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第2节(1/3)
作品:《有匪君子》
刘颐看着自己几前盛着瓜果的玉碟,伸手拈了一只玲珑剔透的纳入口中。他看向对面,刘蒨手握倒满了的酒盅,朝他一抬手,酒杯靠近了他的薄唇,覆手下来的时候,酒杯一翻,只余了一滴酒汁从杯口落下。
他倒是得意!这幅样子看在刘钰眼里,只是让他心生恨意。本来按照长幼有序的规矩,他也该如同自己一般,坐在那刘颐的下首,然而因为他成怀王的身份,居然得以和嫡长子平起平坐!
刘钰心里头不舒服。想来当初还是他出主意在朝堂上把刘蒨逼到西域去。本想着西域打了好多年仗,没那么容易平定,一来二去,让他折在西番人手里更是好事,但是没想到近几年居然连连得利,而这得利居然大多归功于刘蒨!他听说过去边疆的皇子,但是不曾料到这刘蒨居然敢真的披挂上阵。陆将军写回来的折子他也看过,把刘蒨更是夸到天上去了!
他愤恨的把杯里的酒全数倒进口中。听到上首那悦耳的声音说道:“畅儿还小,不必学皇兄一饮而尽。”往边上一瞥,便看到刘蒨微微笑着看他。
“只是一向以皇兄为榜样罢了。”刘钰说的咬牙切齿。
“哎,我说呢。原来是因为我一直不成气候,所以才……”刘蒨还是微笑,把箸上夹着的菜纳入口中,斯文的细嚼慢咽着。“这倒是我对不起你了。”说着还故作悲伤的挑了挑眉。
“哎,还有一事我不如你。”刘蒨说着又笑着看他。“听闻你前几天,就在这福熙楼下面,硬生生踩断了一个小奴才的腿?”他笑着弯了眼睛,仿佛说的不是腿,而是一件普通的碟子器物之类。
“那又如何?”刘钰不以为是。他那时正在气头上,狠劲儿踹了那家伙几脚,居然就倒了,他又一脚踏在那奴才脚腕子上,想来那一声脆响,应该是骨头碎了罢。
“听闻你是因为他打碎了一件什么东西,伤了宁儿才如此气恼的。这一点我不如你,你这兄长当的比我尽职。”
刘钰的神色却不对了,虽然脸上还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带了些谨慎以及凶残。他不由得暗暗握紧搁在桌面上的手。“此言何意?”
“没事儿,”刘蒨不当回事儿的笑笑,眼睛瞟着殿中轻纱长裙的舞女们,“只是告诉五弟一声,处置下人也要掂量时候,正赶上我刚回来,有些人没准会误会你我兄弟不和呢。”
刘钰悬起的心放下了些,才发现身上出了几许汗。是太紧张了。
他长眉微舒,露出笑容,“哪里?”再看刘蒨,他已经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刘钰终于放下心来。
朝国有这样一个传统,元旦在自家家里团圆,上元节却必得去街上热闹。
朝国制花灯是一绝,上元节时候更是家家户户都要买花灯、放花灯,街上卖花灯的、看花灯的络绎不绝,这时朝国圣上也要与民同乐,带众臣到瑞语台纵览京城风景。
宴席用到差不多的时辰,一行人便离了席,向瑞语台行去。
刘颐慢走了几步,踱到冯宣晨身边。皇帝多疑,他若是直直白白的找去了冯府,就算是不说什么,皇帝心里也会不舒服。左右他问的不是什么要紧的,在热闹处说反而能省却不少麻烦。
互相寒暄了几句,刘颐才问道:“老夫人如何了?大舅、小舅可还好?”
