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水流云在水流云在 第10节

水流云在 第10节(1/5)

作品:《水流云在

    “哦,那什么时候取?”

    “其实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说,狗崽子是块猛将的好材料,留下来……”

    “留下来,某月某天连累我万千袍泽枉做异乡孤鬼?!”

    “他那不是为了救你么?”

    “说的好!他是为了救我,那就把我和他一块绑了,推出去砍了便罢!”

    “……行简,你说话非得这么冲么?有些事儿赖不着你,你能不能别往自己身上拉扯?!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元烈这事儿不到杀头的份上,你就不能网开一面?”

    “军令都是用来网开一面的?开了这面网以后还能收得住?!”

    “……何敬真,我杨镇与你相处一场,无数次一同出生入死,你见过我开口为谁讨人情没有?……没有。杨某说不上天公地道,但还是有良心的,元烈这件事,你真不能这么办,杀头多容易,一刀子下去马上能做出个结果。可你不怕寒了众将士的心么?臭小子这回的行事于法于理皆不合,的确站不住脚,可胜在有“情”!我问你,‘守望相助’是不是军旅当中的必须?行军打仗最怕一军危急他军不救,当真救了的,却把自个儿的命搭上了。日后再遇上一军危急,他军救是不救?”

    “……”

    难得。难得杨将军耍着“硬功夫”还能把大将军说默然了。不过,这话在理。也的确点到了大将军的“要害”。所以他默然了,松动了。

    “……有些事儿,说了你也不懂。”大将军指的是狗崽子那份奶兮兮的春心,这种事儿,天知地知我知他知最好,别让个不相干的知道,省得将来惹麻烦。狗崽子这件事,他当然没打算真杀他的头,但违抗军令不是小事,板子既然都举起来了,那就不可能轻轻放下。必须有个说得过去的“罚”,不然不算交代。

    “也罢,那就这么办,明日午时,你把我和他都绑了,抽鞭子,他八十我一百,让所有人过来观刑,就这么定了,别和我讨价还价!”

    “……”

    透你娘的“就这么定了”!

    一人抽一顿鞭子——啥意思,我来讨份人情还得把你给搭进去?!

    杨将军一着急,直接把他家婆娘的口头禅拿过来用了,不过他没敢大呼小叫,只敢小小声叨咕——万一他一回嘴,人家立时三刻改了主意,那、那叫啥?赔了夫人又折兵哪!

    第二日正午,周军营寨正中间树了两根桩,一根桩上捆一个人,时辰一到,长鞭子翻飞,“咻咻咻”抽过来抽过去,黑鹞子们都不大忍心看,可大将军一声令下:“都给我瞪大眼睛看好了!念在元烈是初犯,并无故意,抽一顿鞭子也算个交代!今后谁再敢擅违军令,拖累我万千袍泽枉伤枉死,定杀不饶!杀了那违令的不算,身为上峰,教管不严,连上峰一起绑了杀头!!”

    这手狠透了啊!

    兵士违令,杀将官,将官违令,杀大将军!

    他自个儿都不肯饶过自个儿呢,军令还是儿戏么?还敢儿戏么?嗯?

    抽鞭子的那两位力道稍轻、动作稍缓,大将军的言语马上就撵上来了:“中午没吃饱?!使劲抽!!就要让那不自觉的看看,他自个儿乱来,带累的是谁!!!”

    狗崽子眼见着大将军被抽得皮开肉绽,当时就要犯疯癫——他暴喝一声挣断绳索,扑过一旁,想把自己挡上去,挡住那不停翻飞的鞭子,挡住那人伤痕累累的后背。

    他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吗?!非得这么撕他的心?!

    大将军估计也疼狠了,一句话是咬着舌尖啐出来的:“站好!回原地!敢过来拦着试试!”

