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在+番外_51(1/1)
作品:《心之所在+番外》
裴理巽扯掉面具,手里的,是张不知是果子狸还是狐狸脸的画谱,微吊的眼梢,还有那爱理不理的神情,惟妙惟肖,与平日的男人的话有几分相似。裴理巽心里也觉得好笑,看了一会又戴回到头上。
陶应央看他喜欢,既高兴又得意,走过去用手肘推了推他,笑著说:「呐、有了这个呢,就算哪天我们走散了,我也能马上就找到你。反正天下这麽像狐狸脸的,就只有你一个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在浴衣下攥紧青年的手,望著他的侧脸,心里定定的想著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次。
两个人静静的站在池边,看著栀子树在池塘中婆娑出倒影。
夜色渐渐浓了,周围的温度也渐渐的凉了,远处的鼓声喧哗在微拂的夜风中像是一道忽远忽近的过去。
男人始终用馀光注视著身边的恋人,褐发的青年只是盯著发亮的水面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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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夜的风,像是弯弯转转的一段来时路,徐徐曲折,偶尔穿岔,随著飘渺的风速,带起平静的忧伤,抚平了不开口的思念。
远边的那一长串热闹景象,已是跳离开来的那一端,两人仍旧静静并肩伫立在池塘边,偶尔听见风声与蝉绕,还有淡淡的火光散绕味。
「阿巽……」
一会,陶应央忽然回过神来,目光未动,低声问:「今年要回去麽?今年你都还没回去呢,家里那边……没催你回去扫墓吗?」
没想到陶应央会提及这事,而这也是裴理巽没向他提过的。
七月初的时候,家里的确有来了通电话,但照旧被他以太忙为理由打发了过去。他一向便不在意这些习俗,祖父长辈仍都健在,而更久远的那些远房亲戚,在男人心里基本上都是完全无关,甚至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嗯,他们没时间去,有问我。」
平淡的回答,其中那种不近人情、只在意身边之人的性子却全都显露了出来。
这个男人,依旧是个只对自己想要在乎的而给予重视心情的人,在别人眼里,想必是绝对的冷酷。
而这,也曾经是过去的青年所担心且害怕的。
或许,现在也仍旧会为之感到不安。
所谓家庭亲情,本就应该是种自然存在的牵绊;在乎,在意,重视……这一直都是没有亲情温暖的人所盼望的。而身边的这个恋人,却可以强硬的、甚至是理所当然的推开。
他依旧为此感到不安,也会有愧对之感。
但他已无法回头再多想些什麽了,会担心害怕不安,还是对谁有愧对感也好,从心被带回的那一天起,他就不能再摇头说放弃,还是转身跑走了,他们没办法回头了;说好永远的承诺,就是要手牵著手一起承受面对的。
就算要反抗这世界,这双手,还是要牢牢牵住的。
於是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另一只手。也不诧异这个答案,或许也是深知男人讨厌罗哩罗唆、花俏东西的性格吧,陶应央只笑著说:
「我们真是不孝……自家的祖先不拜,却跑来这里当局外人了。」
感受到这份紧拉住自己的力道,男人眼底是柔软,嘴里却冷淡的:「笨蛋,你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去拜那块石头吧。」
裴理巽开玩笑的指著城楼下的乱石堆,青年下意识顺著向那边望了眼,转回来的脸庞却没了笑容。
「没错啊……无亲无故,找不到根可以停留,就只能永远当个局外人……」
不是真有那意思的,也并非是真实的话……男人後悔而紧张的神色快速浮现,拉著恋人的手紧了紧,「笨蛋……」
