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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门雪 第3节(1/3)

作品:《杜门雪

    然而这拼尽全力的一刀却在中途被生生截住。卫有刀只觉去势一挫,臂力于旋刻凭空消失,不禁大惊。惊诧之色未及毕露,冯清河双腕一振,右手刀已落入他掌中。

    古怪,当真古怪!在场众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了冯清河的动作,却无一人看得明白他是如何办到的。

    卫有刀瞪着转眼移手他人的单刀,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司马流也瞪着那把刀,倏然又看向卫有刀,不由得忆起了畴昔情状,心下悯然。

    到得此地,却再也无需忍耐!

    右指一扣,搭上腰间的寒铁八仙纹剑柄。

    触到宝剑的瞬间,司马流眼角锐光纵纵,观着那卫白的脸色,只要他有所指示,这把断水剑将立刻拔鞘而出。

    却不意那卫白眼珠儿一凝,将头微微摇了几下。

    司马流始料未及,悲怆猝然冲上心扉,搭住剑柄的五指微颤不已。

    他仿佛明了了,那个时候卫有刀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是含了多少酸涩苦楚。

    ☆、第十二回

    乾符二年初秋,关中,咸阳。

    司马流怀抱长剑,背抵着一棵白桦树干睡得正香。他身后,是成片成顷的白桦林。

    光滑洁白的树干即使在夜色中也泛着三分华彩,如同一盏盏灯柱,与漫天星斗相映交辉,暖了浪客心田。

    四下很静,只偶有几声稀疏虫鸣,打不破这阑夜三更。

    叶梢儿在头顶蓦然一阵轻晃,周围却没有一丝风。来人留足而立,一道颀长斜影贴住了白色树干。

    斜影动了,动得很慢,一步一顿、蹑手蹑脚,居然没发出丁点儿响声。三尺、两尺、一尺……

    司马流毫无知觉,连眼皮子都没动得一下。

    享誉江湖的“断水剑”司马流,没由得如此疏懈。这要传出去,还不得教人笑掉大牙?

    却只怕还没来得及被人笑话,命已经丢了!

    那人面沉如水,嘴边却蓄起三分讥诮,心道:管你真睡还是假寐,过了今晚,倒要看看你这“断水剑”还如何使得!

    心念电转,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探出。其时他离司马流已不足一尺,这般近身一抓,果然将断水剑的剑柄抓了个正着。

    再说那司马流,方才倒是真睡着了,只不过在无风叶动之时便已醒转。江湖中人的警觉性本就高于常人,而他尤甚。为此,他师父薛萝真人曾半开玩笑地评价说,这可是保命的天赋。

    不过他功夫好,这保命的用处倒没使上几回,却正好可借此天赋一窥敌情。比方现在。

    其实这些个周折费的却是有些多余了,来者何许人也,他司马流翘翘脚趾都能猜着——想来这几荀时日里结伴同行,长短算个朋友却总想夺下他那把断水剑的,除了卫有刀还有哪个?

    也不知是揣了什么心思,司马流倒挺乐得陪他玩这一出。开头还拔剑相向,打乏了,改为理论,随后索性就由他闹去,反正凭自己的本事,看住一把剑总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这般一再让步,也是没奈何。对方于他有恩无仇,自不可真刀实剑地开打;要论说理,却跟他说什么?这卫有刀非但手中有刀,嘴里也像藏了刀子,开合间飞刃迭射,几次下来,司马流败得溃不成军。

    所以说这号人,当真是惹不起,躲不起!

    既然躲不起,那就不躲了。“断水剑”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卫有刀来抢,便给他一堆钉子去碰,有两三回倒也将他耍得挺惨,要么落了水要么滚下坡,好在司马流自有分寸,不会让他受伤便是。

    明的不行,来暗的。

    于是司马流又陪着卫有刀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今夜,正是第一场。

    眼睛虽然闭着看不见,耳朵却愈发灵敏,听风辩形,虚影一晃,右掌已经扣住了断水剑。

    连带了一只手。

    司马流一愣睁眼,一双凤目闯入他的视野,直来直去,像极了那人的性子。

    卫有刀也是一吓,转眼却敛了容,揶揄道:

    “不错嘛,‘断水剑’可比那野兔儿还机警啊!”