“老夫人啊,硬朗的很。我父亲他也没什么事,”看刘颐的神色担忧之色稍解,又说道:“边疆其实也不错,北境、西番,都是打仗,我冯家别的不会,这个却习惯了。”忽的又想起什么似得,“小舅嘛,你应该不知道吧?他儿子宣骐现在已经七岁了,是颗好苗子。这次和我一起回京的。改日带他看看你。”
刘颐轻声应了句好,顺着人流往瑞语台上走去,只听到身旁冯宣晨有些迟疑的问道:
“父亲嘱咐我,让我弄明白你回京的意思。我看你你心思重,我也猜不透,如今只好拿来问你。”
刘颐微微侧耳。他们现在已经立于瑞语台上,满城景色尽收眼底,无边无际的灯海璀璨着蔓延向远方,耳边传来众臣的欢声笑语。
“你,是否还有……”冯宣晨的手指在他手臂上重重写下一个“帝”字。“你还想要它么?”
想要它么?刘颐眼里倒映着万家灯火。太子出身的他曾经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如此之近,转眼却被打下云端。这身处高位的忐忑他清楚,但是诱惑却无法抗拒。为了母后,为了冯老将军,为了自己,这个帝位,他想要,也必须拿到手。
他点头。信誓旦旦,如同在向谁许一个虔诚的愿似得。
冯宣晨松了一口气。问出这话来,他内心也没有底。他怕刘颐这十年里被磨消了斗志,那他这一番回京就亏了,所幸……
“好。”冯宣晨也点了点头,目光坚定的瞥他一眼,转投到台下的熙熙攘攘中。
瑞语台上,皇帝与众臣有说有笑;街道上张灯结彩、笑语喧腾,好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
刘颐看着这万千灯火,心底一片平静庄重。
皇帝的弟弟襄王身宽体胖,又喝的酒气熏熏,几个小黄门扶持之下,才下了阁楼,上了暖轿。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弟弟,他不怕不去瑞语台被责骂,反正只是做做样子给百姓看。
轿夫的步子踏在雪上咯吱作响,一晃一晃更是让襄王睡意顿起,他晃晃头,打算打个小盹儿。虽然带的人不多,他心里却不怕。京城里的虎贲羽林可不是白吃饭的,任谁都知道京城的护卫严得很,来寻事真是找死。襄王的眼前浮起今天宴前跳舞的那舞娘,听说靳王已经把那姑娘送到他府上了,真是个通晓人心意的好侄子呀!
轿子行在宫墙之内,往后宫门去了。这边的路僻静少人,正好可以避开前街汹涌的人潮。出了宫门,再走几步路,便是堂堂襄王偏府了。
忽的雪地上窜出几个黑影,动作麻利的向襄王暖轿杀来。一招一式间,都是一招致命的刀法。襄王轿子一偏,正朦胧半醒的襄王还没醒利索,一把钢刀已经透过轿帘刺在他胸口。惊惧看时,胸口朝服已经被血染湿了一片,愣了片刻便栽倒了。
几声惊叫下,巡逻的羽林军与虎贲军早已奔了过来。
雪地上人影交错,刀剑碰撞之声、伤痛惊呼之声交杂。见宫门前热闹起来,估摸着援兵将至,为首的黑衣人下令要退。眼光瞥到之际,才恍然发现带来的人竟然已经有一半横躺在地上,非死即伤。
京城护卫的羽林虎贲果然高手如云,纵然是他们挑出来的精锐,也讨不着多少便宜。
这可如何是好?
他且战且退,分心思索该如何应对。
之前虽知道羽林虎贲强悍,却以为这些精锐也够得上与他们一博。纵然是死个把人,也能保证留不下什么痕迹。可是如今死伤这样多,他怕有人被活捉供出他主子,怕留下痕迹、惹下麻烦。
周瑾想起檀云派他来时说的话,
“我能打探到的也就是这些情况,万一有思虑不周的,有了什么麻烦,你自己想着处置就好!万万要给主子留下周旋的余地!”只是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周瑾一狠心,左手食指勾入嘴中打了一个凄厉的呼哨。
一时间黑影向四面散尽,空空雪地上只躺着数十个身着黑衣的人和大滩血迹,襄王的马车被这一片狼藉包围着,暗红的血液从轿帘下淌出、滴落。羽林军小将一抹嘴角血迹,大喝:
“追!”
追出去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成怀王刘蒨从后门带人纵马出来。见到地上血影斑斑,惊疑的问留下来守着的虎贲军:“此是何故?”
