人生能有几个这样快意的秋天?

    江湖由来本快意,何惧一酒问仇情。

    红霞滚浪,不照雁回。

    雁三郎纳刀入鞘,他像拂去一片尘埃一样的拂去嘴边的血痕:“胜负如朝暮,不过一抔腔中血——”他调头,朝万瀑流沙的方向大步行去,“时不待人,你俩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48

    万瀑流沙。

    万瀑流沙已不能叫做万瀑流沙了。

    首先,它没有了水。方圆百里尽成焦土,在数十日烈阳炙烤之下,横斜错落拉出千百道沟壑,岩石嶙峋凹凸,如浪翻卷,好似一张洗不净的沾满了碎猪肉的砧板。

    “江河”当中昂立着一座石冢,它冰冷而坚硬,萧瑟孤寂的像一个冬。

    一张惨绝痴老的面孔。

    邪焕生脑袋中闪过无限可能,但都不大明朗。这一夜,没有月亮。

    天空却是微弱残喘的白色。

    他攥紧了手中的灵珠。

    雁三郎向他郑重的点了个头,仿佛他们将做的是一场生死攸关的交易。

    三郎头一个站出来反对封龙。他指着邪焕生鼻子骂他不肖。他的慨然反对并不能印证这段亲情,毕竟他们从来也没见过父亲。夔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天上一道虚浮的幻影,摸不着看不透,连想像的空间都很匮乏,恍惚的只是一个概念。一个有关伦理纲常的概念。

    邪焕生对雁三郎说:“你是在这人世呆久了,久的成为了一个人类。”

    雁三郎说;“你是在这人世呆久了,久的不像个人类。”

    而人世,又是怎样的概念?

    它或许是一道束缚,也可能是一种放纵。

    前者于魔,后者于神。

    人世就像一坛巨大的染缸,他们血液里的很多因素都改变了,三郎学会了伦理,他学会了爱情;唯有彧兰君不曾改变,从一开始他就像极了人。

    他蓦然想起魔刀血世中诸佛的那些话来。

    不成佛,便成魔,佛魔一念化人间。我是魔,他是佛,无我何来他,无他何来我!

    这个他究竟是谁?

    他叹气。

    他已有太多身份,身上背负着太多的累赘。简单的事,非要搞复杂了才好。

    真累!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手上的佛珠。他的命,也是悟空的命。这样一个夜晚,就连一轮白月也欠奉,一习清风也妄言,既无旖旎的浪漫,也无冷冽的斗志。

    夔在石冢中苏醒,千年沉睡,殊不知外边的世界已然面目全非。若他可出世,是会感到惊叹、惊异还是惊怖呢?

    应该只有恨吧。他许会用他的恨来篡改这个世间。邪焕生忽然觉得害怕了,从一个善人到一个恶端,有时只需要假以手腕,编造一个满足世人的“荡气回肠”的故事。

    他抛起灵珠。灵珠卷着夜风冲到了半空,撤下一张赤红的网,仿若万山血洗,银河泣朱,天地怫然。

    石冢上瞬时现出两处光点,一于东南面,另者落于西北。

    三人眼光交汇,足下一顿,纵入夜穹,化作三条巨龙。

    虬龙青灰,似一绺灰烬,应龙黑硕,如墨化湍,震龙吐电,如梦如真。

    龙啸齐鸣,龙威并运,刹那绝尘惊艳。

    风雨雷电,转瞬遁幻,影落缤纷,宛是另一番世界。

    三股龙气蓬勃交织,熠空化盘运转,以破荒之力封印东南方豁口。

    三龙入地,再化人形。

    雁三郎引刀入手,翩转之中锋没三尺,熊火荼泥,炼地为根。

    彧兰君气掌并运,吐纳间双脚挪移,合阴阳乾坤起承运转,刹时天地无物,人气纵横,脉指寰尘。

    两力催孕之下,但见邪焕生眉一肃,步一踏,弋飞当空,劈掌破斓惊世涛,冶天为魂起玄阵。

    三力化转,相应相生,顿陷莽莽黄尘于幽翳,万灵惊走,四时倒转,举目所见,尽是春花傲风笑天雪,沉霜凝肃颂白圭,万木齐啸,青峰扶摇,似是毁灭,更开新生。

    邪焕生沉声一喝,役天地惊涛,纳海云之印,清气盈身,昊光沛走,顿时九天之上刹影婆娑,霞滟蓬莱,十方浑然;剑指轻划,封龙钥凌空铺卷而下,八面金火扫射阵眼。

    雁三郎彧兰君守势观望,俱呼:“成了!”

    就在封印盖下之际,却闻邪焕生一声哀嚎,竟是一把利剑透胸而出!

    ☆、49

    夜风鸣瑟挽悲歌。

    一瓢热血贯黄沙。

    彧兰君惊叫:“大哥!”

    邪焕生反手拔剑,血热锋凉,顿时泼贱在对方脸上。“你!”他神色一窒,无边恐惧弥漫周身,“为何是你?!”

    解商子狞笑,翻手一掌拍出,邪焕生错愕到了极点,疼痛不觉,只凌空翻个滚,就像干草袋子似的轻飘飘让他打下了尘去。

    草包!他心内凄笑,为什么挨捅的总是我…

    雁三郎生了根一般死站着,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虚掷了、破碎了,太阳穴里被人□□了一根冰锥,他感到疲软、无力、颓萎。

    咣,刀落在了地上。

    溅起缄默微冷的尘。

    “是你!为什么会是你!你骗我…你骗我!”

    寒芒一闪,照见解商子的脸。

    不加束缚的双眼,泣血绝艳,泠然是一双魔眼。

    他笑了,嘴噙瘆人妖戾:“主公出关在即,怎容你等不孝子横加插手!”

    邪焕生挣扎着,咬牙急吼:“杀他,快!”

    “杀我?!”解商子狂笑,“潜匿甚久,也该一试身手了!”

    雁三郎徒然尖喝,刀一震,忿然上手。

    红焰淬杀的命世魔刀。

    “一刀败你,然后杀你!”

    解商子冷眉斜挑,朔晦剑寒光辟暗夜。

    雁三郎夺身进逼,命世刀火殃杀八荒。

    非人之剑,残酷之刀,风流不存,温情不复。

    骤起冷风,吹不尽的绝望杀声,寒光错影,映照一出痛心的笑话。

    突然,风雨急催。

    刀与剑,挥击出数道白练横绝空寰,似是一张嘲笑的面孔。

    雁三郎攥紧手里的刀,他心存一志:杀他!

    杀了解商子!

    解商子凌空旋舞,如蝶轻曳,剑峰绵绵点落,挟带万钧毁灭之力。

    雁三郎长刀一撩,十面焦火浪滔天,蒸雨煮烟。

    刹那,冷雨沸腾,热血谱花。

    彧兰君拂尘疾扫,顿时道门倏开,吞化万道凌烈剑气。“阳奉阴违,你无可饶恕!”

    解商子傲立而笑:“你也来么?很好!”

    灵指划空,一剑双化。

    一黑一白。

    黑如暗夜,白似悍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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