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第6节(3/4)
作品:《有匪君子》
然后猛扑上来抱紧他。
虽然刘蒨明白告诉过大哥他的心意,但从未曾像这样一般用力将他揽入怀中。他在烟雨阁中听过那些多情女子谈起和情人相拥是什么感觉,有含羞带怯的、有怦怦心跳的,但是真正体验过了,刘蒨却觉得她们都是胡说。
他只觉得心疼。
抱在怀里的身体没有挣脱,只是乖乖地窝在他怀中。眼睛见到的瘦了许多此刻有了清晰的触感,刘蒨甚至都觉得他抱着的是一具刘颐的骨架,硌的手疼,更硌的心疼。
他抽抽鼻子,压制住想哭的欲望,突然感觉鼻子里涌入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气息他从前在疆场上常常闻到的。
是血腥味。
刘蒨急忙放开手臂,松松的揽住刘颐,循着血腥气看去,一条鞭痕从后脖颈延伸至那赭色囚衣的衣领中,如同一条丑陋凶狠的蜈蚣。他伸手要扒开看,却被刘颐拦住。
刘颐手劲儿不大,但被他握着手的刘蒨却放弃了拉下衣领来查看的想法。或许是恐惧?恐惧自己看到他的伤后,会忍不住现在就把整个牢狱中的人杀戮殆尽。
“他们打你了。”刘蒨鼻子塞塞的闷声说。
“恩。”刘颐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淡淡回答道:“没事儿,伤的不重。”
两人拉开了些距离,刘蒨才完完整整的看到刘颐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脸瘦了许多,居然颧骨都显了出来;额上有一块擦伤,现在已经结了细碎的、黑紫色的痂,是被人推搡时撞得吗?脖颈上有一圈红印,是戴枷了?还是被勒成这样的?刚才他捏他手腕时,他颤了一下,似乎是忍着疼痛,可是因为手腕有淤青?
刘蒨又想起他刚见到刘颐时,他是坐在那一堆稻草上的,是不是因为腿脚伤了?
他想及此,立刻蹲下来,掀起刘颐囚衣的裤脚。果然,在小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下,刘颐的脚腕子青紫肿胀,有些地方皮肤磨破,暗红一片。他们给他戴铁脚跟了?!他这样瘦弱的一个人,能越狱跑掉吗?!
“没事。”刘颐往后挪了一步,避开他的视线。“比起我上次进来,算是好很多了。”
刘颐腾的站起来,眼睛血红的看着刘颐退几步坐在那堆稻草上,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一拳砸在监牢的墙壁上。
他低声骂了句什么,对刘颐说道:“我们逃出去。”
提到“逃”这个字,刘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又无奈的暗了下去。逃,怎么逃、往哪里逃呢?
他是真的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他真的是怕极了刑法。
昨日他被拖着去看一个囚在立枷中的人,那笼子低矮狭窄,特意按照犯人的身材造的,人在其中站不直、坐不下,痛苦非常。他被逼迫着看了那人一天,那五大三粗一个汉子,起初还在骂,慢慢的满头大汗,接着哭爹喊娘,求天告地,到了傍晚,便脸色发青,连囫囵话也说不出来一句,等人把他拉出那笼子,他便瘫软在地,喘了好一阵气,在地上划拉着手脚想要爬起来。他就那样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瞪着一双牛眼,死了。
刘颐不怕死,但怕的是求死不得。他一想起秦双谄媚的跟他说“要不我也给您做一个这样的立枷”的时候,就觉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我们逃出去!”刘蒨握紧拳头,把指骨攥的咯咯作响。“你穿我这件衣裳,低头掩面,什么也别说,跟着郑老先生出去。出了监牢,让舅祖父想办法送走你,远远离开这里,不要回来了!”
“那你呢?”
“我?哪个混账敢来动我?!我打的他们满地找牙!再说他们知道牢里关的是成怀王,还不是得好好把我送出去?”
