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报告，白流光也感受到了安加伦的成长。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安加伦抿着唇，额间带着细细的汗珠，在操坐台前认真工作的样子了。

    第二次是安加伦升官上尉。这次安加伦实际带领了一支小队，在巡逻时击退了星联有中队规模的袭击。事实上，在e922资源星一战之后，安加伦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在小队对上中队时能以寡击众。秦中将告诉他战争不是以绝对的数量和技术取胜，而更在于战略的活用，因此在e922资源星一役打得如此狼狈，是他和白流光两人共同的责任。秦中将也要他重新制定小队对上中队的战略推演，而这一套推演竟在巡逻时派上了用场。安加伦甚至还记得在看到屏幕上出现敌军的身影时，那种兴奋却紧张的感觉，逼得他即使在接受军院严格的训练之后，还必须要深呼吸好几次才能冷静下来。

    在一年间连升两阶是极为罕见的事情，在优异的毕业成绩之外，实战成绩也能如此出色，令军部中央也不得不注意到这号人物。事实上高阶贵族内部也曾讨论过这个升官升得过于快速的年轻军官，如果是个毫无背景而崛起的平民，他们倒不必太过担心，但这个人背后有着天狼家族的靠山，若放任他持续坐大，有可能会威胁到其他家族的利益。天狼家族之外的贵族来往着密谈好几次，最后决定在与星联的战事未明朗之前，先留着这个人。

    安加伦因为自己的才华，被推上了军事的前锋，也同时沦为贵族们的政敌；也因为自己的才华，让自己多保住了三年的性命。这个富有指挥才华的平民，似乎在一开始展现才华时便注定了悲剧的命运。但此时的安加伦还非常年轻，年轻得令他无法注意到军界和政坛的暗潮汹涌。

    ☆、第11章

    安加伦刚升上上尉后不久，吴尔要塞便迎来了第一次与星联军队全面性的开战。同时也有大量的士兵被调往前线，逐渐拥挤起来的要塞，日益紧绷的战况也改变了空气中的味道。机械操作的嗡嗡作响，机油和金属的气味，虽然与以往一样，但却有哪里确实不同了。安加伦深吸了口气，踏进他所熟悉的指挥室里。

    “你来得正好。”秦中将从操作台前抬起头来，向他招手，“跟你介绍，这位是新加入幕僚团队的白流光中尉。”

    熟悉的脸庞在两人视线对上时，绽开了笑容。

    安加伦浑身一颤。整整一年啊……，原本以为已经淡去的思念竟然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安加伦左手紧拽着军裤，行了个军礼。

    白流光却伸出了手，“好久不见，安学弟。”

    粗糙的手掌和体温，又再度让安加伦差点红了眼眶。安加伦反复将拳头握紧又松开，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向前，“报告，现在由安加伦上尉进行战况汇报。”

    虽然已经是上尉军阶并且担任副参谋长，安加伦却因为出色的汇报及分析能力而依旧兼任战况汇报员，只要有他的解析，战略就能清晰明了。他站在所有人前面的那个位子，战战兢兢而准确地解析战况。一年过去了，安加伦沉稳了许多，但眼神依然清澈而坚定。

    白流光勾起了嘴角，站起身来，“综合以上汇报，下官认为星联进行如此远距离的作战，在补给上必定会出现问题。因此应当先行切断敌军补给线，再予以痛击。”

    安加伦皱了皱眉，但并不作声。

    “我不同意，因为无法得知敌方补给点及补给线，贸然发动这样的作战并不明智。应当等候敌方进入我方境内后，拉长战线，再切断补给线，接下来就等着瓮中捉鳖。”说话的是名资深的军官，似乎有些看不惯白流光这新加入的贵族小子。

    “笑话，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突破吴尔要塞吗？”

    “我也不同意钟少佐的看法。”安加伦的声音十分冷静而自信，引得众人竟安静下来听他说话，“吴尔要塞正是我军目前最有利的武器，不应轻易弃守，并且若放任敌军通过吴尔要塞，会造成我军无谓的损失。”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战术吗？”

    又是一页全新的电子光屏在众人面前展开。

    “方才是战况汇报的结果，现在请容我继续报告战略推演的结果，一共有二十六种战略，主要由a, b, c, d四线主要战略所构成。白中尉所提出的属于a线战略，钟少佐所提出的属于d线战略。其中又以b线战略的平均获胜机率最高。各线平均数值如下：a线、b线、c线21%、d线39%。那么以下就b线战略进行说明，b线战略又分1到14之支线战略，其中成功机率最高的是b-3这一项。接下来依照成功机率之高低进行汇报。”

