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如期—(2)(1/1)
作品:《乔木如期》
“好。”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那天晚上十七睡得很香,身上的披风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他十分安心。醒来时沈乔木坐在他身边,闭着眼睛,睫毛纤长而浓密。眉眼清隽得像一幅山水画。修长的手被他紧紧抓着。可能是熟睡时无意识抓的。
沈乔木的手真好看。十七想,像一朵盛开的玉兰,白皙而修长。掌心微蒙薄茧,触感干软,很是讨十七的喜欢,抓着舍不得放开。玩了好一会,斜眼一瞥才看见沈乔木已经醒来,正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做坏事被人抓个现行,十七的脸红得像个番茄,下意识想辩解,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沈乔木觉着有些好笑,将手抽回揉揉他的头发,“饿不饿?”
他这么一说倒是饿了。十七点点头。沈乔木从行囊里掏出干粮,顺便让车夫停下来歇一歇。三人就在荒郊野外啃起大饼。
沈乔木挑开车帘远眺,淡淡道:“再过一两天,便到长安了。”
车夫憨厚地笑:“是呀。总算要到了。这几天小公子可忙活够了。”
十七嚼着大饼,闻言雄赳赳地挺起稚嫩的胸膛,清澈的大眼睛流露出些许嚣张之色,“不怕。他们再敢来,打!”然后被大饼的碎屑喷了一脸,。
沈乔木好笑地掏出手帕给他擦脸,“有我们十七在,不怕。”
十七乖巧地给他擦拭,抬脸看着他笑,眼睛亮闪闪。
吃饱了继续赶路。沈乔木的书被十七抢走,无可奈何地陪他聊天。
“你去长安做什么?”
“回家。”
“回家?”十七惊讶地问,“你还会离开长安么?”
沈乔木轻轻摇头,“你呢?”
“我跟着你。”
沈乔木唇角扬起一个温雅的弧度,“可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都好。”
墨色的眸子流露出一抹深邃的笑意,“坏人也不怕?”
“不怕。”十七惬意地倚在窗边,“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坏不到哪里去。”
“......”
连赶马的车夫都笑了,这个孩子到底是涉世未深,心思纯净得很呀。
沈乔木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季大侠究竟是怎样教这个孩子的?
☆、博弈
“长安有饭馆么?我不想吃大饼。”
“长安多佳肴。醉骨楼的酒烧松子,弄里管的玉带荷叶,还有玉步轩的水晶玲珑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绝顶美味。”
“真的?你带我去?”十七的眼睛闪亮着向往之色。
“好。”沈乔木的言语间不知不觉带上了几丝宠溺之意,“待你吃腻,泼墨阁的锁春叶也该长嫩了。这番春季恰芽叶多汁,用紫砂壶煮开的露水清泡,你准会喜欢。”
“当真?”十七兴奋道,“你与我约好?”
“当真。”沈乔木云淡风轻地笑,“长安的女儿红也是上品佳酿。待你再长大些,我带你上九台,那里有风有月,羊脂玉瓷盛着醇厚佳酿,单是酒香便能醉你三日。”
“好。”十七仰着一张秀气的小脸,双眸因激动而显得流光溢彩,“一言为定。”
沈乔木微笑着凝视他,“一言为定。”
于是十七天天都盼着快点到长安,恨不得自己下车多双腿帮马跑。好不容易挨到长安郊外,沈乔木莞尔道:“明日便能进城,今晚你且早些睡。”
十七摇头,眉眼溢出笑意,“不要,我才睡不着。”
沈乔木温柔的将披风裹在他身上,“十七乖,进城我会喊醒你,误不了你的酒肉。”
十七这些天吃大饼吃得唇齿寡味,听到酒肉甚是向往,惬意地眯着眼倚在沈乔木的肩上,嗅着鼻间淡淡的清香,“沈乔木,会有杀手来不?”