刘颐看着在地上焦躁的走来走去、脸色激动的发红的刘蒨,无奈的低头笑笑。“是了,发现牢里关的是成怀王,秦双一定会告给刘钰这个喜讯,然后找个由头弄死你。反正也是偷偷溜进牢里的,哪能白白放走。”
“你不必管我!我有进来的办法,就有出去的办法!”刘蒨低吼。
“不要在地下走了,走的我头晕。来这里坐。”刘颐拍拍身边的稻草,向刘蒨示意。待他一屁股坐在自己身边,便继续说道:
“咱们没法逃,也不能逃。一是因为你,他们一旦逮住你,是绝不肯轻易放走你的;二就是,恪王府的其他人也收押在牢狱之中……”
“没有!他们都还好好的在恪王府呢!”
“你不必骗我,这几天我也稍稍领教了刘钰的手段,以他干脆狠辣的性格,必然要将我身边的人都一网打尽的。”刘颐摆摆手,继续说道:“你先不要打断我,等着我说。我没法逃,因为我一旦逃出去,无论成功不成功,都会连累他们,我要是在牢里乖乖住着,没准他们今后还有一线生机。”
“我好歹是经历过牢狱之灾的人,也能强忍撑过一二刑罚。但他们不同。单说宁瑜,他是个纯粹的读书人,从小到大也没磕碰过几回,让他受刑,那不是要他的命?”
“宁瑜宁瑜!你自己尚且性命难保,还有心思管他?!”刘蒨再一次暴躁起来。
“不只是为了宁瑜,”刘颐把一只手放在刘蒨胳膊上,安抚他道:“我一走,注定了他们结局只有死,知道这样,还非要逃走,那和我亲自送他们走上死路有何区别?”
“我努力这许多年,你也是看的清清楚楚,我只求能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搞明白我母亲和姊姊是为何而死,好为他们报仇。我不知道我母亲是否手上沾有鲜血,但我姊姊那时年纪尚幼,被人溺死湖中绝对是无辜的。那些恪王府被收监于此的下人们,与争权夺位之事并无纠葛,他们也是无辜的,倘若我明知他们无辜,却依然把他们送上绝路,那我同当年杀害我母亲、姊姊的人有何区别?我这些年来的努力有何意义?”
“你只在乎母亲和姐姐!你只在乎宁瑜!你何时眼里有过我?!”刘蒨猛地挣脱他的手,用一双猩红的眼恶狠狠的俯视着他。“你让我怎么任由你在这里受苦,而什么都不做?!”
“三弟,”刘蒨依然语气平静,抬起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凝视着他,“我不是女子,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或许我不像你,在沙场上杀过敌、留过血,但我依然是个能够撑起一片天地的男人。你还记得杀襄王那次吗?我杀他,不只是因为想要突破京城警卫,也是因为我知道你想杀掉他、为锦墨和墨染报仇雪恨。我杀他,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想只在你的羽翼保护之下生存,我也想要做一个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保护你,保护宁瑜保护檀云,保护一切我想护他周全的人。你知道么?我最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我当年身为太子,居然保不住自己最亲的母亲和姐姐。”
刘颐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知道你真心帮我,十年前如此、十年间如此、十年后亦会如此。但不是靠自己挣得的东西,握在手中哪有那么舒坦?我这次求你,不要想着来帮我、救我,如同在水中挣扎之人没准能对游水无师自通一般,非得经历苦楚,才能获得新生。若我有幸能度过此关,我便有了能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而行的筹码,倘若我死在这里,那也是命中注定,怨不得别人。”
一时间,监牢之中寂寂无声。
难道是自己错了?刘蒨微微闭了闭眼,纵然是他错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对他,已经放不开手了啊!
那样的人,恨不得替他完成一切事情,恨不得让世上的污秽都伤害不到他、甚至不要入他的眼,怎么可能忍心放手?
