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喘着气，凌晴雨想要爬起，无奈身体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有知觉的，他的泪水滑出眼眶，落地，一片湿润……

    他究竟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痛苦？

    如果这一切都是来自他对晨晖的爱，那他是否能不要爱了？不要再爱了……反正到头来他什么也得不到的。

    凌晴雨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如何能不爱呢？有些情根种了，就是万劫不复。

    那至少，自己能先放开手吧？

    让晨晖完成他对易项凝的承诺，他们本是两情相悦，阻碍他们的从来都是凌晴雨……

    凌晴雨已爱得太累。

    猛然，一声巨响，寺庙本就破烂的大门被人从外强行破坏，成了一堆废材，来人姣好的脸上尽是愤怒，杀气腾腾。

    一身杀气冷冷，眸扫荡四周，在见到伏卧在地上的凌晴雨时，周身杀气更如修罗发怒，就连恃强为恶的众彪汉也瞬间感受到一股冻体寒意。

    咽了口唾液，为首者率先发难，「混小子，你真大胆！竟敢闯入！」他以眼神示意，只见五名粗汉纷纷抡起袖子，凶恶尽显露在面貌上。

    「哦？」来人见状却是轻轻笑了，「冰医想要的人还有要不得的？」

    名号一出，五人震惊。

    「你是……慕行云……」为首者颤抖着唸出来人姓名，脚步不自觉缓缓后退，其他四人更是惊惧，方才凶恶模样已全数消失。

    江湖谁不知，救人无数的冰医，对于该杀的人更是毫不心软。

    慕行云身负冷冷杀气，几步便来到凌晴雨身边，众大汉已是浑身发抖，没人敢阻挡他的脚步。

    听闻脚步声，凌晴雨吃力地撑起身子，「行、行云……」如蚊的轻喊，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蹲下身，慕行云解下外袍覆在凌晴雨赤裸的身体上，遮盖住那些让他心痛的惨烈痕迹，「我来迟了……对不起。」

    凌晴雨抬起手，擦去慕行云眼眶下的泪水，嘴角扯出弧度，「别，我不……值得……」

    心口一紧，慕行云抿住下唇，强压下几乎夺眶的泪水，打横小心翼翼地抱起凌晴雨，「我带你离开，没事了。」

    任着慕行云抱起自己，迷蒙的目光注意到地上自己宛若破布的衣物，他伸出手，朝着那儿，象是要把什么东西给勾回来般，可是他什么都碰不到，更什么都无法握紧了，「凤凰簪……」

    「晴雨！」慕行云连忙压下凌晴雨的动作，「别这样，你会跌下去的。」

    凌晴雨没有理会慕行云，手仍是朝那里挥啊挥，口中也依然喃喃：「凤凰簪……」

    「尹！」慕行云喊了一声，只见一只白蝶迅速飞来，在慕行云的眼光示意下，飞入破衣中，拿出已断成两截的凤凰簪，将其放入凌晴雨的怀中。

    簪上的血凤凰已裂了一个大缺口，簪身断了两截，好像再也无法修补的伤痕，就像他所撕裂的那幅桃图，那在火焰中燃烧殆尽的美好……

    所有的一切都碎了，再也拼不回来。

    凌晴雨双手已不再挥舞，只是无力的垂着，他的双眸中空洞着看着碎裂的凤凰簪，然后缓慢的抬起手，握紧，缺口处的尖锐刺入他的肌肤，他却只是更加紧握，好似什么痛楚都已不再有感。