    试试?敢么?这一试,这人说不定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了。你当他做不出来?他当真做得出的。再狠点儿,逐出军伍,永不叙用都有可能。

    狗崽子毕竟年岁少,一颗春心刚刚开花,暴风骤雨经不起,吹一阵、打一阵,那花就委地凋零了。

    那天晚上,狗崽子在大将军的营帐外站了一夜。站得一张脸惨白惨白。他以为他会让他进去,至少让他道个抱歉,或是让他问句寒暖,最最单纯的,问一句:伤口可疼么?

    可他没有。就这么让他空站了一夜。

    更叫狗崽子酸心的是,那人见他不依不饶的站了一夜岗,转天就把丹化的善后托给杨镇,伤也不养,立时从丹化出发,去了春水草堂。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六七月之交,西南闷热潮湿,兼之路上颠簸,何敬真背上的鞭伤几反几覆,在春水草堂住下以后,老头开了几副药给他外敷内服,效用不大,眼见着伤处起炎化脓,老头忧心忡忡。

    自家徒儿赏罚信明、身先士卒,这没错,但是凡事太过认真了,水至清则无鱼,到了最后,吃苦受罪的还是徒儿自己。谁来改改这性情才好呢,别这么揪细,大面儿上松泛一点,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老头想和徒儿说道说道,就借着上药的时机和他有一句没一句、长一句短一句的扯闲篇,然而时机选的可能不是太好——那膏药清凉沁心,帘外还时不时有一阵清风拂进来,徒儿几日未曾正经合眼,膏药凉凉、微风凉凉,瞌睡虫儿它就飞过来了……

    师父到底是师父,谈出了三四里开外,谈到了五六家烟村、七八座楼台,刚想谈庄周梦蝶、望帝春心,感觉不大对就停下来,探头看了看,好,睡着了,啥也别说,让他睡吧。

    何敬真睡了三个时辰,还远不到睡饱的时候就给扰醒了。他睡眼迷蒙的,分不清梦里梦外,知觉床沿上坐着个人,就依着知觉招呼一声:昆仑……

    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那巫神可不是潜进来的,他是正大光明地从春水草堂的正门进来的,来时穿戴都顶顶隆重,还带了不知多少馈赠过来,满院子铺陈,一看就不是上门闲聊的架势。萧一山隐约猜着他的来意,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别扭——今儿个若是徒儿迎亲,没的说,高兴!可若是倒了过来,变成徒儿被别人“迎娶”,那滋味真是千万般的,说不完道不尽,无话可说,无词可描。难得很哦!

    场面上的话当然还是要说,礼节上的事儿不能不尽心,主客坐了不多时,主家起身,说让客人随意,那客人便随意了。随意走到徒儿房内,坐在床沿看他满背起炎化脓的鞭伤,看得眉尖频蹙,正要伸手探一探伤上渗出的脓水是多是少、可曾收敛,那人忽然开口叫他。

    以为他醒了,巫神就把正事摆到了台面上——如今汉土天下已近归一,你是不是该回来和我算一算前尘,理一理后世了?

    那人静静听他说,乖乖一笑,说,好啊,等我去辞官。

    真的?

    嗯,真的。

    两人真是越活越“小”了,这对话和俩小屁孩儿“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简直一般模样,不过谁谁也都当真了就是了。一个安安泰泰养伤,另一个认认真真等那个养好了伤回去辞官。这么看,日子倒也过得安闲太平。

    一转眼就到了秋日,七月榴花如火,八月桂花飘香,好年好景当中,萧一山收到了大徒儿的一封书信,说不日登基,大典之时,盼师父能来留阳一聚。又说咱们师徒几个多年不曾聚齐,请师父务必将行简一同带来,大家团圆。

    正式登基,八千里山川河岳有了一位明主,好事儿啊!去!带着徒儿一块儿团圆去!

