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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忧患 第30节(1/3)

作品:《生于忧患

    卧房里空空荡荡,他终于耐不住了,忽然想起个人来,忍不住喊道:“鬼兄!鬼兄你在吗?!”

    ——却忘了对方是鬼,自己又看不见,即便他出现了,他也无从知晓。

    “他已经走了,不在皇宫里了。”墨问终于搬了浴桶回来,倒满热水,看向李冼,皱眉道:“小冼,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李冼还大睁着眼,听见他的声音,急促的呼吸才慢慢舒缓下来。

    墨问终于明白了什么,忙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指尖也凉了,不由懊恼道:“害怕了吗?对不起,我应该找个人来陪着你的。”

    李冼舒了口气,低声道:“我没事。”

    墨问又抱了他一会儿,安抚下他的情绪,才道:“还沐浴吗?”

    “……嗯。”

    “等我一下。”

    墨问去摆好了屏风,又告诉门外的太监把好门不要让人进来,才轻轻把李冼从床上抱下来,因他身体虚弱,又沉睡了数月刚刚醒来,自己还不能站稳身子,便架着他的双臂,帮他褪了身上衣物。

    李冼有些颤抖,却并没有反抗。

    墨问给他脱干净衣服,将他打横抱起,试了一下浴桶里的水温,觉得合适,才把他的脚先触到水面,问他:“烫吗?”

    李冼用脚趾试了试水,道:“不烫。”

    墨问这才慢慢把他放进水里,李冼全身都浸到了热水中,顿时轻轻抖了一抖,又被水汽钻进鼻腔,肺部也有些压抑,忍不住咳了两声。

    “不舒服吗?”

    “没、没有。”李冼连忙解释,过了一会儿觉得适应了,问道,“你刚刚说,他走了,是怎么回事?”

    墨问散开他的头发,用木瓢舀着水,缓缓浇在他肩头颈后,向他简单叙述了关于那只鬼和那条蛇的事,李冼听罢,沉默了很久,才道:“这样……也算是解脱了。”

    墨问没有再答,弃了木瓢,用手给他一点点按着背上的穴位,李冼闭上眼,又道:“三哥……替我上朝么?”

    “没有,我跟那些大臣们说了,陛下出征时不慎受了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给他揉洗着全身,“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嗯……”

    李冼没再接话,墨问不知他是否真的累了不再想管国事,也不想知道,只继续帮他沐浴,看着他身上的伤疤,却抑制不住地心疼起来。

    他记得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李冼身上,可是光洁得很,两年之后他再回来,竟已变成这般模样。就算伤害他的人已经死了,可这伤害留下的痕迹,却怎么也消不掉了。

    目光扫见他腰后那处烙印,没敢用力去碰,可即便轻描淡写地扫过去,也明显感觉到李冼的身体抖了一抖。手再往下,却被他突然抓住了,听见他的低喝:“墨问!够了……”

    墨问闭了一下眼,心里的痛楚又添了一分,安抚他道:“别怕。你搂住我的脖子,好吗?”

    李冼长久地沉默,就在墨问都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松开了手,慢慢伸出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

    墨问放松了些许,也不顾他胳膊上的水沾湿了自己的衣服,略抬起身把他轻轻带起,才尝试着把手探向他两股之间。

    李冼身体抖得更厉害,禁闭着双眼,牙齿都在打颤,几乎是极力忍耐着才让对方清洗完了自己的私密之处,那地方已经敏感得不像话,被碰上一下都足以让他头皮发麻。

    他身上其实并不脏,墨问每天都会给他擦洗身体,却不想这人醒了,再碰他,他的反应居然如此剧烈。赶忙放下他,洗净了腿足,把他捞出水来,用事先备好的浴巾裹起,放到床榻上。

    李冼还在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墨问心疼得不行,赶快给他擦干了头发,同时把干净衣服也放在怀里焐热,才给他换好了,用被子将他围起,半跪在他面前,轻轻晃着他的肩膀,唤他:“小冼?”

    李冼双手紧攥着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身体放松下来,墨问见他情绪缓和了,才敢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不怕了,小冼。”

    “嗯……”

    墨问就这么抱着他不敢撒手,感觉到他呼吸一点点平缓下来,再唤他,已经没了回应。

    又睡着了。

    许是累了吧……

    他的头发还没有干透,怕就这样让他睡了会头疼,便没有放开他,而用毛巾给他轻轻擦拭发梢的滴水,一直呆到彻底干了,才在他鬓角留下一吻,放他躺好。

    “沈心!”

    他略抬高音量轻唤她一声,沈心便从屋外进来了,转过屏风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墨问在李冼手心挠了一挠,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熟了,却还是怕吵醒了他,手指在他耳边一划,施了个隔音咒,才对她道:“小冼目盲了。”

    “……目盲?”沈心皱起眉,“怎么会?”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才叫你来看一看。”

    沈心点点头,于榻边坐了,给李冼把了脉,又检查了他眼睛周围的穴位,问道:“他眼里有翳吗?”

