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集录 第5节(1/3)
作品:《卧云集录》
事实上他之前也的确说了“千言万语”。栾郊忆起这些,有些心软,不想这人忽神色坚决起来,不等栾郊反应,就将阿绯和哑巴扔了出来,自己却溜了。
哑巴看着并无两样,阿绯却成了齐肩短发,眼圈都是红的,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栾郊好不容易在他混乱的叙述中理清了头绪。
却说当日他自毁原身,拚死赢得片刻自由,却也给自己留了条活路,没把用来粘天心无曲的那丁点也用了,否则不等火烧来,就没了天心无曲。
毕竟阿绯与哑巴准确说来都不算是他。
天心无曲被送出后不久,大火也熄了,黄生家清点损失,又见着了这琴,想起小书生那败家子,无端将这二者联系起来,觉得天心无曲克人,因而忙不迭地把琴卖了。
琴身虽没在火中损毁,到底被燎到,焦了个角,品相不好,即便是千多年的古琴,也卖不出好价钱,最后被琴斋低价收了。
现在天心无曲正摆在琴斋之中,静候买主。
阿绯道:“那日来了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一根指头有我两根粗,手上又油腻,摸过来时……”打了个哆嗦,脸色惨白。
栾郊不以为意:“这算什么?粘东西时候,有些人还是拿涎水濡湿的,我可说过话?”
阿绯与他顶嘴:“你又没人好说!”
栾郊怒弹他脑门。
哑巴难得开口:“……的确……可怜……”
栾郊想了许久,也没判断出讲的是谁。
琴斋不大,天心无曲没能占得好地方,随意搁在架上,生意却不差,进门的十人里有九人要来摸摸碰碰。
店主是个奸的,也有眼光,还能言善道,专拣些个不识货的人,骗他们说这是传说中的焦尾,价格自然也不菲。
栾郊之前话说得铁齿,事到临头才有些受不住。他怎么也没料到,自他弃了其余的原身,竟与天心无曲浑融一体,那些人碰触古琴时候,他亦有感觉。
……真不好受。
这会又有人来,还是个武夫,五大三粗不提,手指粗粝,摸在琴身上时,活似磨人的砂纸。
栾郊头皮发麻,一面拿手使劲挠,一面在屋内兜圈子。
他自顾不暇,也没工夫去注意阿绯如何,直至忽被人捉住了手腕。
天心无曲小心抱住他,动作轻柔地抚他后脑勺,道:“好些没?”
仇恨转移这法子着实好用,栾郊一时没去注意身上感受,全副心神都在对方上,当即横眉竖目,道:“你可算出来了!”
天心无曲假作没听见他说话,近前啄吻他脸,问:“这样呢?”
栾郊一愣,没绷住脸,好一会才道:“哄小孩呢!”
9、
天心无曲指了指自己喉咙,又点在胸口上:“你已在我身体中,即使再恶我,也离不得了。”
栾郊知晓他大概并没别的意思,但不可免地想得有些多。
近来天心无曲除了偶尔拿阿绯两个顶缸外,并不躲他,常与栾郊一道坐在梁上,评点来往购琴人。
说是评点,也不过说说那人是否习过琴,又有否琴心。
这日来了个书生,独独挑中了天心无曲,虽被提了价,也没放弃。
栾郊道:“怎又是个书生?算啦,还算不错。”
天心无曲将此人细细看过,道:“勉强。”
栾郊推了他一把:“世上哪能真正找着称心如意的。”
天心无曲握他手,道:“若你是个凡人,那做我主人我必定是满意的。”
栾郊不吃他这套:“我可不会弹琴。”
天心无曲想了下,道:“不会弹也没什么,我能自己弹给自己听。”
许是老天听见这番话,书生还未接过古琴,外头又来个公子哥,“独具慧眼”挑中了天心无曲。
他有权有钱,不容书生说什么,便将他赶了出去,问起古琴价来。
老板心黑,又看出这是个肚里没货的,唬他说这是焦尾琴。
公子哥还不算傻,见着琴后篆书,心中生疑。
老板一张妙口,道天心无曲乃是别称,顺当诳了过去。
栾郊难得气炸,道:“一派胡言!”
平白顶了焦尾名的天心无曲也不怎么高兴。
他们如何想也无用,琴终究落入那公子哥手,被抱去了秦楼楚馆。
天心无曲这辈子还没来过这种地方,一时羞怒,道:“此人竟敢如此辱我!”
