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焕生 第11节(2/3)
作品:《邪焕生》
道银丝如巧尺弹舌卷住了丹贝勒的手腕,向外猛力拉扯。丹贝勒分毫不懈。
一时,刀、剑、拂尘,残败的人,睥睨的魔,全数定格。
丹贝勒额头上淌下一滴豆大的汗珠,不对!眼色一舜,却见所有人、乃至他们的表情都纹丝不动!
整座徒羊破仿佛陷入一个无声无色无形无相的世界。
——一个无间。
正在这时,百骨佛献刀刃下曳出两道金光,一道如矢冲入天穹,一道如根透穿地心,刹那天地如饮极光,万物如沐春霖,万里冰封裁新绿,百尺雪浪鞑生门;地面金色海云运转如盘,空中两极之像衍生如门,嶔崎峭壁遗华草,邪地尽处也焕生!两道圣光交汇处,只见一条伟岸身影翩若惊鸿夺斓现立,邪焕生金甲白袍,仙鸟涣云,湛兮神封如山劈穹,宏光熠华,不世之姿,擎天之势,俱现战神之像。
丹贝勒脸色倏变:“好个却风波,你们——”
余音未了,却见白鸟俯身急冲,邪焕生当空掣出黑剑——一剑划开云惊,变,乾坤扭转气掀岚,八里红尘浪飞血,古今风月唯一神!
瞬间,时空如镜破碎,起伏乍乱,众人如焦炉之蚁、乱渊之鱼,进退难尤,生死无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剑如时光之鞭落入凡尘,一剑,洞穿锁骨下却风波留下的罩门,另一剑贯喉而出,双招交替之中,邪魔荡尽,天地复还!
丹贝勒莽然后退,头颅凌空飞起,卷着血花,无声的飘下了悬崖,无头的身体依然屹立,过了半饷,百骨佛献才咚的一声从手中掉落下来,犹如一条丧命的白蛇僵直横于地面。
悟空一身伤病似都好了一般,精神抖擞,又哭又笑地冲过去:“阿生!真是太好了——”
邪焕生却是木然望着他,神情显得十分陌生:“你是谁?我….我为何在此?”
众人听言,皆是惊诧,吓得忘记了浑身创伤和甫经历的一场生死血战。
雁三郎不敢逼近,怔怔的唤道:“大哥,你….”越说越是无力。
解商子立刻在他肩上一勾,摇晃两下,轻声道:“活着就好,你莫慌张!”
邪焕生连连退缩,脚步慌中生乱:“你们究竟是谁?我…不要靠近!滚!”
“阿生——”悟空攥紧了拳头,几乎要哭出来。
谭处端摆手截住他的话,冷静问道:“那你又是谁?”
“对啊,我是谁?”邪焕生像是被当头甩了一鞭子,用力揉着太阳穴,发髻都搓乱了,蓦的,他纵声狂笑,丧智般的尖声自问:“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哈哈哈哈…..”
“邪焕生!阿生!”悟空小心兢兢的向他挪近,“你….!”
“不要过来!”邪焕生吼道,慌乱地盯着他手里的铁棍。
悟空连忙将定海神针远远抛出,摊开两只空掌给他看:“你看,我不伤你,你不要怕,我是悟空哇!”见他腕间还挂着那串佛珠,心念一转,提起手腕送过去:“你看,我这也有你这样的佛珠,你我,你是我的….”他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邪焕生木讷的低头看了会自己那串珠子,忽然像剥了皮的青蛙,剧烈的向后跳了一步,脸皮、嘴巴也跟着颤抖。“谁要你的东西…你们一定在骗我!”他凝视着手上的血,无措的叫道:“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阿生——”
“大哥——”
“邪兄——”
“小兄弟——”
他扯下那串珠子,像对待一枚炸弹似的死命掷到地上,手里的剑也丢了。
佛珠四散,满地乱滚。
悟空目瞪口呆,心都要碎了。
他追出去两步,却见邪焕生如一卷飓风已拧身逃下山去。
谭处端又惊又懊悔:“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啊!”
