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往事 第35节(1/4)
作品:《奉天往事》
我转眼看他:“你说你不是真的,怎么又会是永生?你到底是什么?”
他不言之凿凿说他是老子的祖宗么,那他是什么,就意味着我是什么——龙族到底是什么?
他起身转坐到榻上,拿起竹管,眼神环顾石室,说道:“我只是一缕龙息,以作后路之用。当年的事,我知之甚少,自我诞生,就在这荒蛮泽洞中游荡。千万年前,这里并不是干涸连绵的山峦,反倒是一汪洪湖……”
“龙息?后路?”
他迷惑不解:“现在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你这娃娃与我血脉亲厚,放在宫里也绝不是等闲之辈,怎么连龙息都不知道?……你会化形吗?”
我想到彭答瑞对我恭敬有加,又说我是什么继承人、太子一类的人物,眼前这位老鬼又口口声声讲什么“宫里”。我垂眸思量片刻,说道:“现在的世道,没有皇帝了,往后也不会有了。”
他大吃一惊:“那天下由谁掌管?”
“自然是由天下人掌管。”
“真是胡闹!”他一挥袖,一阵罡风略过,鼻尖一凉,竟是划出个口子。
我抹去鼻尖上渗出的血珠,凉凉道:“这有什么可胡闹的,天下这么大,一个人管着,自然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许多个人管了,才能顾得上方方面面。”
“诶,我果真是老了吗?”
我真诚地点头道:“你是老了。”
我对他与年龄格格不入的面相深怀怨怼,他年轻也行,可年轻过我去,便不是那回事儿了。
他扯回话头,又问了一遍:“那你会化形吗?”
“老子生而为人,又不是妖怪,什么化形不化形的。”
“你是龙呀!化了形,威风凛凛,徜徉云海,多逍遥自在。若再遇上一知心伴侣……”
畅想戛然而止。他神色颇落寞,看来又是一情路坎坷的。这副神态唤出了我的共鸣,思及刘国卿,又对先前幻境念念不忘了:“我遇上杂毛犼那地方咋摆了那么多坛子的酒?干啥用的?”
他横过一眼,促狭道:“自然是防着外人进来的,你不是体验过了。”
我脸一红,恼羞成怒道:“我能体验什么!那酒古里古怪的,都骗得一只松鼠流连忘返了!”
“那是好酒,虽比不过醉颜酡,但也是取以神瀵之水酿成。只可惜后来神瀵被钦原之毒污染,连带着那批酒也浸润了钦原的毒气,即便是闻上一闻,也会产生幻觉,若是喝了,效用更大……瞧你脸红的,莫不是幻境幻出来了情郎,招你共赴巫山?那你又是如何摆脱幻境的,看你也不像是心智坚毅之人,难道是情节曲折……”
老子哪好意思说“是因为刘国卿不可能在下头”,只好避重就轻道:“脸红是喝你这破酒喝的,你自己喝吧,我不喝了!”
“别介呀,我是在夸你,当时素女琴音都响起来了,傻子才不知道你幻境里是什么情景。”
我大窘,深陷幻境时的确听到了几声琴音,还以为是咖啡店里放的新曲子,听了欲-火更胜,原来是素女琴音之故。素女在传说里既擅长音乐,又司掌男女那档子事儿,他竟毫不避讳地打趣我,便骂道:“你真不要脸,哪有老人家德高望重的样儿?”
祖宗不以为意道:“龙性喜淫,多美妙的事,有什么好避讳的?你可万万不要学人类那般虚伪的脾性——你到底会不会化形?”
“我大部分还是人类,”这句话十分奇怪,活了三十来年,方知自己着实不全是人类,“你说的什么化形,我真不明白。”
“你不明白没关系,我来教你!”
祖宗跃跃欲试,他是闲得屁-眼出油,我却没闲暇陪他玩儿,便赶忙推辞,连声道:“不可不可,现在外面没有龙了。何况龙是天子,是皇帝,这年月,名声别提多臭了!你是老祖宗,可不能坑人啊!”
