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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 第34节(1/4)

作品:《奉天往事

    我懒得和他咬文嚼字,蹲门口稀里糊涂地喝着糊涂粥。邹绳祖往自己屁股底下塞个板凳,他喝得斯斯文文,就着颗咸鹅蛋。大白鹅因着那句夸奖围着他打转,他把吃空的鹅蛋规规矩矩摆它跟前儿,上供似的,说道:“你儿子空啦,进我肚子里头了。”

    斯文败类!有辱斯文!

    我在心里暗骂,囫囵填饱了肚子。天空大亮,天朗气清,不过有些冷。邹绳祖又摸出怀表看时间,喝完粥提醒我道:“该吃药了,费老大功夫得来的,你可别忘了。”

    我站起来,吞下药片,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吃完了仍觉着冷。彭答瑞抖出了棉被给我裹上,他没有再弄些奇奇怪怪的草药来,或是我这肺病,他也一筹莫展了。

    我瞧着邹绳祖怀表上的金链子,好信儿道:“我听太太说,日本人遥哪收金子银子呢,你这金链子没被搜刮去?”

    “这是我爸留下来的,总得给我个念想吧!我不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掏出来不就得了。”

    “真是奇了怪了,以往日本收粮食、收棉花、收大-麻籽,这下儿又开始收金属,难不成是加工枪炮去?可哪有枪炮是金子做的,搬都搬不动。”

    邹绳祖道:“你个大少爷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东北这物价,自打满洲国建立以来,翻了几番儿了?近年的穷苦人家,排着队等死,那可是活活饿死的!日本为了规范经济,搜刮金银铜的去铸钱,只是又有几分几厘是进了老百姓的衣服口袋里。”

    我斜楞眼睛瞅他:“那你的生意也不咋地了?还有你银行保险柜里头的金条还在不?”

    邹绳祖乐了,洒脱中自有一番苦涩在眉头:“你拐来拐去给我画道儿,合着是在这等着我呢。”

    我讪讪道:“你就是把我当傻狍子,困难了也不说。要不是太太识大体,估计我还要用你的钱呢。”

    邹绳祖又要摸烟,他抽烟的频率比以前高多了:“钱不就是用的,用在你还有小崽子们身上,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落遗憾。”

    可我还是不得劲儿,恨不得若是真得了宝藏,分出一半给他才是。

    吃饱喝足,及日中,如盘盂。彭答瑞挑水、清扫、喂鸡喂鸭,一番琐事做完了,才得了闲搭理我和邹绳祖。

    我还裹着棉被,舍不得脱下,待彭答瑞坐在了旁边,在棉被里左翻右拐地掏出手来,往前一递,说道:“爷谁都不信,就信得过你,你来看看,我还有几年的光景好活?”

    却被邹绳祖一把扯走了:“瞎说啥呢,赶紧说正事儿,早完早利索。”

    “嘿,老子这看看病你也管……”

    “没你那么说话的,哪有自己咒巴自己的?还几年光景,我他妈年纪比你大,早晚走你前头。你吃饱了撑的啊,瞎咋呼啥?”

    彭答瑞并不参与我们之间的斗气,他抓过我的胳膊,手搭在脉门上,眉毛打了个结,良久说道:“在这样下去,着实没几年光景。”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素来耿直,不知委婉,言语便不大符合约定成俗的组合。不过他所言非虚,既如此,心里头反而安定下来,只觉得时间倥偬,还有那么多档子事儿没做完,死都死不利索,需得一心一意扑在上头,漂亮地解决了,才不枉几十年活过的岁月,也算是做了点有意义的事情。

    邹绳祖却不高兴,抿着嘴又翻出根烟。我借着他的手把烟推回去,说道:“别抽了,呛得慌,脑袋贼疼。”

    邹绳祖当真不再抽了。小黄滑过来,探起大脑袋要人摸。邹绳祖心情不快,便装作耳聋眼瞎,将那一大坨明晃晃的黄条忽视个彻底。小黄脾气好,也不免失落,我哭笑不得,拍了拍它扁平的头顶,面向彭答瑞说道:“忙完了?”