    徒儿本来也想回去辞官,师父说让跟着去,那就同去罢。

    临去前,难免要和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人话别。上千里的路呢,来回得好几个月呢,离情别绪不能没有。说相思?说不来。说离愁?说了怕更愁。说然诺?不是都已经一百年不许变了么,反复说,总觉得有些不祥。所以两人只在沱江边上坐了一会儿便散了。

    还是走老路,取道骆川,从青州绕过雍州,再从雍州坐船上留阳。水陆兼程,走了两个来月才到,还好赶在了大徒儿登基大典之前。师父亲至,徒儿们自然要出城三十里相迎,依着师父教诲,没敢铺张,就是大徒儿二徒儿领着不多几个人等在驿路口,两边见了面,师父自然是激动而欣慰的,挺简单,徒儿们之间可就复杂了。大徒儿眼里似乎带着小钩子,师父一旦转过身去,那钩子就扎到了三徒儿身上,且扎上去了就没打算□□。只见大师兄又一个眼神放出去,领受了眼神的二师兄蔫不拉几的上来兜搭自家师父,引师父说话,插科打诨,惹师父发笑,移走师父的注意力,先领着师父往预备好的歇宿地儿走。

    弄走了碍事儿的两位,有空余了。师兄对师弟说:还晓得要回来?

    这口声,又酸又悲又凄凉,跟被抛撇了多少年的似的,满腔满调怨那人薄幸。

    师弟只当师兄又抽风,避开了风口浪尖,说了其他,他说丹化那边大局安定,周边虽则还有几座未降的小城池,但人心都散了,没甚关碍。

    师兄破罐破摔:我对你的心就是那么样的,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师弟嘴上不言语,心里想,你那是抽风,抽风都是一阵阵的,过了这阵子就好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儿女成行,妃嫔成群,学人家弄什么“心”不“心”,你也好意思的!

    师弟打算给两人都留点儿脸,脸皮撕得太烂了到底不好看,于是不言不语地绕过师兄,要从旁走。师兄好快手,左右包抄,把师弟夹进了自己怀里。师弟还是不言语,抬脚猛力一碾师兄的“龙足”,师兄吃痛不住,那“关防”就松脱了……

    好,软的不行,来硬的!

    往后几天,师兄有事没事都召师弟进宫来相陪,召不动师弟就请师父,请师父来时千万记得带着师弟,师徒一同进宫,师父到了地方问一声:嗯?怎么不见季鸾?大师兄就又得把二师兄弄进宫来。

    嗯,师徒四人团圆了,要不要吃团圆饭?要的吧。

    但看看时辰,离吃午饭还早着呢,要不要下两盘棋打发时辰?要的吧。

    棋盘上往来,手谈数局,坐得腰酸背痛,要不要出去走两圈?要的吧。

    走两圈回来,饭点儿了,开饭了,吃喝完毕,要不要消消食?要的吧。

    食消下去了,犯困,要不要小睡一会儿?要的吧。

    小睡一会儿起来,哟!都这辰光啦,要不要留下吃夜饭?要的吧。

    吃完了夜饭,要不要传上来两个戏班子给唱几出戏?要的吧。

    听完了戏,九重宫门已经闭了,要不要留下歇宿?要的吧。

    皇帝不论,师徒三人,要不要一人一个单间?要的吧。

    顺水推舟,顺理成章,顺顺当当就把人留了一天一宿。第二天呢?第二天依葫芦画瓢哇,就这么的,他们仨让皇帝整整留了四天!

    皇帝当真急眼了,两盏铮光瓦亮的“大灯”在旁“普照”,一样不妨碍他肉麻。真是三十年的河东,四十年的河西呀,十多年前,二世祖刚想朝师弟伸手就被大师兄一个眼神惊住了,十多年后,换大师兄要朝小师弟伸手,那殷勤献的,比之二世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如说吧,师弟要喝茶,一旁早有一杯预备好的,师弟刚想拿起来,师兄劈手就给夺了去,说,烫,我给你吹吹。两盏“大灯”同桌而坐,大眼啷当地看着那个慢条斯理地吹、吹、吹,吹凉了自己先喝一口,再转手递过去,来,不烫了。师弟不“来”,他突然又不渴了,接过杯子放到一旁,接着嗑他的瓜子。师兄也不恼,极深情地给了个笑,再给个“粘杆子粘蜻蜓,线绳儿串水珠”的眼神。师弟不接,旁边俩“大灯”倒是接着了,都唬了一跳。二世祖想,什、什么情况?大师兄对小师弟这殷勤劲头,看着有故事啊……。老头想,这境况,算得上兄友弟恭吧?是不是?