雁三郎眼都睁圆了,嘶声叫道:“愣什么,追啊!”
“不用追了,”悟空缓缓蹲下去,把地上的珠子一颗一颗珍重的捡起来,放进衣襟里,“我会让他好好回来的。”
☆、43
风萧萧,雪滔滔,无定之足步飘飘。
江湖路飘渺,已忘矜骄。
跑了多少路?无定数的路,到处分岔,几多选择,每踏出一步就是一番天旋地转,这世界早已全然陌生了,什么都新鲜,天大地大,陌生的恍如一场大梦,没有任何能够仰仗的事物。
跑了多久?雪软了,化了一地水,委进了春泥,拔出几簇尖而软的黄草,又薄又脏,像羊水里的胎发。
无论跑了多少路、跑了多久,许多谜团仍然无法破解。
——我到底是谁?我为何杀人?他们又是谁?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狂,用他使不完的气力。这真是太糟糕了。即便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若不能想明白这些问题,他或许会一路跑到死。
谁知道呢。
又有谁在乎呢?
两旁尽是讥笑的面孔,指指点点。
——“喂!破要饭的!你这样哪里讨的了粮食!我就行行好,余你一口吃的,来生可要当牛做马、好好报答我这个大菩萨哦!”有个村夫冲他打来两只馒头。
他抢在怀中,食不贪足的往嘴里塞,边塞边跑,馒头补给了他的体力,他于是跑的更快、更远,永无止境,进了水就淌,见了驴就骑,像个矫健的三项全能铁人。
大约是个晌午,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来一只脚,将他绊倒在地。
是一只赤足,一只白皙光滑如同玉石琢成的赤足。
是个女人?
他像一头误闯平原的患兽,恼怒而慌张的扬起脖子扫视,打眼先是一袭雪白的法衣,再上去便是两绺乌黑垂落的长发。原来是个带发修行的年轻男人,他颈间挂着的那串佛珠,硕大透红,饱满的缀成一把儿,沉甸甸垂落在膝间,微光细碎,流云淬成。
“你是谁?敢挡我的路?滚!”他冲那和尚怒吼。
和尚长了一张嫩生生的小白脸,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又是谁?”
对呀,我又是谁呢?
——打住!怎么又来!
他扑打着纵起了身,然后不要命似的用力拍打自己,这和尚怎么这么干净呢?干净的像从天堂掉下来的一块玉盘,而他却是这样脏,浑身泥秽,还散发出一股酸臭的土腥气,他一面拍打,一边喋喋不休的咕哝:“我是谁?与他何干?对嘛,我刚杀了人,他定是来报仇的!或是来讨公道的!嘶…他若再问一句废话,我便也砍下他的脑袋去….”
和尚微笑,打断道:“我叫聋哑文盲。”
“聋哑文盲?”邪焕生神色一住,旋即咯咯笑了起来,“你既不聋也不哑,想来也不是什么文盲!你一个出家人,打什么诳语!”
“呵…”“聋哑文盲”笑了笑,“看来你也不是蠢笨透顶嘛!”
“你究竟是谁?!”他退后一步,徒然厉声发问。
和尚双眸透亮,好像清晨从葡萄架上打下来的露珠,他从衣摆下腾出另一只脚,那只脚上一丝不苟穿着一只僧鞋:“将你怀里的鞋还我,好么?”
邪焕生垂头一瞧,果真自己怀里正捧着一只僧鞋。
和尚向他伸来一只手,这只手纤而不露,富于肉感,每根手指头上都有圆圆的小涡,丰满可爱:“可以么?”