刘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辞别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随郑恪德老前辈出了廷尉狱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到自己成怀王府的软榻上的。他只知道,在漫长的沉默后,自己违心的答了一句“好”。
这是我第二次骗你呢。刘蒨在心中对刘颐说。对不起,我不能放手,如果你希望我放手的话,那我就骗骗你好了。
胸口的疼痛又开始蔓延,他死死按住胸口,即使不照镜子,也知道那乱了气息、走火入魔的九息法华功又开始发作了,那黑纹一定又爬上了脸,汇聚到额角之上。
疼痛的恍惚中,他想起之所以让此功误入歧途的原因,苦笑:你看,即便知道错了,我依然要选择一条路走到黑。
放开你?不如让我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中午十二点更啦!!!
☆、九息法华
那日刘蒨从狱中探望刘颐归来,九息法华功又一次发作。
这功修的是内功心法,重在气息顺畅,所以一旦情绪极怒、极喜、极悲、极惧,便容易气息紊乱,诱发躯体心血逆行,使人难受非常。
如此奇症,世上还未曾听闻有人可以医治、调理,刘蒨的心性一向是,既然无法扭转,那就顺其自然,因此也懒得管他,只是一昧忍耐,等疼痛过去,便又如同无事人一般。
说起他与这功的缘分,倒真的和七息真人有关。
世人只知道七息真人是位世外高人,武功奇高,而不轻易涉足江湖纷争,但却不知,他本是江南纪国人。
江南纪国是前朝纪氏被朝国开国君主打败后,在江南一带偏安一隅建立的小国。虽然打着前朝皇室血脉的名号,但只能苟延残喘,最终在朝文帝父亲在位时,被朝国灭国。
然而纪国虽灭,当年的纪国人可是杀不尽的。例如那位传闻颇广的七息真人,也例如少有人知的纪国长公主纪丹和小皇子纪昕。
那时朝文帝还是个戎马太子,率兵攻打纪国大胜。他攻入纪国宫城、屠戮纪氏皇族时,无意中发现了纪国容貌秀美的长公主、年十七岁的纪丹。她怀中抱着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幼弟,想着国破家亡,自己该以身殉国,却又舍不得让幼弟一同赴死,正值她迟疑的时候,恰巧被朝文帝捕到。
朝文帝惊叹于她的美貌,遂以保小皇子纪昕一命为条件,换得纪丹更名为辜氏、入王府为妾。纪丹就把纪昕隐匿在自己身边,悉心教养,依然使他保留原来姓名,算是祭奠父母在天之灵。
就像很少人知道纪丹还活着、很少人知道后来的辜昭仪还有一个养在身边的弟弟一样,几乎没有人知道,当年那本无数人觊觎的《九息法华功》功谱,居然就在居于深宫的辜昭仪手中。
有如此秘籍在身边,她当然不忍使这纪国的遗物蒙尘,可惜弟弟纪昕性子不稳,犯了这功法气性急躁的大忌,所以不得不将它一直束之高阁,直到她与朝文帝的儿子出世。
这孩子,她为他取名蒨,取草木盛茂的意思,希望他能如同此寓意一般,平安成长、无病无灾。等这孩子略长大了些,辜昭仪断定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便把手中这本秘谱传给他,叫他暗中勤加练习,万一日后有人加害于他,也算她这母亲赠与儿子的保命法门。
刘蒨算得上是武学的好苗子:在他十二三岁时,他已经把九息法华功练到了六层。内功心法本来就难以被人察觉,再加上他浑不在意、连辜昭仪也没告诉,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事。
而他只把这功夫当做修养身心的一项心法来练,不刻意追求练到几层,也不晓得这功夫有些邪性:倘或压制不住,便如同走火入魔,最终难免惨死。直到那日初露端倪,他才领会到这功夫一旦走偏的厉害。
那日,是“意图谋害皇帝、□□篡位”的废太子刘颐从监牢被放出、流放恪州的日子。
他是个心性早熟的孩子,早早的便知道自己对他这位大哥怀有不一样的情愫,所以才在自己母妃与冯皇后一同惨死后,去找刘颐告知因由,即使这因由是为了刻意把杀害皇后的罪过往宫中其他妃子身上引、混淆刘颐视听而胡乱编造出来的。
他显然估错了这情愫之深。
他眼看着刘颐衣袍血污不堪的从监牢高阶上摔下来,眼看着他被人搀扶、艰难的踏上离开宫城之路。之后他浑浑噩噩、如同踩着棉花一般不知所谓的回到宫外的府邸,把自己深埋在锦被中,一下子就崩溃的呜咽出来,随着他的呜咽,身体开始细微的抽痛,气血堵塞,胸口有些沉闷难受,从颈部一直到脸上,显出极淡极淡的黑纹,在额角聚成一个奇怪的图案。
他想起辜昭仪死那日,他莫名的血亏昏厥,突然醒悟,这图案,不就是那本秘谱上首页的图形吗?!