古琴娱己之说并非虚言,他愤恨之下,换了阿绯与哑巴上来。
阿绯没他这般清傲,兴致勃勃地瞧热闹,栾郊抬手遮他眼睛:“小孩子家不要乱看。”
幸好哑巴只看他。
阿绯欲掰下他手,到底气力不够。
公子哥带着琴,径自上了二楼,也不进去,只在门外软语温存,说了好些甜言蜜语,话末说知对方爱琴,特带了焦尾来。
焦尾这名太唬人,门内有个女声娇娇俏俏地让他拿进去。
公子哥乐颠颠送了琴进去,过不多时便听得娇笑,道这也是焦尾?可笑可笑。
栾郊如今与天心无曲荣辱与共,闻言大是不快。
那女子却不依不饶,拿话嘲弄他。
公子哥□□蒙心,便要问那女子讨回琴,亲手砸了博美人一笑。
栾郊呼吸骤停。
所谓天灾人祸,今天终是全了。
如此时刻,天心无曲自不会回避,早现了身,见他失神,却只淡色道:“原来还有此一劫。”
这回与上次大火不同,那时栾郊还能找着生路,这次却是绝境。
栾郊直觉不好,忙一把抱住他,道:“不许做傻事!”
天心无曲将头搭在他颈侧,道:“上回你救我,这回也该还你了。”
栾郊更慌:“你我又不相欠,哪有什么还不还的。”
天心无曲低声道:“我一生历许多波折,叫我怎甘心折在这等人手里?与其你我俱亡,不若我自毁原身,留你一条生路。”
栾郊笑道:“傻子,你我早是一体,你若当真自毁,恐怕我还死得快些。”
“是啊,我们早就是一条命了,”天心无曲叹道,“这辈子我怕是还不清了。”
那公子哥痴痴瞧着门内女子,却不知有两人紧紧相拥,说最后的情话。
栾郊闭着眼,抱着怀中之人,性命将结倒也不惧。
忽听那女子叹了一声,道:“好端端的琴何必毁了呢。”
栾郊与天心无曲四目相对,百感交集,竟不知说什么好。
公子哥浑浑噩噩抱琴走了出去,低着头走路又急,不察下撞上了个道士。
道士问他要琴,公子哥正在气恼中,没怎想就将琴赠与。
栾郊未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一时想法颇多。
道士带琴到了城外,竟直直望向他们,道:“既生灵智便是天赐,今日便放尔等自由。”
这一句话并不寻常,既得此言,便是脱去枷锁,天下尽可去得,再无拘束。
道士道有一地有许多妖物,算得乐土。
那山上果然许多草木精怪,也有似他们这般器物化形的,只是并非每个都和善,偶有遇见凶恶的。
栾郊便将阿绯护在身后,不想天心无曲从后头抱上来,环了他腰,温声道:“我们总是在一道的。”
于是他什么也不怕了。
【终】
江湖中出名的最快方式【1】
1、
江雪舟是个二十出头、爱笑的年轻人,笑时尤为好看,出师半载,尚未在江湖扬名,暂居广鸣城。
城内春升客栈檐低客少,排不上名号,他图个清净,才挑了此处。
这日清早他欲外出,下楼方过拐角,便见堂中稀稀落落几张桌上都坐着人,僧俗男女尽有,却静谧异常,俱望向他,若非江雪舟心思沉静,险些以为自己一脚入了鬼域。
离他最近的是个数着念珠的闭目和尚,也是唯一没有看他的,江雪舟本想与他探听一下,不料对方忽然睁开眼。
这和尚闭眼时候瞧着亲善,此刻却双目如电,看得人心里哆嗦,挂着念珠的一手拦在江雪舟身前:“施主可是江雪舟?”
江雪舟笑道:“除了江雪舟,我还有别的名?”
他唇红牙白,露齿微微一笑,当真叫人如沐春风。
和尚竖掌胸前,道:“阿弥陀佛。”
江雪舟看出他没有与自己继续交谈的意图,有些糊涂地晃了晃脑袋,便往前走。
这次拦他的是个俊书生,用一支状元笔,上半身坐在椅上不动,手里铁笔刺他胸前要穴。
江雪舟微怔,斜着踏出一步,不知怎地到了书生近前,伸手捉住笔杆,脸上笑意未褪,半向前倾,在他耳边低声道:“斯斯文文的人,动了手就不好看了。”
书生神色一冷,正要起身,江雪舟却已在几步开外。
状元笔重重拍在桌上,他僵着脸道:“好身法。”
江雪舟侧身,笑着与他拱手,腰上一条白练已缠了上来。
心中有了预料,他不慌不忙看去,原是座中仅有的一个女子,容姿如冰,白衣胜雪,双袖奇长。
便是动起手来,也美得像舞蹈。
他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手下扣上柄短剑,白练在一拂之下瞬时崩裂。
女子道:“……兵刃不错。”
她一振长袖,却被忽来的竹筷钉在桌上,面上终于有了惊色。
江雪舟道:“承让。”
又有一身披甲胄的英武男子朗声道:“你瞧我这枪如何?”