“禀王爷,上元佳节,没想到贼人在这里突袭襄王!我等在这里押着这几个还活着的,等羽林军把那些逃脱了的贼人一并抓来问罪!”答话的小将年纪尚轻,说话间愤然不已。
“哦。”刘蒨云淡风轻的答了一句,纵马绕着那血染的地、翻到的马车、满身鲜血的黑衣刺客转了一圈,点点头,对着守着这一片狼藉的虎贲军道:
“天子脚下,出这样的大事!可派人去禀告了皇帝?你们在这里好生看守,抓到刺杀皇叔的人,必有重赏!”
说着调转马头,却是又从后门回宫去了,想是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要回宫与皇帝商量对策。
虎贲军的人马依然一刻不歇的警惕着,却全然没有发现附近地上多了一个物什。黑暗中难以被光线照亮的墙角里,静静的落着一块面子上裂纹纵横的玉佩,在依稀的阴影中,露出半个字:
恪。
☆、文帝大怒
一大早就有人来永和宫传话,宣恪王刘颐到景仁宫走一遭。
刘颐快而不慌的穿好衣裳,随着那人往景仁宫去了。为什么叫他去,他也能猜个□□:派去刺杀襄王的人一夜未归,怕是已经落入羽林、虎贲之手,没准还留下什么其他的把柄,只是现在消息不通,不能知己知彼,难有应对之策。
一晚未眠,刘颐边低头快走,边在腕子上狠狠的掐了一下,意图驱赶倦意。再抬起脸来,又是那副平静如水、清冷无谓的面容。
无论他们有何证据,也不能教人从他脸色上看出端倪。
刘颐屏气进了景仁宫正殿,微微抬头看去:皇帝背着手怒气冲冲的站在案前,下首侍立的有成怀王刘蒨、五弟刘钰以及羽林中郎将王贺、虎贲中郎将邹戟。
场面不小。众人看着面色沉静的大殿下快步赶来、站定。
“刘颐!知道朕为何叫你来吗?!”
刘颐打量了一眼拂落案前的折子、羊毫,以及碎成几段的淬玉砚台,凝神回答道:“回父皇,儿臣不知。”
“不知?!”朝文帝几乎在冷笑了,殿里气氛压迫至极,只听到案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又被摔了下来,清脆的碎在地上。
“你当然不知道,”有人嗤了一声,慢慢说道:“事关皇室脸面,消息早就封锁起来了,哪能容易泄露给你?”
说话的是刘蒨。他这话听起来像是鄙夷刘颐有名无权,其实是在暗中把他与这事摘干净。他在宫里呆了一个晚上,本想着借着皇帝之手给刘颐传消息更方便,没想到刘钰对羽林、虎贲控制居然如此严密,整个宫城被看管的严严实实,他忍不住心里冷笑,刘钰!你插手宫廷防卫,难道是为了有朝一□□宫造反?!
皇帝把这话咂了一遍,将信将疑的指着邹戟厉声道:“你来给他讲讲!”
邹戟应了,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昨日晚间,襄王于后宫门外遇刺。我等……”这事他从昨晚到今天,给皇帝讲过、给靳王讲过,如今还得再给恪王殿下讲一遍。他心中无奈叹气,但只得木然说下去,倒像是背书一般。“臣勘察现场,在襄王马车附近,刺客逃窜方向的隐蔽墙角下,发现了……”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刘颐的脸色,“上有‘恪’字的封王玉佩一枚。”
皇帝不说话了,只是眼如利刃的看着不发一言的刘颐,殿里顿时静的出奇。
靳王刘钰轻轻咳了一声,眼光往后一瞥,王贺顿时觉得浑身发凉,他战战兢兢的站出来,“臣派遣属下亲自审讯贼人,他们招供,确实是受命于恪王殿下的属下檀云。”接着,又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成怀王刘蒨的背影,小声加了一句,“但是,尚不知晓檀云是受谁的命令。”
王贺的妻子是尤昭仪的姐姐,他与刘钰沾着亲,自然得向着刘钰,向着刘钰自然就是把那刘颐往死里整。但是谁不知道最近荣耀无比的是成怀王刘蒨?成怀王之前特意把他截在殿口说的那几句话,分明就是不想让他置刘颐于死地。王贺本就是个两头怕得罪的墙头草,如今之计,自然是把话说的模棱两可最好。
刘钰听了这话气急。他本欲就此一役彻底打垮没什么根基的刘颐,再不济就让他再被贬出京去,没想到把这矛头指到了一个小侍卫身上!他怒极反笑,“那这事情就简单了,把那檀云抓来拷打拷打,不就知道是怎么个一回事儿了?”接着又嗤笑道:“不过也真有趣,难道大哥现在连下属都管不了了?”