    司马流没有吱声,对付那人刀子嘴最有效的办法,便是保持沉默。

    那卫有刀面上嬉笑,底下却暗暗施力,要抽出那只手来。司马流察觉,手下也加了几分力道,轻易不肯便放,谁教是对方先惹的他。

    随后两人就在那儿拼起内力来。

    咸阳的初秋,夜间已添了三分薄寒,可他们两个却皆是汗流浃背,不多时,内里一层贴身亵衣都被沾得透湿。

    月上中天,分外明。

    满满一壶玉液琼浆被嫦娥仙子失手打翻,倾落遍地霜华,如雪一般盖住了司马流和卫有刀,将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斗生生渲染出一丝缱绻。

    他的正脸近在咫尺,几行汗珠儿自发际渗出,缓缓滑入颈下,没入领口。所过之处,肤质变得晶莹剔透,似雨后放晴的天空下,一丛被甘霖润泽的苍翠草木,鲜嫩素朴,却远比那娇弱的花朵儿更俏上几分。

    司马流头一回将一个同性看得如此仔细,视线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遍遍逡巡描摹,却总也逃不开他的脸。

    一个男子,一个与他同样铁骨铮铮的男子,在一次次往来打闹间,一番番嬉笑怒骂里,居然有意无意地拨弄了他的情愫。那究竟可称得是欣赏,爱惜,抑或……别的什么?

    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心尖儿处剥落了一层壳儿,上头仿佛爬了一只蚂蚁,痒痒的,麻麻的,只恨隔着皮肉,偏无法挠个痛快。

    那厢的一肚子荒唐心事,卫有刀自是不察,只顾卯足了劲儿要挣脱桎梏。司马流这会儿哪肯放手,气运丹田,层层递进,却将五指收得更紧了。

    见司马流动了真格,卫有刀也不客气,几个吐纳间,内力疾摧,手骨关节竟挣得“咔咔”作响;下颌绷得直了,便露出一小段牙,磕在唇上,反显出两分真趣可爱。

    若当初那一句“唇红齿白”不过是随口的戏言,那么当下,却无疑成了最贴切的应景。

    司马流左手抱剑,右手指头连勾带扣,嵌入卫有刀指缝间,不由诧异那人居然生了那么多茧子,几乎每个指侧都有,非但如此,与他掌心相抵的掌背上也有些坑坑洼洼,司马流甄别了一下,确认是刀剑所留的伤痕。

    卫有刀终于发现了对方的异样。

    痴痴傻傻地盯着他瞧也就罢了,偏偏手还不安分,却不知开了什么小差,竟似根本没把这场比拼当回事儿,当即黑了脸,无名火不打一处来,咬牙骂道:

    “看什么看!爷爷脸上开花了不成?”

    司马流一吓,手上力道立时卸了七分,卫有刀却是下足了十成,对方突然一松劲,整个儿便向后仰翻,收不住一屁股坐倒。

    司马流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要搀不搀的样子,却终究被对方的窘相逗乐,失声发笑。

    笑到一半,突觉迎面有异物袭来,两指听风一夹,夹到了好大一块泥巴。

    看到如此奇特的“暗器”,司马流一个怔忡,第二块泥巴旋即而至,这回却是没躲得过,“啪嗒”糊了一边脸颊,更有少许吃进了嘴里。

    原来那卫有刀气不过,就着坐倒的姿势拿脚尖掘起地下土块便运力踢飞过去。这一招有些赖皮,却也着实奏效,于是再接再厉,第三块泥巴飞射而出。

    “好了好了,咱们这算打平了,成么?”又接连挨了两下,司马流急忙软语求饶。

    卫有刀眼帘一翻,收了脚,一咕噜爬将起来,眼见那司马流煤炭妆面似的,却也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这一笑可好,止都止不住,最后干脆升格成捧腹大笑。