祖宗唉声叹气,一杯接一杯的灌。我不知他一什么龙息——老实说,我压根儿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也不想懂——会不会醉酒。我心里打着小九九,妄图问出宝藏秘辛。那宝藏与龙族大有关联,他作为祖宗,总该知道些。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胐胐跳上桌来,舔了舔残酒,当即咣当倒桌子上起鼾了。我将它挪到榻上趴着,就搁祖宗身边,自个儿也身子一歪,倒在榻上,与祖宗闲聊道:“你知道吗,若不是真的见到你,你说的这些,放到现在的世界,都是上古神话,都是假的,都是古人异想天开,随意捏造的。”
祖宗勃然大怒:“放屁!那老子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这声“老子”是跟我现学现卖的,还是自古就有的,却听着亲近。我一乐,又道:“因为那些东西,我们都没见过,就像龙,这个动物图像是怎样诞生的?没人知道,几乎人人默认了它是人类幻想的产物,现实中是没有的。”
他冷哼道:“无知的人类,没见过就认为不存在,想当初……”
我打断他,不想听他长篇大论,只想赶紧把事儿办妥:“虽然大多数人无知,但历史仍是留下了蛛丝马迹。从前我不知有‘龙族’一说,我阿玛——我爹——从不与我提及,这固然有他自身的考量,但更多的,是不想我因为大多数人的‘无知’而被孤立……人类群居过活,社会是个整体,脱离了社会,我们日子可不会好过。”
祖宗好奇道:“那你又怎么得知了?”
我微微尴尬,脸上更红,期期艾艾道:“我……我怀孕了……才知道的。”
“那太好了!年纪越小,化形越容易成功,你下次记得带他来,我教他……是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不过,多谢好意,我不会带他来的,”我婉拒道,“他毕竟要融入社会,而不是呆在洞里。”
“诶,是了是了,老头子最讨厌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瞥他一眼,“而且人类不会一直无知下去,我们有智慧,仅凭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也能还原出整套的历史来。”
“哦?我们留下了什么?”
愿者终于上钩。我笑道:“不过几句话,却令人趋之若鹜,说的是宝藏所在之处。”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颜色。一听到“宝藏”二字,他的面部慢慢凝固起来。
我继续道:“那几句话是,‘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守陵人,世世代;玉龙现,宝藏开。’……祖宗,有没有给你些启发?”
良久,良久,他轻声道:“人类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告别祖宗了!这缕(?)祖宗也是萌萌哒,千万年一个人憋屈着,想找个唠嗑的也不容易= =
龙伯国:山海经里的巨人之国。之前看过一本解析神话的书,上面说龙伯国人体型巨大,大抵是因为都是龙的关系...【笑cry】龙伯钓鳌的传说可百度。
钦原:山海经里的一种鸳鸯大小、像蜜蜂的动物,毒性十分强大,产地昆仑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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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人类怎么了?”我问。
“要说宝贵的东西,确有不少。可你说的宝藏,我是半点头绪也无。我身在此间千万年,从未听闻过宝藏之说。大抵是人类以讹传讹,生了贪念吧。”
我好奇道:“宝贵的东西?你指的啥?”
祖宗傲然一笑,一指自个儿鼻尖:“自然是长生不老的我。”
我没憋住,骂出一句“臭不要脸”,末了一想,秦始皇遣徐福东渡求药,为的是长生不老;汉武帝炼仙丹,以求长命百岁,遑论古往今来的天子帝王,也得听上山呼万岁才坐得住龙椅。如此说来,这老鬼说得也称得上有几分道理。
“那你可得藏好咯,免得叫人掳走,咋死的都不知道。”
浅井一直拿我做实验,若见了眼前这个,定是把持不住。不过,这老鬼不是人,即便被按在了实验台上,也会令日本人一筹莫展吧。
只要是给日本人添堵,老子做梦都能笑醒,因而瞅着老鬼比我年轻些许的脸,也生出了几分喜爱,声音柔和下去,口头上却不依不饶:“你说话恁来悬,谁愿意翘辫子啊。来来,来你说说,你咋活这么大岁数的?”