    大家对于安加伦所提出的二十六种战略推演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在推演当中必须要不论成功机率高低一律推演，因此二十六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数字。但在前线如此紧迫的时间和压力之下，能有战略推演员做出如此完善的推演实在令人放心。

    b线战略的核心概念并不是在补给在线做手脚，而是中规中矩地和敌军交手。确实如钟少佐所说，近一个月以来，星联的防守越来越严密，军备丝毫不输联邦一方，因此要获得敌军的信息也是越来越困难。只在后方读取报告的白流光自然无法得知这点。因此1到14项支线都是在模拟星联可能采取的阵型。安加伦和星联交过几次手，已经熟悉了对方奇袭的模式，但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战役还是第一次。

    “这是吴尔要塞基本的军力配置，根据过去星联奇袭的模式可以探测出我军~的军力配置，因此有极高的可能性会根据这样的配置进行战略推演。相对来说，若我军可以在军力上进行调动，必能利用敌军对于配置的错估而予以痛击。”

    钟少佐举手示意打断了安加伦的演说，“但目前吴尔要塞的配置已经是最完美的状态，经历了百年的历练而能维持现在的状态。如果轻易调整，恐怕会受到周遭重力的影响，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吴尔要塞两侧有着十分复杂的地形，有高质量的恒星以及伴随而来的太阳风，并也有着黑洞和虫洞的存在，对于航行十分不利。吴尔要塞能居于其中的平衡点而进行防守，正是之所以为要塞的原因。军力的配置也最大限度地配合周遭的地形，如果轻易地挪动便很容易被引力影响而被带进未知的星域，甚至直接撞上恒星而烧毁。

    安加伦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是的，因此要调动的并非军力，而是补给。”

    指挥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调动补给也就意味着将牺牲部分得不到补给的军力。虽说战争必定会有牺牲，并且能控制牺牲的数量对我方是一种优势，但在开打前便谈牺牲，还是有些令人难过。

    “诸君请放心，补给的调动也会因应战略而改变，将牺牲降到最低，不正是我们的任务吗？”安加伦顿了顿，“下张图是补给调动后各区所呈现的军力数值。道理很简单，便是在军备薄弱处给予较多的补给，将维修员及维生仪调度到第四及第七舰队，分为两班轮班，让这两个舰队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战力，也让敌军错估这两个军队的战力。其余舰队的防守就以能速战速决为主。 以上是b4战略的解说，请总指挥官裁示。”

    虽说安加伦的推演十分完整，但在战场上智能光脑永不及人脑般敏捷，直觉和经验这样的东西，更是光脑所无法取代的。这也正是指挥官存在的意义。

    秦中将立即回复，“这样的战略可行。接下来就是战术的问题了，当补给不顺时也需要进行军力的调动。钟少佐，请你绘制至少三种全新的军力配置图及各舰队支持第四、第七舰队的阵型，请白中尉进行协助。安上尉，请你亲自指挥补给的调度。以上，散会。”

    战前最后一次好整以暇的战略会议便这么结束了，秦中将却把安加伦独自留了下来。

    “安加伦，你到吴尔要塞报到多久了？”秦中将苍老的双眼看着屏幕上满天的星斗，映着他眼中亦闪闪发光。

    “报告，正好满一年了。”

    “不需要拘谨，安加伦。对我而言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不曾有过父母的安加伦听着这话，竟有些鼻酸，“是。”

    “才一年吗？怎么总感觉过了很久。”秦中将和蔼的笑容，令人暖暖的，“你成长得太快，都让我搞不清楚时间了。”

    安加伦沉默地听着，这简直就像是告别一般的话语，令他说不出的难过。

    “今天的报告很精彩，如果能将吴尔要塞托付给你，我也能安心退休了。”

    “请不要这么说，秦中将。吴尔要塞还需要你的经验和智慧，更何况还有眼前的战役不是吗？”

    秦中将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安加伦，将眼中的星辰投映到他眼中，“这是我认真的请托，安加伦。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一定要在未来接手吴尔要塞。”

    安加伦静静地望着那星辰许久，举起手来行了礼，“遵命。”

    秦中将笑了，牵起了脸庞的皱纹，安加伦第一次感受到这人的苍老。落在肩上的双手，温暖而厚实，但也沉重。

    我会记得这重量的。安加伦对自己承诺。

    踏出了指挥室，安加伦的脚步沉甸甸的，撞上了在外守候的白流光。

    “这么久没碰面，你不高兴吗？”白流光伸手勾了勾安加伦的下巴，依然是那有些轻挑的公子哥样，不知道有几分是演出来的。

    安加伦想着便笑了出来，“在吴尔要塞你还有得学呢。你怎么不去找钟少佐？”

    “那个人我见了就不喜欢。”

    “就算不喜欢也是军令啊，你还是快去吧。”

    白流光突然拉起安加伦的手，塞给他一个小盒子，“生日快乐，安加伦。虽然迟了三天。”

    生日？打从苏艾过世后便再也没过过生日的他，不禁睁大了双眼。他和苏艾的生日是同一天，因为两人是同一天被捡到的。苏艾的时间停止了，而他的还在继续，安加伦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情。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眼中泛着思念苏艾的泪光，但嘴角却仍不住钩了起来。