    彭答瑞道:“还要磨面。”

    我笑道:“磨面太费功夫,今儿先别磨了,我看你那儿还有挺多苞米,中午咱吃苞米吧。”

    彭答瑞爽快道:“也行。”

    我想他日复一日地磨面、砍柴、打扫,早已不耐烦了,只是一个人,没有同类用彼此能听得懂的语言同他唠嗑,排遣寂寞,他除了干活,也无事可做。今日我提出了一个让他打破规律的建议,他新鲜,又兴奋,也可能早就想这样做了,只是缺乏一个契机,才会应得如此爽快。

    他还是挺愿意我们来的。

    我把小黄的脑袋扛在手臂上,并不开门见山,反而拐着弯子道:“诶,对了,那天那只胐胐呢,这么久了,不见还怪想的。

    小黄一听到“胐胐”二字,几乎是夹着尾巴窜进了草地,东倒西歪的杂草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小黄肥长的身体缠在树干上,信子露在外头,分岔的两小撇子瑟瑟发抖。

    小黄的举动颇值得玩味,只听彭答瑞道:“胐胐白天睡觉,晚上精神,等晚上您就能见到他了。”

    我一指树上:“不是说胐胐性情亲和,怎么提个名字就把咱们小黄吓成这样儿?”

    彭答瑞似乎笑了下,嗡嗡的声音清亮了许多:“他不自量力,想猎胐胐做晚饭,却被胐胐咬伤了肚皮,才刚好没多久,肚皮底下还有牙印子没退下去呢。”

    我仰头笑骂道:“你说你傻是不傻,抓点儿田鼠吃得了,非要尝个鲜,可得长记性。”

    邹绳祖闷闷不乐,反衬得我身心愉悦。他不知道什么胐胐,想问又拉不下脸张嘴,想到晚上他就能见着,便也懒得与他解释,转而继续对彭答瑞攻心:“回去之后,我也查了些书,发现了点儿有趣的东西。”

    彭答瑞不言不语,邹绳祖忍不住道:“查什么书?”

    我说道:“神仙鬼怪,奇闻异事。我们刚才说的胐胐,正是<山海经>中记载过的神物。上古神物出世,可见神话并非空穴来风。要我看,<山海经>对土地的丈量有板有眼,倒更像是一本地理风貌志。”

    邹绳祖惊讶道:“这世上还真的<山海经>里面记载的东西?若是真的,那肥遗、巴蛇……岂不也有可能出世作乱了!”

    我说道:“可能日本早就得到这方面消息了,只是他们研究的方向,令我有一事不明。”

    言罢,我直勾勾地盯着彭答瑞,妄图在他杂草丛生的脸上看出些波澜。

    终于不负我所望,这一次他的脸上显出了严肃的表情,脑袋歪向我,是个侧耳聆听的姿势。

    我继续道:“他们在研究男性生育的课题,似乎也知道龙族的存在。据我推测,这项研究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了。”

    邹绳祖一愣,复记起我推断的他爸与我阿玛间的不堪,虽未多话,却不免面露尴尬,算是暂时认可了我的猜想。

    彭答瑞道:“您在书上查出了什么?”

    他肯松口,这令我精神振奋,棉被也不用裹了,只松松垮垮地披在背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身体自然向彭答瑞倾斜了,字正腔圆道:“鲧腹生禹。”

    邹绳祖立刻举起反对大旗:“此言有失偏颇,<吴越春秋>中载,鲧娶于有莘氏之女,<绎史>中更有‘吞珠生禹’之说。年代久远,怎么能断定鲧腹生禹!”

    邹绳祖的抢白简直是莫名其妙,他一贯是顺着我的,就算是反对,也是商量着来,哪有语气这般强烈的时候,简直是破天荒了。

    我回道:“<山海经>载‘鲧腹生禹’,又注引<归藏·开筮>‘鲧死三岁不离,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天问>中也有‘伯禹腹鲧,夫何以变化’的疑问,在屈原那个年代,大禹是由他父亲所生的观念,便已深入人心了吧!”