    「晴雨！」见状，慕行云连忙阻止，想要松开那已泛血的拳头，但凌晴雨却是更加出力，「唉……」轻叹一口气，慕行云不再阻止，「我不抢了，你累了，我会带你离开的……」

    凌晴雨静了下来，手渐渐松了力道，眸也缓缓闭起，终于强撑的精神抵不过疲惫，他沉沉睡了。

    指腹轻抚着受尽折磨而显得憔悴的脸庞，「对不起……」只有三字轻轻，抱稳怀中人，缓步走向出口。

    出口处只见一人伫立，象是正等候着慕行云。

    「行云……」御闲邪喊。

    眸光相接只有一瞬，随后便被慕行云垂眸避开，「尹、辰、羽、靳，毁了这里。」他冷声下令，四抹白影迅速飞入，然后惨呼四起，最后烈焰吞天。

    白蝶已被鲜血染成红蝶，四只环舞在火焰旁，把这场不烧尽一切绝不停歇的火，燃得更为猛烈。

    慕行云没有回身看因火而崩毁的小庙，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迈开步伐。

    擦身而过。

    御闲邪只是看着，看着那一缕乌发飞过自己眼前，看着那人渐行渐远。

    到底还能握紧什么呢？

    《十二》下

    熟悉的药香味窜入呼吸中，凌晴雨缓缓睁开眼。

    「你醒了。」轻柔的嗓音想起，慕行云手捧着一碗药汁，将之搁在桌上，然后走向凌晴雨，「还好吗？」他落坐床沿，轻声询问。

    楞楞的点了头，凌晴雨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他开口问，声音却沙哑难听。

    眉一蹙，慕行云起身倒了杯茶水，「先喝些。」将水杯凑近干裂的唇边，让凌晴雨一点点喝进，「这里是我目前的居所。」

    感觉喉咙没有那么难受，凌晴雨便推拒了清水，「行云，我刚刚作梦了。」再开口，却是一句莫名。

    「嗯？」放下水杯，慕行云不解的吟了声。

    静了一下，凌晴雨才继续说：「我梦见了凌家，还有晨晖……」

    慕行云脸色微微一变。

    「过去，我用自己换得晴枫的平安，可我也从此失去了他的音讯……」凌晴雨继续说，失魂落魄的，好像是在和自己对话般，「我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得到幸福，所以我尽心去爱晨晖……但我太自私了，我只是把自己的情意强加在晨晖身上……」

    「别说了！」慕行云轻喝，「这不是你的错……」

    「不，你错了，我也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是我，都是我……」话越到尾巴，越是哽咽，终于几滴心碎滑落。

    「晴雨……」心口一痛，慕行云伸手，轻抱住凌晴雨，抱住这个已满身是伤的身躯，「我带你离开，好吗？」

    离开？他要去哪？他还能去哪？他已经是万劫不复之人啊……

    「再待下去，你会疯的！晴雨！」慕行云有些激动地劝说。

    疯？他不是早就已经疯了？爱得疯了，不顾一切地疯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已不知道还能再坚持什么了，可他也不知道该从何放手……

    放开拥抱，手指擦去凌晴雨的泪水，慕行云不再坚持，只道：「我不逼你，我只是不愿见你痛苦，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好、你快乐而已。」

    「行云……」轻喃，凌晴雨甚是愧疚，他知道慕行云绝不会迫他的，他更知道慕行云的忧心。

    「别想了。」慕行云起身，拿起桌上药碗，「这药具有安神功效。」他将药碗递给凌晴雨。

    接下碗，凌晴雨靠坐在床板上，慢慢喝下碗内药汁，入口虽苦，入喉犹带一丝清甜，这是慕行云怕他不敢吃苦而替他特别调整的。

    慕行云看着他喝药，象是犹豫了许久，开口语调缓慢地说：「那簪子我用巾帕包好了，不会割到你，你身上的伤……」顿了顿，他项是在斟酌着用词，「我都处理好了。」最后，只有淡淡几句。

    凌晴雨没有答话。

    「我把东西放在这里。」慕行云自衣内拿出被纯色巾子完整包起的物体，轻放在床沿，便站起身，拿起凌晴雨刚好喝完的药碗，「你好生休息。」话落，便要迈步离开。

    凌晴雨拿起巾子，摊开，断成两截的簪子，交叠，一只举世仅有的浴血凤凰，如今是最没有价值的簪子。

    「行云。」凌晴雨喊住慕行云，慕行云的脚步停在门前，「我想回晨家。」

    慕行云沉默了，良久，才开口：「我会送你回去。」然后，他推门，走离。

    关门的声音很轻，凌晴雨象是在那个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整个人瘫在床上，他拉起薄被，扎扎实实地盖住自己的身躯。

    头埋在被单中，「啊……」凌晴雨压抑着，低吼出一声声痛苦。

    他不是不在意，更不是已经忘记，只是不断压抑……那五名大汉对自己做的事情，那些屈辱的对待，他如何能不痛？

    但他不能让慕行云为自己担忧，他知道慕行云很是懊悔没有实时赶到，可是慕行云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更何况，这一切会演变如此，都是他的执着所害。

    晨晖没错、易项凝没错、慕行云更是没错，所有的错都是他……若是他不这样苦苦纠缠晨晖，晨晖如何会迷惘？易项凝又如何会恨？慕行云更不会变成他的朋友……他本是罪人，不该奢求。

    「爱早已刻骨……到底该如何是好？哈哈哈……」

    凄凉的笑声回荡，最后变成声声破碎的泣音。

    多少情，寻寻觅觅，执着成伤。

    ※

    被刻意压抑的哭泣声自房内悄悄流出，慕行云站在门外，静静听着，然后闭上双眸。

    到底是怎样的执着可以逼得一个人如此痛苦？

    「行云。」一声唤让慕行云睁开双眼，站在不远处喊他的是御闲邪。

    「想不到你还没离开。」慕行云低下目光，不与那人相接。

    御闲邪却是直接走向前，站立慕行云跟前，「别这样……」

    慕行云轻轻一愣。

    接着，他的身子被人拉前，整个身子被御闲邪紧紧收在怀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行云没有挣扎，只是冷声问，「你放弃了我……」

    御闲邪没有答话，却收紧了环抱的力道。

    鼻间是慕行云熟悉的气息，那个他以为会一直在自己身边的怀抱，「你才别这样……不要放开了我，又这样抱我，你到底要我怎样？御闲邪……」

    「现在，我不能放你一个人。」

    一句好像触动了一条心弦，慕行云只觉眼中水气快速凝聚，然后溢出，沾湿了御闲邪的胸膛。

    「我知道，你想起她了……」御闲邪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字字直中慕行云心中最深的情绪。