    “打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看着安加伦的笑，白流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黑色的丝绒上摆放着一个小巧的链子，上头系着两个银环圈成圆球，像是行星一般闪耀着周遭的光芒。

    “送男生这个不会不好意思啊？”

    白流光没说话，只从领口翻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链子，在衣领内侧闪闪发光。安加伦一时震慑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从来没有过承诺过的两人，现在却被如此宠溺，让安加伦顿时觉得轻飘飘得有些不真实。

    白流光伸手将安加伦揽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会保护你的。”

    安加伦按着白流光的胸口拉开两人的距离，在白流光唇上轻轻一吻。白流光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眼神中的流动看得出他花费了一番力气才忍住深吻的冲动。

    ☆、第12章

    两人对望了一眼，默契十足地转过身，奔向各自的岗位去了。

    这里毕竟是前线，但安加伦却在这里同时拥有了亲人、情人和朋友，幸福得有些不真实。安加伦手中握紧了银炼，用那坚硬的触感唤回真实感，坚定了脚下的步伐，往补给队的所在地奔去。

    “各班听令，维修班一到十班调往第四舰队，十一到二十班调往第七舰队，二十到二十三班调往第一舰队，其余各班留守原地。医疗班一到五班调往第四舰队，六到十班调往第七舰队，其余各班留守原地。另外，医疗班注意，所有维生仪随班调往第四及第七舰队。”

    看到各班迅速地行动，安加伦便明白秦中将已经把b-4战略完整传达给全舰队了。否则这样的调动对于士兵而言是十分不安的，毕竟补给对他们来说，就算发挥不了作用，也有着定心丸一般的功能。但在补给之上是指挥官的命令，能够带领他们迈向胜利的战略。有了这点，各补给班才能迅速地调动。

    是对于指挥官的信任啊。安加伦觉得，不管是秦中将沉稳的双手，还是胸前的这颗迷你版行星，都有着超乎它原本的重量，但也都甜蜜地令人忍不住浮现笑容。

    调度完毕后，便是等待敌军的进攻。指挥室里正等待着钟少佐和白中尉的备案回复。但在此之前，屏幕上已经先有了动静。

    “星联军攻来了！如安上尉所料，敌军正在对第四及第七舰队进攻！”

    “对方所采取的阵型呢？”

    “是单横阵！”

    屏幕上所显示的确实是两面铜墙铁壁一般地硬碰硬，星联军大概也对于联邦一方会采取原本的军力配置而感到意外吧，因此无法迅速地应变不同的阵型。但这样硬碰硬下去，两方都占不了优势。

    “其余舰队也受到猛烈的攻击！”

    指挥室里的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硬碰硬的战争，因为改为两班的轮调制，第四及第七舰队也无力摆出其余的阵型。双方的僵持持续了数小时之久，敌军也准备要采取不同的阵型来强行突破，只要有一个突破口，接下来便会如散沙一般逐渐溃散。眼见防线就要被突破，安加伦冒着冷汗，紧咬着牙根在操作台上继续推演调动后备二军进行最后奋力一搏的可能性。难道是错估了分为两班的战斗力了吗？

    就在此时，看似单薄的防线后方出现了另外一层防线，掩护着第一层防线撤退，顶上了前线。配合得恰到好处。而星联军仅仅以为这是普通的交接而得意了起来，如果连二军都顶了上来，表示联邦军也应付得极为吃力。只要再突破二军就能全面突入敌阵。

    但看到这场面，安加伦却兴奋地从操作台上站了起来。战术奏效了！接下来就只看补给的速度和各舰队指挥官如何调动一军和二军之间的战力。

    敌军指挥官也有点慌了，他怎么也想不透为何联邦的防线如此厚实，但却没有大规模的军力调动。在他想通是补给的调动区别之前，星联军已经逐步溃散了。

    “撤退！保持阵型撤退！”

    “报告，敌军开始撤退。”

    “进攻！全面追击！”钟少佐大喊道。

    “不要深入追击。”安加伦沉着声音说道，“我们对敌军的部属不甚明了，贸然突入可能会被伏击。”

    “停止攻击，不要追击。”秦中将下令道。

    安加伦暗自松了口气。他不希望追击的原因除了有战略上的考虑，同时还有着自己的私心。虽然在太空中的战争，杀戮变得毫无真实感，但他总提醒着自己，这看似繁星的士兵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信念、自己抛弃了的东西已经所珍惜的东西。不管是敌军还是我军的士兵都是如此。如果不是出自必要，他不想造成无谓的屠杀。也许会被说是妇人之仁，但安加伦却暗自期待自己能在不影响战略判断上尽可能地降低双方的损失。这次调动补给的规划也是如此，尽可能不要牺牲前锋的士兵，而利用反复的补给来制胜。或许这在以后会成为自己指挥的弱点，但安加伦希望自己能在那之前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报告，敌军已退出射击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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