望著对方後悔的模样,青年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指弹著男人推在额头上的面具,说:「紧张什麽啊,笨阿巽……你都不知道呢,我啊,可是很庆幸自己是块摔不烂的石头呐!」
一样是乐观像在安慰他的话,青年的笑容在夜色下像是初绽放的花朵。裴理巽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沉沉重重的,失血般的酸疼,也分不清是恨还是爱了。
「其实……」慢慢蹲在池子边,青年的声音再度传来,捡起岸边的石子无聊似的丢著,带起了好几圈的涟漪。
「其实人还能继续怀念的事情有很多啊,一点点不经意的小事也行。反正千里迢迢的跑回到故乡,也不只是为了清扫墓碑前的那点尘土而已吧……」
望著清池,青年垂目的模样在水面上清晰的倒映著,平静的,已不再忧伤。
「就算没有家……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可以试著想想从前经历过的那些事啊。曾经的事,那些画面……都是很值得再想一遍的事情。」
平静的声音,伴随著水面泛起的涟漪在夜色中荡漾而去,青年说著,抬起头望著不远的灯火细寥。
「虽然很多东西已经不在了,想见也见不到,可是样子一定都还印在心里吧,只要我们愿意再去想一遍……再去想一遍……」
青年话说到此忽然停住了。裴理巽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本空无一物的池塘缓缓飘过来几枚白色的纸灯笼,白色群散而来,像是水面上绽放的洁净白莲花,幽幽闪著莹润的光。
原来祭祀的队伍已经游行到村子外围了,人们按照往例,顺著仪式把手中的迎魂灯流放到了河中,顺流而下,有几只便漂到了这里。
陶应央蹲在岸边等著,等灯笼漂近时便伸手捞起了一只。白色纸折,精巧扎成的灯笼轻盈没有重量,晕黄的火光在里头闪烁,彷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消失。
陶应央微微笑了笑,小心用手护著那抹羸弱的火焰,回头招呼著:「既然都来到了海市就不能白来一趟,」他又捞了一个纸笼,递给在身边蹲下的人。
「……总有一些忘不掉的人。心里想著他们吧,就当是对他们凭吊的仪式。」青年低声说,伸臂轻轻将灯笼放回到了水面。
几抹涟漪轻轻盪了开来,迎魂灯宛如无根的浮萍,缓缓再向对岸漂去。陶应央出神望著它们转身离去的模样,似乎也正在怀念,那个想要寄托在纸笼上的,同样轻薄无依的灵魂。
裴理巽虽然依样而做,乱糟糟的心思底下,除了身边这个褐发的青年,却再也想不起来还有谁。
远处的热闹喧哗又渐渐近了,已到尽头的队伍又慢慢绕回了村中。夜风中,依稀又传来了男舞者苍凉浑厚的歌声,回转在深深黑色偶尔萦火缭绕的天空中,一时,竟令人分不清今昔是何夕。
古老的城市,像游离在时间之外的穿行者,永远徘徊在虚幻与现实的交汇处,交替在过去与当下的分界点。
魂祭故里……魂祭故里啊……感怀而忧伤的民谣,一句又一句,一遍又一遍,在这一天,穿过长长迷离的时空之河,唱给那已逝的故人倾听。
别了,你要安好。
『那首歌,真的很好听很好听啊……不过我才没哭呢,那是骗你的!』
耳边传来熟悉的,适才听过的开朗声明,裴理巽低下头,看到了身边一直沉默出神的青年,眼睫中似有泪光,隐隐闪动。
这天两人很晚才回去,直到原本长长的队列几乎都散去,才牵著手慢慢跟在人群尾巴往回走。抵达丁家黑色气派的大门时,天空淅淅沥沥的,忽然就下起了小雨。
丝丝雨线,打在身上带著冰凉,陶应央只穿薄薄浴衣,没几下就淋了一身湿,还打著寒颤,直嚷著秋天到了。丁家人早就入眠了,翻出浴巾给他披上擦拭,裴理巽瞥过墙边挂上的日历,的确再差十几天便是立秋了。
待终於梳洗好,两人早已困倦难耐,便早早躺回了床铺。黑暗中,陶应央伸手在被子底下握住了裴理巽的,指尖略显乾燥而冰凉。
「阿巽……」低低的声音,说:「明天……我想去个地方。」
「嗯,那就去吧。」不问是哪里,是什麽地方,反正恋人想要的,陪著就好了。
一边的青年沉默了会,才又开口:「我想一个人去。」