    他却哪里知道,最末那两下,司马流原本是可以避开的,否则这“断水剑”之名岂非浪得?之所以不躲,却是为让他消气。不过这话儿司马流却是打死也不肯出口的。

    等他笑了个够,司马流才动手慢慢抹掉脸上污泥,叹道:“没想到我‘断水剑’司马流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果然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啊。”末了,抬手一指身边,“阁下请上座!”

    闹腾了半日,出了一身臭汗,这卫有刀也的确有些累了,便“呼啦”就地挨他坐下,一时心情大好,竟抬头数起天上的星星来。

    他两个肩挨着肩,司马流只需稍一偏头,就能瞥到对方嘴角残存的笑意,无端端跟着欢喜,只是眼瞧那人望着星空出神,如此沉静难得一见,竟不忍出言相扰。

    “哎,你功夫倒过得去,哪个门派的?”

    这份静谧却终是由卫有刀打破。

    司马流一笑:“在下学艺不精,说出来只怕令师门蒙羞,不过让你听听也无妨。我虽不才,却有幸得拜在薛萝真人门下。”

    卫有刀斜乜了他道:“一句话就能讲明的,偏要分成两句,你累不累?”转而寻思,“薛萝真人?莫非是个道士?”

    “可不是普通的道士,乃楼观教得道高人,道剑双绝,轻易不收弟子。”

    “那怎么收的你?”

    司马流又是一笑:“二十三年前,师尊云游岐山时在山麓下捡到一个襁褓,襁褓中有一个不满双月的婴孩,这婴孩便是我了。师尊怜我孤幼,便行抚育之善,传我剑术。”

    “那你不知生身父母是谁了?”

    “自是不知。”

    举头千丈的夜幕,东南方一颗星星蓦地一闪,犹如初剪灯烛的芯子,跳上眉头,灼成朱砂。

    “无父无母,倒也干净。”

    司马流等了一刻,却等来这么一句话,总觉有点不对味儿,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子非鱼,安知鱼之苦乐。只是当时的司马流并未深究。

    “敢问阁下身世?”他知对方不喜套话连篇,便直截了当地问了。

    “跟你差不多。”司马流诚心诚意的询问被卫有刀草草带过,“别‘阁下’、‘阁下’的了,我们也打了三十来场架了吧,爷爷从来都是一战了断,这可算得破天荒了,还那么生分作甚?莫非瞧不起爷爷?”

    “呃,这个……孙儿不敢。”司马流忍着笑,朝卫有刀作了个揖。

    身旁那人却忽然没了动静,正自疑惑,一道劲风倏然而起,奔司马流项脊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画风没有崩坏……

    ☆、第十三回

    谈笑之间,司马流猛地抬肘后捞,格开一击,坐地旋身腾起,左手按住剑鞘,灰玉色衫子翩扬翻飞。

    一团水色跃出剑柄,反射着冷月蟾华。

    一寸剑身已然出鞘。

    却不是司马流拔的鞘。

    卫有刀冰眸微阖,将剑柄又提上一寸,左手拔刀横削,逼退司马流拍来的右掌,右臂再一抽,“唰”的一声,长剑已出一半。

    灰玉衣衫堪堪垂落。月华如冰,映现他瞳中三分霜雪。

    这把剑跟随了司马流整十年,乃恩师亲手所赠,自是珍爱非常,哪怕临阵对敌都鲜少用上。可偏偏这卫有刀跟他对头似的,无时不刻想着要夺走这把宝剑。

    司马流动了真怒,抓住剑鞘的手陡然一拧,剑鞘居然飞速旋转起来,卫有刀“诶呦”一声,不得已松手放了,紧跟着急急抬脚勾向悬空自转的宝剑。

    司马流岂不知他的意图,近前伸了双手来抓他腿脚。又是那个招数,只不过从树上换到了地下,胳膊换到了脚。数日前卫有刀已在这一招下吃了亏,这会儿见了,急急将腿后缩,左刀飞射。没想到对方速度实在太快,刀未离手,脚踝却已被箍住,接着被一股劲力推飞,足不沾地儿地跌出老远,但这回可别再想着对方会好心托他一下了。