邪焕生微微一怔,迷迷糊糊就将那只鞋头朝外递了过去。和尚攥住鞋尖,也不急着抽回,两人各持一端,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忽然,和尚凑近脸去,盯着他道:“你——记得我是谁了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把声音放的极低,好似深秋远林中一缕风吟,细细的从树隙间吹来。
邪焕生眼色飘曳,蓦的松开了鞋,拍手笑道:“哈!你是善雅花!”
善雅花丰满可爱的手对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两记,轻而缓地说道:“你累了吧,跑了那么多天,一定累的狠了…”
“是呀,我好累好累…”邪焕生喃喃自语。
他笨拙的爬上树根,身子一蜷,把脑袋拱进了善雅花怀里。
善雅花就像哄一个小孩子似的,轻抚着他,问他:“一路行来,可见今年的□□?”
“唔?”
“今年的风意外的暖,水特别的软,草哇也格外的脆,我一路走来,脚底蘸满了草汁,有一股沁人的气味,花可是十分的壮,光是花苞就有碗口这么大…..路边的人一个个被风吹酥了骨头,好像永远都不会老去,他们眯着眼,又渴望看这无边的□□,逐渐日头下睡熟了,梦见了琳琅的春光….”
“大爷!劳您看看这张画!”小青举着邪焕生的画像,满头大汗地比划,“大爷您近日可曾见到过此人?他长的可高大,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你很想抽他!”
“哎,有你这么说话的么!”雁三郎推开小青,接过话茬,“他是我大哥,生的是个富家公子的模样,就是身上的衣裳该是很脏了,人呢有点痴痴颠颠、神神叨叨的,嘴里或许念着‘我是谁’之类的蠢话….”
那可怜的老头,方才见着小青这样一个美貌温柔的大姑娘,尚还有几分相助的颜色,却不知是几世修来的孽恶,转眼就看见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孔低压压的逼近,他吓的体似筛糠,语无伦次的央求起来:“大、壮士,小人从未见过此人呐!您行行好,放过小人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全家老小就仗着这几筐鸡蛋养活呢….”
他盯着雁三郎背后的大刀,喉咙一咕噜,摧枯拉朽的就瘫在了地上。
彧兰君忙道:“罢了罢了,这地方都找翻天了,还是去别处另寻一番罢!”说着向老人怀里塞了包药丸,一手挽着小青,一手怼扯着三郎,歪歪斜斜逃离了案发现场。
十街外一家酒楼上,解商子花了五十两纹银打通了小厮,将邪焕生画像置在案头供人观摩。他与谭处端二人各占了把太师椅,守株待兔。
谭处端挥着浮尘吆喝:“走过路过便来瞧过!提供此人消息者,可获银票一百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解商子哗的打开扇子,掩着半边脸道:“师叔,咱们又不是黑道!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哇!”
“对哦!”谭处端大悟道,“咱们是不是该往脸上画两道疤?”
☆、44
“猴子叔,这么早就回来啦?”小青阳春天跑出一身热汗,捂着额头跨进了院子,远远看见悟空学着邪焕生歪在一把竹椅上,正放空。
解商子等人也跟着气喘咻咻的回了家,交口问:“你这样气定神闲,可有查到消息?”
“嘘!”悟空起身比了个手势,又枕着胳膊躺了回去。
“怎的?”雁三郎问。
悟空向背后一指:“人回来了,床上躺着呢,金蝉子陪着。”
“当真?你不会急凶了,干脆扎了个布娃娃扔在床上吧?”小青认为这很有可能。
“他疯了,老孙我又没疯!”悟空跳起来道,“不信自个儿去瞧瞧——”
众人听他一说,呼啦啦冲向同一扇门,有的打他左边过,有的从右边过,衣卷狂风,把他抽成一只陀螺。
悟空边转边叱:“轻点儿!别吓着他!”
邪焕生让善雅花送来时,就是个女娲娘娘树枝下的大泥巴人,澡也没洗,衣也没更,又脏又烂又臭。
人接在怀里,悟空着实吃了一大跳,这条大骨头棒哪里还是那个胖乎乎的邪焕生!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他不由想起一句俗话:卿本佳人…..