    “没有,我方才还特意看了,清亮得很。”

    “那就怪了……脉象没有异常,穴道也没有闭塞,眼里还未生翳,怎么会莫名其妙目盲了呢?”

    墨问蹙眉:“连你也看不出门道?”

    “你先别急,让我好好想一想。”沈心安抚了他,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十分不确定道,“我早年从师学医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有些人在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之后,会关闭自己的五感以求保全自身安全,就像人在受到重伤或剧痛之后会昏迷一样,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的机制。如果是这样,就有可能出现目盲、耳聋或者失语。”

    “现在陛下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我只能断定是由于这种情况了。”

    墨问抿了抿唇,道:“可能医治?”

    沈心摇头,“恐怕很难。这病说白了就是心病,他自己不想看见,因为对外界有着巨大的恐惧,所以封闭了自我,并不能算作真正的疾病,用药物或是针灸……怕是没什么疗效。”

    “那要如何?!”

    她略一沉吟,“只能靠你。”

    “……我?”

    “如果你能让他消除对外界的恐惧,走出阴影,兴许可以让他重见光明。”

    墨问沉默了。

    沈心无奈叹气道:“想不到我学医十余载,所医疑难杂病无数,这一回,竟然被同一个人难倒了两次,”她轻笑,“看来陛下,还真是医术克星。”

    墨问却无心理会她的玩笑,一直看着李冼的睡颜,不说话。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李冼啊……

    ☆、82

    “你趴在镇纸上做什么?”

    墨问看着那条霸占着黑龙镇纸的蛇,没什么好气地瞪起眼,揪着他的尾巴把他拽了下来。

    黑蛇大头朝下了几秒,而后弓起自己的身子又正了过来,吐了吐信子,道:“墨龙大哥,你放开我嘛。”

    “我问你趴在镇纸上做什么?”

    “……什么镇纸嘛,分明是你的灵髓。它聚灵的速度太快了,很难让人不想过来蹭一蹭啊,不过……就是可惜碎了一个角,灵气跑了不少,我这不是替你用掉那些逃跑的灵气,不要浪费嘛。”

    “少给我找借口。”墨问把他扔回桌上,“我警告你,你刚才的话要是敢让小冼听见,看我不拆了你做成蛇羹。”

    墨丑瑟缩了一下,“怕怕。”

    “还有,你不是要去冬眠吗,怎么还不滚?”

    “这冬天还没来呢,你急什么哦……而且这皇宫里这么暖和,就不准我又不想去了?”

    墨问哼了一声,刚想继续说,却听见李冼叫他的声音,立刻撇下蛇去看他,见他刚从床榻上坐起来,揉着眼睛,便道:“睡醒了?”

    李冼“嗯”了一声,眨了眨眼才想起自己看不见,只好问他:“什么时辰了?”

    “还早,巳时初刻。”

    “哦……”

    墨问在他身边坐下来,用发带帮他把头发束在脑后,竟发现他鬓边有几缕银丝,不由惊道:“小冼,你怎么……有白发了?”

    李冼怔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笑起:“是吗,有……就有了吧。”

    墨问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扎出一串血珠。又不好在他面前显露出来,只得装作并不在意,问他道:“昨晚睡得好吗?”

    李冼没答,墨问便知道他定是睡得不好,握住他的手,“可是做噩梦了?”

    “我记不清了……好像做了,又好像没有。”

    “别怕,只要醒来就没事了,有我在呢。”

    “嗯……”他“看”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放空了一会儿,突然道,“墨问,你能扶我站起来吗?”

    墨问一怔,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从他醒来到现在已有数日,却还是不能下地行走,沈心检查过,他的腿脚并没有问题,多半是身体太虚弱了,没有力气,墨问也就没太在意,想着等过些日子他能吃下饭了,身体自然会好起来。可听见他这样说,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却并没有问出口,只道:“好。”

    他说着站起身,让他的双脚踩在地上铺的软毯上,扶住他的双手:“来。”

    李冼不知为什么竟犹豫了一下,才借着他的力缓缓站起,刚起身便踉跄了一下,墨问忙揽住他的腰,道:“怎么了?”