    是不是,还真不好说。

    老头当时有了某些不三不四的预感,但马上就揭过去了,没敢细想。他暗地里发了誓愿,但愿那不三不四的预感别成真,但愿三个徒儿健康顺遂,别起什么风波。

    预感这玩意儿,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不,三天之后,登基大典过后的那场夜宴,老头生生撞了一回“煞”,撞得伤筋动骨,一脑门子的愁惨都撞出来了!

    先说那场夜宴,天下归一了嘛,场面当然热闹。人也够多的,眼也够杂的,内侍们把师徒三人引到了御座最近旁坐下,皇帝稍迟过来,这就开宴了。群臣们、贤达们吃吃喝喝,看看歌舞杂耍,老头和二世祖看了一会儿热闹,再转过头来,大徒儿和三徒儿都跑没了……

    老头心里那股不三不四的预感越来越显,他忍不住想跟出去看看情况。当然,皇城这么老大,他没指望能找得着俩跑没了的徒儿。然而人倒霉,到哪都能撞着“煞”!他叫来一个小内侍,说自家身上不爽,要回歇宿处,人老了,认不得许多路,劳烦送一送。小内侍在前,他在后,转过大殿,转过一条九曲回廊,转到一处转角,小内侍忽然不走了。为啥呢?前边转角处站着两个人,一个皇帝、一个大将军,像是在谈事儿,这么走过去,搞不好要杀头的!

    ☆、怜取眼前人

    那时是戌末亥初,天早黑尽了,然而今夜大宴,整座宫城灯火通明,就没有照不到的地方。这处转角地方僻静,往来行经的人不多,所以师兄弟俩在这儿“聊心事”?

    老头把小内侍支走,他自己窝在那儿听壁脚。老了老了居然还这么不稳重,老头老脸一臊,然而心里那股不三不四的预感又让他抛不开撇不下,只能顺从心意,留那儿听壁脚!

    这地儿真叫好,藏得住人,听得清楚,若是愿意看,看的也一清二楚。

    老头听见三徒儿说:“师兄,行简心内已有人了。”

    意思是先来后到,你来迟了,我心里有了人,勉强不得的。

    “……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大徒儿一副相思心肠被酸水杀得生疼,许久不响,好容易响了,又是一副不肯认的腔调,总也以为师弟是在敷衍、在找托词,或是干脆编个由头骗他。

    “……”

    哪里是什么姑娘,分明是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

    这事儿,也就师父和三徒儿本人知道,知道的人都说不出口,不知道的人听不见下文,越发以为这话是托词、是敷衍、是骗人!

    “不就因为是个姑娘家么,好为你烧火煮饭、洗刷缝补暖被窝,为你开枝散叶?和你说了吧,除了最后那个我做不来,前边那些都好办!”

    老头听得牙根发酸,这话一点儿不似大徒儿会说的,酸不溜丢,且都没说到硍节儿上,半点不实在!

    “不关男女的事,情之一字,容了一个就再也容不得旁人了,师兄你说对不对?”

    “……对,但我觉着这事儿有余地。”

    怎么还死缠烂打上了呢?

    老头听了几句,想着听壁脚这事儿不是君子所当为,起码不是师父所当为,就要走。刚摸着墙根出溜到三丈开外,出事儿了!这师兄弟俩也不知怎么的就谈崩了,师兄要弄蛮力,师弟不让弄,然后两边就胶在了一处。

    师兄是练过硬功夫的,虽说政务繁忙,但练武这桩始终没放下,一把蛮力也挺惊人。

    师弟十几年的丘八,想当年,一臂能扯动几百斤的弓!虽说后来伤了手腕,搞不来那么重的东西了,但打架不在话下。



    水流云在 第10节(1/5),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