男人一下子清醒了。侧过身,裴理巽在黑暗中迅速搜寻到青年的脸,那头褐发仍散发著细小的光泽,望过来的眼神莹润而坦然。
心里隐隐明白著什麽,又不愿去揭开那层纸。
陶应央握著他的手,在修长的指关节上轻轻捏了捏,适中贴近的力道,像是安抚般的,轻声说:
「我自己去就好了。我可以自己去的……我……我想去看阿泰……你想和我一起去麽?」
其实不意外,也是早在来旅行前就猜想到的事了。
而他都已再次踏上了这地区,应该也已没什麽关系了吧?然而望著恋人澄澈的眼神,他的喉咙却涩涩的讲不出话来。
是不是,希望他陪著去的呢……裴理巽在黑暗中紧紧盯著恋人的眼睛。
如果,如果那瞳眸中有一丝丝期待,便陪著他去,去到哪里又有什麽关系……那曾是他最爱的坦诚的眼神,现在却恨它透澈的,不肯隐藏一点东西。
过了好一会,男人似乎曾经轻轻吁缓了口气,好久才低沉的开了口:「明天我有事……你自己去吧。」
陶应央低低哦了一声,隔了半晌,也没再听到男人有任何下文,於是便也没再开口了,只是收回手,转过头阖上了眼睛。
气息骤凉,耳边的雨声渐渐大了,细凉的雨丝顺著飞开的竹帘飘散进来,逐而打在塌塌米上,带起一阵悉嗦咚咚的响动。青年躺著,翻来覆去了一会还是无法入眠,便从床铺爬起,轻轻蹭到了窗边。
外头是没有星月的天空。
雨丝一阵阵的笔直落下,穿透过了村落间仍未熄灭的灯光,微微模糊而发亮。远处的群山,近处的田垄,全都静静矗立在透明的雨帘之後。
一叶知秋,八月降雨,古老的城市,这夜欢乐的夏末尚未全部褪去,清索的风就带著飒意的秋天提早降临了。
青年倚坐在竹帘底下,仰头穿越雨势而望,任雨丝打湿了额发,兀自望著窗外浑然不觉。
男人在下半夜醒来。从乱糟糟的梦里惊醒,心悸感还未从心底悄然褪去,就发现身边的青年不知何时不见了。
窗外仍是一夜细雨绵绵,空荡荡的床铺,冰凉没有任何温度。男人怔然摸著,才慢慢从眼前的现实里反应过来。
洗手间,厨房,庭院全都没有……寂静的这个夜,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急匆匆的回响。裴理巽回到房间,发现青年穿走了白天的浴衣和木屐,去了什麽地方,似乎是隐隐间可以想到,却不愿去确定的。
那个总是让人担心的,不守著他就会到处乱跑,或是瞬间不见的大笨蛋……裴理巽望著窗外那片暗沉无光的天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总是放不下心的,对一个人无时无刻的牵挂与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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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来得早,雨丝下得细细却总不歇停,屋外的漆黑在雨中显得透明了。
不想为了借把伞吵醒丁家的人,裴理巽随便披了件衬衫就跑了出去。跨出黑色大门时,望著屋檐上的迎魂灯,像是一种未知的力量紧抓著目光,虽然觉得对不起丁奇,却也顾不了那麽多了。
提著灯笼,距离第一次来海市已是相隔几年,裴理巽只能凭著模糊的印象沿著村边的山脚一路找过去。雨点打在油纸做的灯笼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彷佛男人参差难齐的心跳。
路的尽头,有道延绵山势的小迳,顺著石头砌成的台阶向山麓爬去,两旁茂密的树林叠影层层,手里的灯光彷佛只是记忆里那抹微弱的萤火。
路是平行的,只有一小条卡在林丛之间,然而记忆里的那座山神社却一直没有出现,前方只有蜿蜒陡峭的山路与无限延伸的黑暗。雨越下越大了,裴理巽身上的衬衣早已湿透,混著汗水将肌肤打得冰凉。
记忆里曾经弯转的地方,依稀隐在山坡上。终於找到曾经转角的地方,脚底忽然滑了一下,手里的灯笼撞到树干後倏然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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