    “没事……”李冼扶着他的胳膊,呼吸开始有些急促起来。墨问看得出他很想站直身体,可就是办不到,联想起之前沈心给他治伤时矫正肋骨一事,便明白了什么,把他双手搭到自己肩上,“你扶住我的肩膀。”

    李冼照做了,墨问用双臂环住他以免他摔倒,单手探向他右侧肋下,轻轻给他按揉,另一手贴着他的背,让他慢慢向自己靠拢。

    李冼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胸腔肋下像有什么东西撕扯着,让他忍不住咳起来,浑身颤抖,把头抵在对方的肩窝,大口喘气。

    墨问不敢太用力,生怕再伤了他,等了许久,见他反应不激烈了,才敢继续,把他两手从自己肩上挪开,垂在身体两侧,又将他的肩膀轻轻后扳,让他一点一点完全贴上自己胸口。

    李冼一直咳着、喘着,墨问把他搂在怀里,用自己的真气去梳理他的气血,试图让他的疼痛减缓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李冼终于安静了下来,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阖着眼睛,满头冷汗地靠在他肩上。

    墨问轻抚着他的背,道:“好些了吗?”

    李冼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不想动弹。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好一会儿,墨问才扶他坐回床上,又给他按摩了全身,道:“饿了吗?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李冼点点头,虽然还是吃不下去什么,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吃,哪怕吃下一点,墨问都会很高兴。

    ——不想让他伤心,即便是勉强塞下一点,也是好的吧。

    也许……现在还活着,同样是为了不想让他伤心吧……

    他摩挲着那片重新回到颈间的龙鳞,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气一天天冷了,李冼颈间那龙鳞又有了重新回暖的迹象。

    墨问被削了千年道行,连林如轩都感觉得出来,他的修为已经不像原来那般深不可测了,再加上他逃离九渊寒潭的时候受了伤,后来就连续放血,整个人也憔悴了不少。

    不过,李冼看不见,即便能看见,墨问也一定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累,有哪个人真正不累呢,李冶也累,装皇上装得累;李凌也累,自从那次逼走墨问,他对李冼的愧疚就一直没有减缓过,虽说他没有怪罪,可他越不怪罪,他的愧疚反而越深,只好殚精竭虑,多为大胤尽一份力,以求让自己心安一些。

    他们各忙各的,来探望李冼的人反而少了。

    墨问巴不得他们都不来,李冼现在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精神紧绷,再加上盲了眼,对外界的不信任更是与日俱增,身边几乎一刻也离不开人。墨问只能尽可能地陪着,有时候实在有事,便尽量让他先睡着,自己再悄悄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办好事情回来。再不然,就只能叫来沈心,暂且缓上一缓。

    李冼一直这样,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把他承受的一切都转移到自己身上,看他每日担惊受怕,真是像有一把刀子插在他心里,时不时还要搅上一搅。

    他无比想念曾经的那个李冼,十八岁的李冼,那个虽然辛苦却还有心情玩乐的李冼,不像现在……

    可他不能放弃,也从没想过放弃,他不但要让李冼好起来,还要像以前一样好,虽然不知道这个时间需要多久,但是他等得了,只是不知道,李冼的身体,究竟能撑到几时。

    于是他每天除了给李冼煎药喂药,帮他复健,还多了一件事,就是趁他熟睡之际,尽可能地去寻医问药。

    然而,即便有沈心的指点,数月过去,也依旧没有任何成效。

    这病……难道真的已成绝症了吗……

    可李冼,还那么年轻,他不甘心啊……

    冬天已悄然来临。

    墨问早早帮李冼点起了火盆,增添了衣物,因他现在的修为已经不足以支撑起笼罩皇宫那么大的结界,只好想别的办法来保证寝宫的温暖。

    可即便如此,李冼的病还是越来越沉重了。

    除夕又快到了,墨问却无心准备,李冼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吃东西也越来越少了,墨问不得不又给他的药里添了少许龙血,李冶也尽可能地过来逗他开心,可依然阻挡不住他日渐消沉。

    或许真的是太累了。

    渭阳又落了雪,皇宫的琉璃瓦被盖上一层洁白,本就空旷的皇宫里,竟是显出凄凉萧瑟的意味来,想不到李冼活了这将近二十五载,后宫竟空空荡荡,连一丝莺歌燕语也无。

    墨问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还记得自己当初问他,是要像先皇搞一搞断袖之风,还是治一个盛世太平,他说如果都能搞自然最好,本以为一句戏语,可谁知,竟然一语成谶。

    李冼,我究竟,该说你什么好?

    大雪纷纷扬扬,那条本说要冬眠的蛇却怎么也不肯走了,赖在温暖的皇宫里,整日懒洋洋的也不动弹。墨问拿他没奈何,索性也不去管,只把他轰得离李冼远些,大多数时间他都盘踞在黑龙镇纸附近。

    雪没停,李冼却醒了,闭着眼倚在床头,突然问道:“墨问,下雪了吗?”

    墨问吃了一惊,就算他目盲以后耳力超过常人,可这卧房里门窗紧闭,他怎么可能听见雪声?便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面色依旧苍白,即便笑起来也是显得无力,“你突然把火盆燃得这么旺,不是下雪了是什么?”

    墨问竟无言反驳,火盆里的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

    “墨问……我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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