“兄弟阋墙,何必争执到人命关天的大事上来?”刘蒨似乎不打压刘钰的气势就不痛快。
朝文帝生了这一早晨的火,怒极了反而头脑清明起来,此时再听到这番话,心里有了疑虑。刘蒨的话使他不由得怀疑襄王遇刺是兄弟争执的后果,至于争什么?还能争什么?!无非就是他现在坐着的这个天子之位!
这世上再开明的皇帝都不能忍受有人觊觎自己的帝位,即便他是自己的儿子!朝文帝眼神阴鸷的打量着站在殿中的三位皇子。仔细想来,刘颐在江南时候也一直受他监视,现在初来京城,他不信他有能力笼络一群能和羽林虎贲抗衡的高手。至于刘蒨,成怀王的王位刚刚到手,没道理杀一个闲散王爷。
如此想来,难道是……
可是那玉佩是怎么回事儿?那供词又是怎么个回事儿?朝文帝脑仁疼起来。他朝着站在他身后的赵常侍摆了摆手,示意他把手里的东西端给刘颐看看。
刘颐一低头,便有些愣怔。那镂花玉盘中搁着的,是一块成色上好的山玄玉,其中刻着一个端正庄重的“恪”字,确实是特赐给封王的皇子的物件。玉上布满了纵横的裂纹,发出温润的光泽。外周的裂纹边角已经被磨得光滑,难道是有人时常佩戴不成?
他胸中陡然气闷。八年前,他在刘蒨的面前将这块象征着恪王地位、也象征着对一个废太子的羞辱的玉件狠狠地掷在地上,抽剑指北,发誓必将东山再起。那年的誓言音犹在耳,却不知道那块玉佩居然被他拾去了,这上面的裂纹,可是那时留下的?
他冰凉的指尖微微触碰着那玉的纹理,抚过条条裂痕,终于放下手。
“这不是儿臣的玉佩。”
只是一瞬,他就晓得,这便是刘蒨给他留下的生路:摔碎皇帝赐的封王玉佩,是死罪一条,刘蒨看似疏狂,实则心思细腻,早在当年就在宫中寻了机会给他重新铸了一块。这块碎了的玉佩,世上只有他俩晓得,只要咬紧了这不是他的,便有翻身的机会。
“父皇赐的玉佩,儿臣自然时常佩戴,只是今天事急所以没有带来。大家若是想看,派人去永和宫拿来便是。”刘颐克制住心头感激,镇定说道。
皇帝在案前背手来回走了几步,说了声好。顿了片刻,又问道:“那供词如何解释?”
供词是由羽林中郎将王贺送上来的,刘颐心里有了底,只是低头沉默,细细看,脸上似乎还有幽愤之色。皇帝看下面的人都不说话了,冷冷的哼了一声,拂袖站定,两只眼只是死死地盯着王贺。
“羽林中郎将!你以为如何?供词不是你递上来的?!”
“臣!”王贺到了这时也心焦了,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正在满头冒汗的时候,刘蒨居然替他解了围。
“王大人断无可能伪造供词,如今之计,不如把那檀云一起压入牢中,放在一处审讯,有所发现也未可知。”
这话出口,大家都看向刘颐。纵然是刘颐有了如何处变不惊的本事,听到要把檀云送去天牢,面容上终究落出一丝不忍。檀云在刘颐落魄时投靠于他,他心里已经把檀云当成出生入死,同患难、共富贵的兄弟。犯人说是羽林军在审,但单凭一个羽林军,他不信他们能在一晚上的时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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