“你小子耳朵长脚后跟去了?我只是一缕龙息,此处福灵宝地,聚息不散,养息固体。这小不点儿,”他欠儿登地薅了把胐胐头顶的毛,“死心眼子,当年与我不离不弃,随我来到此地时,已是奄奄一息。幸而休养生息多年,终于凝了神,固了体,到底是小不点儿,像我这般高大的身板,不知会凝到猴年马月去。”
我忽然于心不忍:“你那时候,天下是啥样的?真是神仙满地走,妖怪可劲溜?”
“什么样的?”他深深拧紧眉尖,似乎这是个千古难题,而他又没有超凡的智慧,想破脑袋也无法解其意,“我只记得……昆仑以东,天下刚大一统;昆仑以西,以我龙伯国为尊,其余的……”他咂摸咂摸,没咂摸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瞪大了眼睛问我,“嘿,其余的我咋啥都不记得了?”
我双手揣袖,往后一躲,说道:“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自个儿合计去吧!”
别看相貌,就他这中古的年纪,脑袋不好使也不稀奇。由他思来想去了会儿,方讽刺道:“除了你,这洞里还有啥好玩意儿?该不会也被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祖宗摆手道:“若是物件,我不明白现如今你们小崽子看重啥。我们那时候看中的是玉,犹以昆仑玉为上。昆仑玉又独独出自我龙伯国,是以万国来朝。”
“我们现在看重的可海了去了,漂亮的石头都稀罕。什么珊瑚、翡翠、玛瑙,珍珠……金银就更不用提了。玉也贵重,只是民间多是劣质仿物,好东西都得沾上‘御用’俩字儿才行得通。”
祖宗面色古怪,说道:“何故喜好此多艳俗之物?即便好玉难求,青铜朴实厚重,也不失为上佳之选。”
我嗤笑出声:“世间庸碌皆俗人,你在你这洞天福地里做神仙,哪里能领略俗的美妙?”
祖宗所有所思地点点头,眉目间竟多了一丝天真:“那你也喜欢金子、银子了?”
“喜欢呀!”
祖宗下榻,无缝天衣不生褶皱,对我道:“那你跟我来。”
我犹豫了一番,决定抱着胐胐一同前去。这老鬼对胐胐实心实意,真要一言不合,出了岔头,胐胐还能垫个背。
房屋设有暗门,只见祖宗掌心青光一现,眼前立时出现一条黑黢黢的甬道。甬道无火无光,却在刹那后,墙壁上星星点点闪烁起璀璨荧光。我惊叹地跟在老鬼身后,不时凑上去仔细端详那油绿荧光,竟是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夜明珠!