“会。”
十七睁开眼,“那我不睡。我要打坏人。”
沈乔木温柔地揉揉他的头发,“放心,坏人不会这么早来。”
城郊是他们刺杀的最后一个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此时月升中天,山间寂静无声,可沈乔木知道,这墨色里一定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这辆马车。蓄势待发,伺机而动,他们在等最好的时机,等到马车里的人都疲惫不堪,再一击即杀。
十七像只小猫一样温顺地躺在他怀里,稚嫩的眉眼舒展开来,没有平日的生动活泼,却更增添了几分秀气安逸。隐隐地,竟有些许她的影子。沈乔木记不太清楚那人的容颜,毕竟时隔多年,岁月模糊了许多记忆。可终究抹不去那人身上散发的温柔娴静的气息,一颦一笑,都透着大家闺秀的婉约。她是抱过他的。沈乔木记得那人的声音,婉婉如莺啼,喊他,木儿。
“木儿木儿,你可要快些长大,你娘亲跟端姨,可都等着你呢。”
可她等不到他长大了。
夜里风凉,十七下意识地往沈乔木怀里缩。沈乔木将他抱得紧些,修长的手轻轻抚着他,隽秀的眉眼流露出温柔之色。
小十七,你终于,要回家了。
寅卯时,隐藏在山间的野兽,终于露出了爪牙。
车夫撩开车帘,原来憨厚的面容此时已经覆上一层坚毅之色。他没有说话,只是恭敬地凝视着看似熟睡的沈乔木。
山间起了风,肃杀的寒意略起枝叶,飒飒地响,隐约伴着群兽的嚎叫。
“去吧。”淡漠的声音,不怒而威。
车帘被缓缓放下,遮住一场血腥的杀戮。
十七像是感觉到什么骚动,耳朵动了动。沈乔木轻轻拍着他,似在安抚。
“睡吧,睡醒该到长安城了。”
掌心传来的暖意让他很是安心,十七吧砸吧砸小嘴,又进入了梦乡。
血腥味越来越浓。
剑气,刀风,凛冽而肃杀。沈乔木虽然闭着眼睛,却对窗外的一切了如指掌。
以一敌百,不落下风。虽都是宫廷的招数,可芷珩宫高价雇来的杀手,又怎能与东宫养出的暗影者抗衡?即便是倾巢而出,亦只是以卵击石。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云静。车帘外有人恭敬道一声:“世子。”
沈乔木睁开眼的瞬间如利刃出鞘,威严不能直视。言语淡漠,“启程。”
☆、长安
十七睡醒时刚好到长安,沈乔木为他撩开车帘,高耸巍峨的城门瞬间扫清了他眼里的朦胧睡意。他兴奋而激动地望着城门上遒劲俊俏的“长安”二字,好不容易才肯相信自己终于到了魂牵梦绕的江湖。
“沈乔木,沈乔木。”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我们到了,你看。”
沈乔木微笑着凝视他,“饿不饿?”
不饿也要吃。
十七拉着沈乔木一溜烟下了马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自由奔腾在繁华的长安都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十七的眼睛灿若千阳,小脸因兴奋而潮红,回头高兴地喊:“沈乔木,沈乔木。”
他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他只是觉得高兴,高兴了就想喊沈乔木,好像这样就能将他的兴奋表达得淋漓尽致。
明亮的晴空下,白衣少年长身玉立,墨发飞扬,微笑的眉眼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之色。只是惊鸿一瞥,繁华的长安城似乎便成了模糊的背景。
十七被沈乔木惊艳到了,乖乖被他拉着走。十里长街,他不知道沈乔木想去哪。只是天涯,海角,他都愿意跟着。
真好,这么好看的长安,这么好看的沈乔木,都是他的。
醉骨楼的酒烧松子,十七吃得连舌头都想吞下,只恨胃口不够大,不能再吃多些。酒足饭饱极为惬意,还不忘让沈乔木就近找客栈住下,想着以后天天来这吃,吃腻了再转战其他美味。
沈乔木拉着他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侧脸线条流畅而美好,“我们不住客栈。”
“我们去哪?”
“回家。”
那时长安明媚的阳光丝毫不减,沈乔木的手修长而有力,低头时墨眸的笑意温雅,流转的眼波映出十七秀气的脸庞,让他傻傻地以为,这就是未来的样子。纵使沧海桑田,纵使天荒地老,掌心握住的温暖也足以护他一世安稳。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站在苍茫的锦凰山上眺望遥远的长安城,才惊觉那一刻,宿命的齿轮已经缓缓转动。时间的洪流铺天盖地将一切美好都湮灭,只剩悲凉弥漫余生。可他只能眼睁睁地回望着那天的长安街,两个少年欢天喜地地,奔向了早已注定的宿命。
那座辉煌华丽的宫城,便是一切梦魇的开始。
十七是单纯,却不蠢。他知道沈乔木绝非常人,追踪的杀手武功路径相似,下手却一个比一个狠,像是决心将性命丢在那荒山野岭一般。可沈乔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十七知道,他的背后一定有比这更为强大的势力。
可不管是什么身份,沈乔木于十七而言,只是那个温文尔雅,会陪他聊天哄他睡觉,答应带他吃遍长安城的白衣少年。
那时的十七天真地以为,他可以跟沈乔木,一直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江湖,英雄,跟沈乔木比起来,都微不足道。
直到他看见了龙椅上的迟暮老人,看见沈乔木朝那人掬了一礼,道:“父皇,儿臣将十七,带回来了。
☆、往事
烟雨里的邂逅,从迢迢锦凰到繁华长安,隐藏在缘分二字里的因果,终于渐渐散去迷雾。
恍惚里,有一个熟悉的铿锵有力的声音渐渐清晰。
“你叫十七,因为你生在皇家,排行十七。你的娘亲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若是没有那件事,如今该晋为贵妃了......”