这个功,是再也没有办法练下去了。刘蒨忌讳它的邪性,索性一把火把它烧掉。自此之后,虽然发作一次比一次难受,又因为强撑着消耗内力、为人疗伤而加重许多,但好在情绪剧烈波动的次数终归不常出现,时日久了,他也习以为常、不以为然了。
这不以为然,终于引出了大事。
自从他上次去牢狱之中见过刘颐,便再也没有涉足廷尉狱,只是乖乖的在太庙为皇后吊唁、安排送殡。葬礼中作为子女,需得晨哭晚泣,还得迎来送往,空暇之余得与各位礼官商讨棺木、题凑事宜,实在是不得清闲。
他也不是没有再问过刘颐的近况,但郑大夫或许是经刘颐授意,就是不肯递点消息给他,日子久了,刘蒨也知道从郑府那里问不出什么,只能自己揣度着刘颐最近会受什么刑、暗中收集些疗烧伤、鞭伤、刀伤的药,托郑恪德老先生带入牢中。
明天就是皇后出殡之日,难熬的悼唁终于要结束了。刘蒨揉着腰想要站起来,没想到跪了一下午,膝盖发麻,不留神软了一下,栽到了地上。他撇撇嘴,拉住旁边陆骄之伸过来的手,麻利的爬起来。
窗外的一方天空已经拢上黑幕,太庙后院一种不知名的花卉开得繁盛,从窗口透进来淡淡的香气。
刘蒨深呼一口气,再看一眼皇后的灵位,心里暗道一声“走好”。便准备与陆骄之结伴而行,到太庙旁屋中短暂休息一阵,等待吉时起灵。
月光朗朗、花香阵阵。刘蒨这几日心中烦闷有些纾解,也不想提及那诸多的不快,于是跟陆骄之没话找话道:“怎么样?听说你把傲之揍了一顿?”
“恩。”一提及这小子,陆骄之脸就黑了。
陆傲之这家伙,一挨打就认错,但认了错隔天就忘,接着又是照犯不误,可真的把陆骄之气的不轻。
“欸?他这回可是乖乖的反省了吧?”刘蒨调侃道。
“反省?我昨天从妓馆逮着他的时候,他屁股上的旧伤还没好呢!别人好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混小子,伤疤还没好,就把他亲哥我的话当耳旁风!我不再揍他一顿能行?”
刘蒨幸灾乐祸的笑着,看陆骄之不满的看着他,便举手投降道:“这不怨我,我早就吩咐烟雨阁不许接他的客了。”
陆骄之白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刘蒨看着陆骄之英武的背影,边嬉笑打趣他,心底却涌上无尽的感激。前些天他与陆骄之谈起借陆氏军队一用的事情,他居然问都不问是干什么便全部答应,之后促膝长谈、完善谋划也多亏有他,因为大哥的事情神伤的时候,也多亏了他在身边默默陪伴。
兄弟,我实在是欠你良多。
“等等!”身后的呼喊声让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是萧谨之。
萧谨之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把手中一个木盒子交到刘蒨手中。“外边有个人,托我把这盒子交给你。是什么东西?”
刘蒨接过这盒子,凑到院中一盏明亮的灯笼下细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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