    我和邹绳祖唇枪舌战,旁征左引,谁也说服不了谁。忽而彭答瑞开口道:“龙族之所以称为‘龙’,是相传远古祖先为龙。不过近千年,龙只作为祥瑞的象征,渐渐沦为传说臆想,真或假,我也不敢确定。”

    邹绳祖“哈”的一笑,对我道:“那你错的更离谱了,你拿着<山海经>做标准,那<山海经>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鲧是匹马,那里是什么龙?”

    “<周礼>说,‘马八尺以上为龙’,上古时候,马和龙可是同一种物事。况且,<归藏·开筮>说鲧死后化为黄龙,所生之子为虬龙,哪里是什么马?”

    邹绳祖浑身的气焰被老子压了下去,低声说道:“那又如何,左右你除了生孩子,也没长什么龙角龙尾巴的,日本人做什么研究你?”

    我摇头道:“我也不知,或许日本人觉得我们这类人身上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吧。”

    彭答瑞道:“您不必试探我,对此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

    我双目炯炯道:“那你知道些什么?”

    彭答瑞沉默片刻,说道:“我是您的护守,以守护您为第一准则。”

    我不耐道:“你又他妈跟老子兜圈子,我的护守?我闯了多少次鬼门关了,也不见你救我一把!”

    彭答瑞道:“守护并非保护,我也是守陵人,以确保您百年之后葬入陵寝。”

    “敢情你是写起居注的!”我气急而笑,恨不得往这滚刀肉身上砍两刀,“谁知道你守的究竟是墓地还是宝藏,那宝藏在地底不见天日,日本是垂涎三尺,与其便宜了他们那帮王八犊子,还不如早早儿地告诉我,用到该用的地方去才是!”

    彭答瑞不卑不亢道:“先恩有令,不得将龙族之事告知与您,既然您不是从我处得知,我也不算违背先恩与令尊所托,因此我所知道的,并不比您多多少。宝藏您不必担忧,那是个谁也拿不走的东西——拿走了也没大有用。”

    我心中先是一喜,又是一凛,喜的是撬开了他的嘴缝,凛的是那宝藏还真不是金银珠宝。要是金银珠宝,问题就好解决了,钱没有嫌咬手的,我长久地不与上头联系,这不是个好兆头,要是被他们定为失踪而放弃我这颗暗棋,或是上面有些调动而我不知道,往后麻烦可多得是。但若此时奉上金子银子,直接就能堵住他们不安定的心和不仁慈的嘴。

    彭答瑞思虑了一番,又道:“至于龙族一事,令尊知之甚详,留得下一言半语的,也说不准。”

    我眼睛一亮!

    阿玛过身时,我刚十五,还在念书,家里大事小情都是柳叔在打理。守孝期间赴日读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三年后放弃直升东京帝国大学的机会,回国迎娶了太太,在老丈人的安排下搁奉系军阀里头当差。张大帅死后,为避风头,我又去德国念军校,那时依诚还不满周岁,三年后学成归国,日本便派人与我频繁接触,老丈人也露出“皇上也青睐日本”的意思,于是满洲国成立后,我顺利出任了警察署署长一职。

    这些年里,我阿玛的东西,我全没动过分毫,找起来也容易。只可惜柳叔不知身在何处,以他对东陵老宅了若指掌的程度,只怕我阿玛那些个私密东西,一找一个准!

    对,我竟还忘了,柳叔是我阿玛最信赖,并倾心相待的旗奴,他必然还知道些东西呢!

    日头早过了晌午,说话时不觉得,回过味儿来,肚子便闹起了空城计。我正要打发彭答瑞生火做饭,忽然寂静的山林深处,传来了缭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清脆,我分外熟悉,那是军靴踩在干硬的泥土上发出的声音!