卿本佳人,奈何入尘,狂奔半月,变成了野人。
他俩人将邪焕生放进一只澡盆,当小猪一样又搓又烫,再把人捞出,换上新鲜衣裳,拿一捆大被子滚了,塞进床榻。
他二人服务周到,邪焕生也睡的当仁不让,瘦削的两颊在热水的浇打和炭火的炙烤下,很快浮出了两团惬意的祥云。
这会金蝉子正坐在他脚边温习功课,他有点阅读困难的毛病,食指一字一字点着念,非要一道念完了才罢休。
众人黑压压的脑袋朝着一个方向折下,十只炽热的眼睛像夏天的煤油灯烤着邪焕生,他眼睫一翘,缓的睁开,稍许有了反应,便跳起来急叫:“我拒绝!我不听!”
雁三郎愣了:“你拒绝个什么?”
“拒绝佛,拒绝法,拒绝僧….拒绝传销,拒绝安利!”
“….他受什么刺激了?”彧兰君问。
“对啊,”解商子道,“那个什么善雅花对他怎的了?”
悟空摇摇头,照着邪焕生的胸推了一把,邪焕生瞅了眼胸口,惊道:“你要做什么?!”
悟空松手说:“好兄弟,咱不伤你,你休怕。”
“我怎知你们不会伤我?我不认得你们。”
“你连自个都不认得了,怎会认得我,不过——”悟空说着从袖间拎出一串十八子佛珠,举到眼前一晃,邪焕生眼珠子也跟着一转:“怎的…这是个什么?”
悟空对着佛珠往下一拧,分作两股,一串咔的铐在他腕上,一串自己戴了,两相一撞,顿时佛珠绽华,铺了一屋子的金光。众人啧啧称奇,邪焕生反倒慌了神:“你要怎的?小爷可不跟你玩什么破镜重圆!”
悟空很宝贝地拍了拍手上的佛珠,单腿跪到床边,凑近了笑道:“我这缔命,可是一命换一命的,你还不信任我?”
“谁知道哇,”邪焕生嘟哝,“就凭你一面之词,我哪里晓得这是缔命还是取命?”
一旁谭处端低声道:“过了这数十天,他倒比那会有了点条理,不如——”给悟空甩了记眼色。
悟空会了意,从床边搬来半只却风波送来的冰西瓜,用勺子在当中舀了一大挑,送邪焕生嘴边:“喏,最甜的这口谁也吃不得,就给你吃!”
邪焕生想也没想,吸溜吞下了西瓜肉,边嚼边点个头:“甜!我信了你了!”
雁三郎幽幽的道:“呵呵,狗改不了——”
话没说完,解商子照着他的手背啪!的猛拍了下去:“粗人免不了喷脏!”
雁三郎反拧了他的手,笑嘻嘻说:“哎,我房里还有半只,最甜那口给你!”
两人溜走吃西瓜去了。
又过了十来天,春繁如烹,鸟虫躁动,邪焕生饮居安定,人不觉也长圆了一圈,就是精神头尚不大好,成天睡眼朦胧的在廊下飘荡,反复拷问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这些问题。
悟空见了,心里始终把不定主意,难不成他俩非得重新认识一场?一瓜之恩同生死患难还是有云泥之别的。
这日,他照例去紫竹林探望菩萨。菩萨拉着眼皮子听他长篇滔滔、手舞足蹈的形容邪焕生的异症,差点就要入定。
悟空歇了口气,央告:“我的好菩萨,有什么法子别让他再这么疯下去了?!”
菩萨平淡不惊,只是微微一笑,悟空的任何难题,总能在他这儿找到解决的妙招。
童子给悟空递去两枚丹药,用一层黄纸裹了,颇有点密不可宣的意味。
悟空好奇道:“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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