丈二□□黑沉似铁,枪尖一点雪色锃亮,运使之时,如腾翔云雾中的蛟龙。
江雪舟收了笑,手腕翻转,抓着那柄短剑,不闪不避迎了上去。
短剑剑柄金黄,有种玉质温润感,剑身寒光凛凛,刺肤入骨,与□□撞在一处,迸出火花来,几乎是瞬息后,英武男子已收了枪,赞道:“好深厚的内力!”自坐了回去。
江雪舟其实从初时起便不太明白现下状况,但也道:“枪好、人更好。”
英武男子旁边坐着个年轻道士,慢悠悠抽出搁在桌上的长剑,起身道:“贫道也来领教一二。”
他身上并无战意,神情更是漫不经心,甚至站姿也不甚考究,长剑斜指,目光只在剑上。
片刻后剑尖上挑,才送出一剑,剑气细若微风,潜至江雪舟身周。
江雪舟一笑,似是没想什么,便出了剑。
道士剑出随心,他也不遑多让,与其说斗剑,不如说是惊鸿一瞥,根本未起真火。
不等短兵相接,道士已率先回身,送剑归鞘,道:“不差。”
江雪舟一式剑招停在半当中,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道士放了鸽子,只得道:“道长才是好风采。”
如此便只剩最后一人,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正抿了口手中清茶。与前边几人相较,也是江湖味最浓的一个,看年纪与他相仿,腰佩长剑,英姿勃发。
江雪舟直觉几人之中以他为尊,便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长身立起,反问堂中其他人:“几成可能?”
江雪舟一头雾水,和尚已道:“两成。”
书生斜睨江雪舟,似笑非笑:“三成。”
女子冷若冰霜:“七成。”
英武男子看了几人一眼,道:“一成。”
道士神色淡然:“五成。”
即使江雪舟不知他们说的到底是何事,也能看出答案大相径庭。
那人道:“……这倒难办。”
江雪舟又问了一遍:“你们是谁?”
那人仍不正面作答,只道:“三月前金刀宋应天被杀,又两月投鞭断流马南山遭难,五日前连神医万年青也……唉。”
言尽意未尽,足以让江雪舟听明白些事,他道:“这些与我何干?想让我去缉捕凶手?”
他自个儿先笑了:“我最怕死了,做不成的。”
那人自袖中摸出块木牌,上头以血书就“江雪洲”。字说不上好看,框架松散,勾连拖沓,能看出是内力催发下,仅以指力所书,鲜血被生生沁入木质中。
“三位前辈身死时候身边别无他物,仅留这木牌,其中因由令人揣测许多。”
江雪舟目光在其上掠过,并无动容:“莫非你要说这是我的东西?可我是‘放鹤人归雪满舟’的江雪舟,若是因此寻我,怕你要失望了。”
“舟”与“洲”实不是一个字,但之前没人注意到。
要知江雪舟初入江湖,名声不显,识得的人一掌可数,这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中,真有深交的一个也无,自然不会想他名字到底是如何写的,由此才有这一个大乌龙。
那人几不可察地微微皱眉,却道:“虽未得见方才剑招全貌,但隐约可窥见剡山、剑堂、青城诸派影子,敢问阁下出身何门何派?”
江雪舟只笑着看他,并不作答。
那人又道:“你招式内力都有些火候,此前却没听过你名,殊不应当。况且你二人名字相像,不定有些关系。”
江雪舟仍笑:“说这许多,也没说你们是谁,只将事往我身上扯。我不过是一江湖散人,无人帮扶,可若以为我好欺便是大错特错。我一身自在,没什么可牵连的……只我一人,什么都不怕。”
他不带恶意时候,笑容温煦怡人,此时眼角微微下压,便气质大改,眼角眉梢十二分的讥诮。
那人年轻气盛,脸上稍现怒容,但随即收住:“是我不对。在下天下止戈沐潮平。”
“沐潮平?”江雪舟低头想了许久,才道,“这名听过。”
天下止戈是正道诸多门派联合而成的一个势力,甚至选出了一位盟主,专为仲裁江湖中难理之事。沐潮平乃是天下止戈的副盟主,盟主简钧天少管事,他这副盟主反倒识得的人更多,说是江湖年青一代之首也不为过。
即便江雪舟说听过他名,这想了许久的模样于他而言,也无疑是怠慢了。
沐潮平神色并不好看,道:“你想必还不知那人得了个外号,叫做血手魔屠,江湖悬赏榜收录天下凶徒,血手魔屠三月间登临第一。”
和尚适时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江雪舟低笑道:“十年之前,纵是做下灭门屠户之事也不定能入悬赏榜前十,今日这血手魔屠倒是好运,果然是现下江湖安稳太久,”话锋一转,“可这与我何干?”
沐潮平道:“广鸣城小地方,消息闭塞,但只要行走江湖与人通了名,有大半人会将你当做血手魔屠,你这名字怕是再用不了。”
江雪舟道:“名字父母给的,你这是怪我名起得不好,还是干脆想让我改名?”
沐潮平少年得志,少有人如此与他说话,偏偏江雪舟几次三番故意曲解他意思,更是大为不耐,当下冷笑道:“烦请随我往天下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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