    好在他留了后手,早在抬脚之时便从背后拔出了另一把刀,这时一个反手往地下扎去,借力稳住了身形,站直了遥遥望着丈把远处的司马流。

    断水剑已经归鞘,但那人右手,却握着另一件物事。

    是他的刀。

    卫有刀低头一瞧,身边果然只剩了一把刀。恍惚了一下,省起是自己对司马流使的飞刀,结果反落入了对方手中。

    夜静得出奇,连风声都匿进了最黑暗的角落。

    “还给我。”

    卫有刀语气平平,素日的骄横狂傲,到得此刻竟是一丝不存。

    “百招之内若能碰到这把刀,便还了你。”

    司马流淡淡回敬。他在这一头,眺着林子进深处的斑驳人形,繁枝密叶阻了月光,看不清阴影下的表情。

    人形微微顿了一下。司马流大抵猜得到他在惊讶什么,“断水剑”很少主动引战,尤其在他卫有刀面前,更是磨掉了一身棱角,“练”就一副任打任骂的好脾性。短短月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现在,他想结束这无休无止的退让了。诚如对方所说,他们之间是该做一个了断,原本便是非亲非故的两人,没必要为一点琐屑小事纠缠不休。也好,这一仗,就当作是天赐的契机吧。

    也许这一仗之后,他不会再莫名地困扰,不会再因一个男人心旌摇曳。两个人,两个亦敌亦友的人,从此分道扬镳,陌路红尘。

    心尖儿上的蚂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凉。

    却是谁,徒惹了秋意,枉犯了愁思。

    “嚓”、“嚓”、“嚓”——

    那人朝向自己一步步走来,落叶摩挲鞋面的声响韵律十足。

    “刀,给我!”

    他在距他六尺远处站定了,没了阴影的遮挡,凶相尽现,却哪里还有半分俊朗之貌?话音砸落,周围的白桦叶随风而舞。

    司马流心中凛然:不,那不是风,是杀气。

    是卫有刀的杀气。

    来不及多想,断水剑出鞘,却只听“铿”的一声,胳膊一震,刀剑咬合在了一处。

    好快!不止是快,而且……

    卫有刀根本没给司马流思考的时间,第二第三招几乎同时攻到,招招刁蛮狠辣,力达千钧!

    司马流只防得他来势汹汹,却不防得他招招致命,对方好像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的宿仇,下手竟没留得半分余地。

    “你做什……”司马流怒喝,末一字却被他倒咽回去——对上一双嗜血狼眼,再多的话语却都无法道出。

    糟了!

    “卫有刀!快醒醒!”司马流大叫,剑花飞挽,织成一张细密大网。单刀被用力掷出,刀背碰到卫有刀身上,落了地。

    卫有刀没去接,甚至瞧也不瞧,失了一切知觉似的,既看不见,也听不见,更感觉不到,只有无边杀意在空气中漫开,手起刀落,无数残枝碎叶飞卷,此起彼伏。刀叶圈中,有一个发狂的疯子,抡圆了膀儿,大开大合,左右斩削,攻势但增不减,直似要将眼前那人大卸八块!

    “着!”司马流凝心定神,寻得一处破绽,剑如游蛇钻入刀影之中,再一抖,便作玄龙,飞旋盘升间竟循了对方刀法的走势,近于契合,却是一招克一招,反将每一次攻击压制了下去。

    “顺流而下”——无为而无不为,正是老子《道德经》的精髓所在,也是楼观派尊崇的道法,断水剑最玄妙的奥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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