    「迟了，凤儿是，晴雨更是，我都慢了一步……」慕行云低声喃喃，是懊悔更是悲伤。

    「我在这，行云……」

    有力的怀抱，懂他的陪伴，让慕行云的泪水无力抑止，不再说话，闭上眼，让心崩溃。

    ※

    风扬起一地落叶纷飞。

    即将入秋，花季将过，易项凝伸出手，接下一片飘落桃花。

    「桃花依旧笑春风……」她低喃，放下手中桃花落地，双手温柔的抚着自己还未有明显隆起的腹部，「孩子，娘很爱你爹，爱到粉身碎骨了，娘也爱你，爱得不惜代价……」她低声说，神情尽是温柔。

    易项凝想起夜里，她曾揽镜自照，镜中的自己，她都快要认不得了。

    选择爱上晨晖，选择奉献自己所有的爱情……她早已不是风花雪月的那个云姬。

    突然，一件薄一上了肩膀，回过头，「晖……」她低声喊出她这一声眷恋。

    「妳在看什么？」晨晖询问，从后抱紧易项凝的身躯。

    乖顺地躺在晨晖怀中，易项凝摇摇头，没有多做回应，反而问：「这三天无你，我自是寂寞。」

    「抱歉，有商务得办，不得不这么多天。」晨晖轻声说，语气尽是宠溺。

    易项凝却是莫名地笑了笑，「晖，我等你不过三天，凌公子已等你了五年啊……」

    「嗯？妳这是什么意思？」

    离开晨晖怀抱，易项凝虚弱一笑，「我错了，五年的纠缠，这份感情怎么能全是虚假？晖，你真的爱我吗？」

    易项凝的话在晨晖心中投下巨石，掀起千万波澜。

    他是否爱着易项凝？他居然无法回答。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答案，他爱，他真的爱着易项凝……可若他真爱，那凌晴雨又算什么？他对凌晴雨确实动了心……那天的怜悯不是虚假。

    难道，他也爱着凌晴雨？可一个人的心怎能分给两个都爱着它的人呢？

    他究竟爱谁？

    易项凝对于晨晖的犹豫及沉末，却象是早已预料到一般，再开口，没有任何怨恨，只是坚定地承诺着：「晖，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

    尾音未断，身影骤然倒落……

    「项凝！」

    ※

    爱怜地抚着床榻上昏迷人的脸庞，晨晖才忽然发现，她瘦了……

    易项凝为了自己受了多少苦？

    他这一生多情亦薄情，但易项凝却是第一个让他动心之人，更是他是誓言之人……

    易项凝可以为自己做任何事，他却连一个幸福也给不了……甚至他还犹豫自己是否真爱着易项凝。

    「对不起……」他低声呢喃，「我爱妳，项凝……」轻轻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爱恋及承诺。

    他不能负她，更不愿负她……

    「少爷。」一旁的太医好似诊断完了，恭敬地向晨晖请示。

    「说。」晨晖握紧易项凝白皙手掌，眼光没有离开过易项凝。

    「少爷莫惊，少夫人只是动了胎气，身体撑不住才会晕厥的。」

    晨晖一愣，「胎气？」

    「是。贺喜少爷，少夫人已怀有一月身孕。」太医说完，行了个礼，便径自退了下去。

    晨晖则是仍回不过神。

    身孕？易项凝已身怀他俩爱情的结晶……

    「晖……」此时，床上人渐渐转醒。

    心中一动，晨晖抱起床上人，紧紧将易项凝收在怀中，「项凝，太好了，是我们的孩子……」

    易项凝先是微微愣住，回过神，也淡淡而幸福地笑了，「嗯……我们的孩子。」

    「项凝……」

    轻声喃喃，晨晖紧抱着易项凝，心中已经更加坚定。

    他爱着易项凝。

    而这一生，他的妻只有易项凝。

    《十三》上

    一步一步。

    双腿还有些不听使唤，凌晴雨只能靠着慕行云的搀扶，慢慢走近晨府的范围之内。

    抬起头，凌晴雨看见那高挂的「晨府」二字，有些记忆不自觉地窜入脑海中……五年前，他身披凤冠霞帔，以男妻的身份嫁入了晨家，那时他念的只有自己弟弟的安危，新房中他的思念不意被晨晖听见，晨晖却是什么责备也没有，只是他却在那时，渐渐陷入了晨晖那眼眸之中，不可自拔。

    而后五年，他不曾再念过自己的亲弟，他想的、痛的都是晨晖。

    一回神，他的一切好像只剩下了晨晖。

    说来，他还真是个自私之人。

    思及此，凌晴雨不自觉轻轻一笑。

    「晴雨？」

    凌晴雨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些往事。」

    「晴雨……」慕行云有些担忧地喊他。

    凌晴雨看起来很平静，「行云，我没事的，那些都过去了。」声调也是淡淡的，听不出任何过于激烈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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