    邹绳祖也紧张起来,回身抄起个条扫疙瘩,若不是时候不对,我差点笑出了声。

    唯有彭答瑞面不改色道:“近来进山的太多了,我在门口摆了阵法,他们瞧不见咱们。”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快成黑洞了【尴尬脸】

    这回吃好了没哪各位~>3<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和邹绳祖并未放松警惕,汗毛耸立,迎风招展,大气不敢喘。一小队日本兵就在我们眼前走过,他们的军服、鞋子、枪,有的离得十分近,可说毫发必现。我们清楚地看到他们,他们却睁眼瞎似的看不到我们。那场面诡异又好笑,令人记忆犹新,终身难忘。

    日本兵的军服尚算清洁,似乎是刚进山,但绝不是头一次进。他们搜索得并不仔细,却熟悉山路地形。手里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来回观察、扫荡,待走远了,依稀听得见为首那人对着对讲机联络道:“排查完毕,没有见到任何人,完毕。”

    邹绳祖用气声道:“他们真看不见我们。”

    我不知当用何种音调表达震惊,扭头轻声对彭答瑞道:“先生神人也!”

    彭答瑞习以为常,径自端水生火煮苞米。我凑上前去,欲与之耳语。彭答瑞专注地往灶前放柴火,目不转睛,却对我说道:“您不必刻意放小声量,他们听不见。”

    邹绳祖也蹲了过来,手上的条扫疙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从干柴堆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烧火棍。烧火棍捅进灶火,帮着彭答瑞挑柴草,火势嗡地大盛,一面热浪海啸似的扑了满头满脸。

    我赶忙往后屯屯,挑一根成色不凡的苞米插上火叉子,挤进灶火里,霸上个一亩三分地儿烤着,不一会儿飘来一股焦香,沉醉不已。

    邹绳祖接过火叉子帮我翻烤,一边对彭答瑞道:“这是个什么阵法,他们竟连声音都听不到,我们却能听到他们的。”

    我两手空空,没事可做,干杵着又碍事儿,便去角落靠在稻草堆上,两条腿伸直,刚好顶在邹绳祖的两瓣屁股上,连踏带踩,脚底板柔软而有弹性,像猫的肉爪子踩着圆滑轻薄的气球。

    屁股不会如气球爆炸,邹绳祖却炸了,回手扥过我的小腿,有了巧劲儿往前一拽,尾巴根儿直挺挺摔在梆硬的地面上,沾了一身土不说,屁股简直摔成了八瓣,右脚上的鞋也落进了邹绳祖手里。

    老子朝邹绳祖的屁股狠踹了一脚,方一瘸一拐地扶墙站起,上前弯腰去讨鞋。邹绳祖轻斥了一句:“别撩闲,埋不埋汰。”而后对着彭答瑞摆出洗耳恭听的恭敬姿态来。

    彭答瑞老神在在,云淡风轻,端着老神棍的腔调,说道:“不过是胡乱挪了几块石头,栽了几棵树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邹绳祖惊叹道:“哪里是什么大不了,那可是大大了不得!布兵阵法我还略有耳闻,您这手堪称仙术了。”

    他这一惊叹,便做不来三心二意,手上的苞米不转个儿,黄澄澄的苞米粒儿眼瞅着起个黑嘎巴。我不乐意了,挖苦道:“你浅见寡识,少出来嘚瑟丢人现眼。我那苞米你也不知道刷刷油,全烤糊了!”

    邹绳祖紧着翻腾苞米,嘴上却不饶人:“嘿,我又没丢你的人,没见过问问怎么了?你见过啊?”

    我还真没见过。不过彭答瑞神乎其神的,爷也算是见多识广,不似邹绳祖山炮一个,还显摆。

    邹绳祖把烤好的苞米掰两半,一半给我一半给彭答瑞。彭答瑞不好炙烤,只眼巴巴等着煮的出锅,邹绳祖便留给了自个儿。他来到院子里,苞米撸一排,洒一半,大白鹅和老母鸡为争几口食儿,嗷嗷地直急眼,你咬我,我啄你,你来我往,瞧得邹绳祖不亦乐乎。

    我三两下啃个精光,晃荡个苞米棒子,凑上前去笑他:“半剌苞米,你当是什么山珍海味啊,吧嗒这么长时间。”

    邹绳祖道:“就是野草也有滋味儿,你这般囫囵吞枣,是感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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