明珠未经打磨,棱角多端,一颗光明有限,连起来却是片进过染缸的银河。偷眼没瞜见老鬼回头,便收住脚步,试图抠下一颗来。哪怕是个小的呢,那也是个宝贝,赶明儿拿给依宁把玩。她生得晚,没见过夜明珠,又是个闺女,打小喜欢晶晶亮的物件,把这夜明珠打磨好了,做成耳坠子,衬得她小脸光彩照人,多好看。便是镶在嫁奁上,那也是奉天城里头独一份儿,放到前清,也是长脸面的。
夜明珠在墙壁中缠绵了千万年,想当初嵌得就瓷实,而今与墙壁浑然一体。我抠了半天,指甲都磨平了,珠子依旧纹丝不动。我暗自着急,却不想老鬼走了回来,还满脸不解道:“你抠这些破石头干什么?也就是个照明的功用,还不及烛火亮眼。”
我说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夜明珠!你看头顶那个,有鹅蛋那么大!要不是够不着,老子早弄下来了,就你没眼光。”
老鬼道:“这还能当个宝贝?从前我屋里,这玩意儿一点都不稀奇,我还嫌它不亮堂,费尽心思才找来灯油的。”
我扭头瞧他:“你要不稀罕,给我挑几个成色好的,个头大的,你不要我要。”
老鬼拽过我的手,步履生风,边说道:“瞅你那没见识的样儿,好东西在后头呢。”
甬道尽头是一扇石门,老鬼如法炮制,青光过后,石门洞开,现出一座四方四棱的密室。
甫一打开,金光璀璨,刺得人睁不开眼。待光芒逐渐散去,定睛一瞧,嚯!好家伙!满室金碧辉煌,金银珠宝水一般,俯拾皆是。物以稀为贵,物不稀了,就不值钱了,金光闪闪的垃圾随意堆在犄角旮旯里。
老鬼不以为意,想是司空见惯,也难怪说我没见识。此中的夜明珠,成色比外头的好上千倍万倍,个头最小的,抵得上外面最大的。老鬼见我满目生光,得意又轻蔑地往里面走,肆意地踩碎了几颗东海珍珠!我绿油油、金灿灿的眼珠子都飞了出去,心疼欲裂,高声道:“你看着点儿!看着点儿!都踩碎了!”
“这珍珠生得奇形怪状,仗着个头夺眼,实则不是好货色,你心疼个什么。”老鬼站在中央闪金光,接下来又说了闪金光的语句,“你喜欢就拿走,我还嫌占地方。清理出来了,也好体体面面地摆上伶伦管、素女琴。”
我十分想像叫花子一样,将漫山遍野的财宝仓皇地往口袋里塞。口袋里塞不下,再撩布褂兜着——然而我是谁?我不是叫花子,也不是平头百姓,我是见多识广的大老爷,架子得端着,万不可有辱斯文,再叫这老鬼小瞧了去,丢了我老依家的脸。
遂挺背收腹,负手踱进密室,对着沉甸甸的金子装挑作剔,心里却接了金子抛的媚眼,痒痒得紧。
我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宝藏了吧,怎么来的?”
“这里本是神瀵的泉眼,亦称龙眼。‘承天运,双龙脉;曰昆仑,曰长白。’所言不错,此处便是长白龙脉的龙眼所在。”老鬼正经起来就成了祖宗,天衣轻动,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龙脉乃立国之根本,此地有国,名曰‘终北’。”
我早惊讶不起了,说道:“终北国……难怪神瀵听着耳熟,这里竟是终北国?”
终北国,与华胥氏之国相似,地处东北极地。而终北之北,便是北冥——有鲲鹏的北冥。
《列子》中记载,终北国风调雨顺,不生花鸟鱼虫,人也没有欲望,无需法礼,不必烦恼生老病死,生活和乐安康,平静顺遂,如同拔了苹果树的伊甸园。细细量来,却诡异之极:人没有欲望,不生事端,那不就洋娃娃似的没有思维吗!设若一群木偶生活的国度,便不能称之为人。
……若是死人呢?
我打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迂回到记载上,值得一提的,便是这与瑶池并称的滋穴了。瑶池水称琼浆,滋穴水便称神瀵。相传神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终北国的人饿了渴了,皆以此充饥,他们也喝不腻,喝多了却会“(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适才与鼠兄品尝过的古怪酒,便是以神瀵酿造,不知不觉间,我竟也是做了回神仙了!
我慢吞吞道:“终北国不缺吃不缺喝,要钱也没用,这些总不会是他们私藏的吧。”
祖宗道:“我在的那时,终北国已名存实亡。人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却无人亲眼见过,也无人接触过终北国人。泉眼之下则被鲲、老餮、貔貅瓜分。这三只老怪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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