这是一段陌生的记忆,许是年幼时师傅顺口提过,被不懂事的十七当故事听。可那些鲜血与罪孽,却是沈乔木的娘亲,当今皇后,耿耿于怀多年的伤口。在梦见故人的夜里,她常常哭泣。年幼却懂事的儿子是唯一能倾诉的对象。童年的沈乔木,便是在凉风里,看见了从白骨里盛开的花。
十七的母妃,是当今皇后的妹妹,将军府的二小姐。封号为“端”,沈乔木小的时候,喊她端姨。端妃名如其号,端庄典雅,即便是深沐皇恩,亦不恃宠而骄。一府两娇,加上将军的累累战功,这将军府本该如泰山般巍然不动,屹立不倒。可到底是树大招风,明刀挡不住暗箭,而端妃,便是无辜受罪的开端。
十七是在松山上出生的。端妃体弱,太医叮嘱需静养安胎,便与一同怀孕的欣嫔去了松山,随行的是将军收养的义子常峰。一切的罪孽便由此开始。
十七出生不久,端妃便被污与青梅竹马的常峰通奸。消息传到长安,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将二人押送回京。宫里最富盛名的太医主持滴血认亲,孩子的血却是融于常峰!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圣上大怒,下令赐死婴童。常府被抄。常峰被流放边塞,生死不明。将军因有旧功,只让他携家人告老还乡,府中奴仆一律入宫。皇后则因太后力保而幸免于难。而罪大恶极的端妃,却因圣上垂怜,只是被打入冷宫,让其面壁。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叫她心灰意冷,没过多久便请旨出宫,遁入空门了。
威名赫赫的将军府,在一夜之间没落,成为皇家讳莫如深的耻辱。
而从中受益的只有那个同怀孕的欣嫔,诞下皇子后母凭子贵,接替了端妃的位置。而后党同其父亲在朝中招揽羽翼,趁势坐大。
而十七,本该死于松山。幸好季大侠及时赶到将他从心狠手辣的欣嫔手里救下,并带着他归隐山林,远离朝堂。而那个被拿去滴血验亲的孩子,却是帮常峰的妻子接生的妇人偷出来,送到陪同押解的宫女手里的,常峰的亲生骨肉。
时间的洪流渐渐将它从人们都记忆里抹去。幕后黑手逐渐坐大势力,权倾朝野,更是不允许任何人对其提出质疑。时隔多年,谁都以为这段历史已经翻了页。昔日威名赫赫的将军府本该就此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可惜他们算漏了一个沈乔木。
世子大才,一步一棋。谁都不知道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孩子是怎样布下这盘缜密诡谲的棋局,
只知有朝一日,他终于褪尽稚嫩,不怒而威地站在朝堂之上俯瞰众臣,威令百官而无人有异议时,人们才惊觉他竟已经站在了权利的最中心。
而那些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当权者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沦为棋子,任人摆布。
湮灭在流年尘灰里的真相终于被一步一步揭开,松山的同谋,验亲的太医,侥幸逃过灭口的宫女太监,一言一语,一声一泣,终于使得龙椅之上的九五至尊动容,下令彻查那年事件。
沈乔木苦心经营多年,终于可以落下这盘棋局的最后一子。
当年逃过一劫的皇室骨肉,十七。
锋利的刀刃轻轻割开指腹,鲜艳的血在白皙的瓷器上开出妖艳的花。十七愣愣地看着圣上颤颤巍巍地从指尖挤出一滴血。两朵花缓缓接近,然后,融合。
如同他与皇上,父子俩时隔多年的重逢。
十七的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此时自己脸上是何表情。身边的人欢呼雀跃,为皇子回归,为将军府的洗白。欢声该是震耳欲聋吧,可十七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任由苍老的皇帝老泪纵横地抱着自己,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他:“十七,朕的皇儿呀......”
他的脑袋里仍是一片浆糊,只是下意识地望向沈乔木。后者在他身边蹲下,清隽的眉眼一如往常。他温柔地看着他,声音朗朗如金玉石。
他说:“十七,我是你皇兄。”
像是有一颗炮弹在耳边炸开,十七只觉得天旋地转,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结局
十七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片乳白色的雾充斥天地,他独自一人惶惶地走,不知来路,不知归处。他听见有人在哭,哭声凄凄戚戚叫他心凉,有人在笑,尖利恶毒得刺痛他的耳膜。
他闻到了弥漫的血腥味,浓重呛鼻。突然,冰冷的刀光略过,杀气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挡开,迷雾突然消散,浮现出了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女人流着泪,眼神戚戚。十七看着她,突然很想哭。女人的泪水一颗一颗地砸下来,浮现出更多的陌生的面容,十七不认识他们,可心里的悲恸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失,融化为血水,铺天盖地地将自己淹没。
十七痛苦地挣扎着,眼前却又浮现了那辆熟悉的紫帘萦窗的马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轿帘里朝他伸来,“回来。”
声音清清朗朗,莫名令人安心。
十七醒来时看见沈乔木温雅地对自己笑,眉宇间流转着灵山秀水的逸致,依旧是初遇时模样。可是十七抱着他哭得很伤心。沈乔木从来没有见过谁哭得这样悲伤,好像将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悲伤从他瘦弱的身体里满溢出来,浓得化不开。
沈乔木心疼地抱着他,轻声安慰道:“乖,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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