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霍然有一名穹空帮弟子开口道：“自愿就是自愿，哪有那么理由！四大名捕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如果不帮他们，也太不是个人了吧！”

    萧愁这时淡淡一笑，也道：“他们当我们是朋友，我们当然自愿为朋友做事。”

    温乐听完这句，眼中神情复杂，再没有说话，他举目望了前方乌压压的人群一眼，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良久良久，他道：“我输了。”

    即使是计划败露，温乐亦存了东山再起的心思。然而听了刚刚萧愁那番话，他却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用了那么多办法，去控制人心，让无数江湖人为他所用，可到头来，他还是不如四大名捕。

    他无法了解四大名捕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些人心甘情愿为他们做事。

    纵然了解，他也学不会。

    温乐天资聪慧，可这一点，他永远学不会。

    这也是他会输的原因。

    温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是看向铁手的，道：“但我死了，你永远不可能得到血凝果。”

    话音刚落，他的嘴角突然再次溢出鲜红的血来。

    比方才更多的血。

    而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温师勉陡然一惊，叫了一声：“温乐！”

    第241章 第 126 章

    温师勉已不想再与四大名捕见面。

    温乐死后，温师勉对老字号温家彻底清查了一番，才发现这些年温乐背着他已干了太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甚至收买他的亲信，架空他的权力。

    他是温乐的父亲，可也是雄霸一方的温家之主，对于温乐这样的行为，他不可能不生气。但不管怎么样，温乐都是他的亲生儿子，如今死去——可以说，是因为四大名捕而死去，温师勉亦说不出他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这些天，许州的天很晴，风很轻，温师勉的心底却是每一日都在下着大雨。

    四大名捕回到了飞扬山庄，处理这桩案子的后续之事。

    为了善后，他们到现在仍是不得清闲，早出晚归，奔波各处。所以，温久危没有想到，这一天四大名捕会主动来找自己。

    温久危其实也是不想见四大名捕的。

    虽然不想见四大名捕的原因，与温师勉不想见四大名捕的原因，完全不同。

    最近温久危与李潜飞一直在商量研究有什么药物可以代替血凝果来为铁手治疗，可是始终没有半点头绪，因此他二人便都觉得有些难以面对四大名捕。

    铁手此时见到温久危，倒还依然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道：，“温前辈，我们来，是想问您一件事。”

    温久危问道：“哦？什么事？”

    铁手道：“是关于温经尘先生所中的毒，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温久危见他们如今最关心的竟是此事，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又完全不意外，他回答道：“死是死不了，但如果这毒一直不解，也和废人无异了。”

    追命皱眉道：“老字号温家本以毒闻名，就没一个人能解的？”

    温久危长叹一声道：“我现在才知道，温乐的毒术到底有多厉害，怕是只有我师兄能够胜过他了。”

    铁手思索道：“既然没有解药，用内力逼毒，行得通吗？”

    温久危摇摇头，道：“二爷，我知道天下间没有几个人的内力能够比得过你，可是，温经尘比较中毒已深……我相信你也清楚，若是行得通，你当时就可以给他解毒了。”

    冷血解释道：“我二师兄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的内力加起来呢？”

    温久危仍然苦笑道：“如果这样有效的话，老字号温家的高手也不少，十个百个加起来，也早就解了。可是不行的，每一个人所习内功不同，在内力无法融合的情况下进入他的体内，他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温久危见也讨论不出什么，随即便告了辞，转身准备离去。

    无情这时忽然道：“无法融合？那如果，能够融合呢？”

    温久危停下脚步，回头道：“大捕头何意？”

    无情没有答话，反倒是目光投向了他的三个师弟，道了一句：“戎车既驾，四牡业业。”

    余下三人点点头，接着道：“驾彼四牡，四牡骙骙。”

    温久危见状不禁懵了，怎么突然念起诗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四大名捕的默契。

    四大名捕找上了温师勉。

    原本，听到四捕前来拜访的消息，温师勉只想将他们拒之门外，然而当听说四大名捕有办法可以解温经尘所中之毒时，他不由得感到惊喜。

    尽管温家这么多人都没能想出解毒办法，他不觉得四大名捕有这个办事，可是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他不想再失去一个兄弟。

    有一线希望，也总要试试。

    只不过，他还是不打算和四大名捕见面。

    温师勉派了他身边亲信前去接待四捕，不一会儿，那人直接带着四捕去见了温经尘。

    躺在一张床上的温经尘。

    四师兄弟再次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随后追命扶起温经尘，让温经尘背对着他们，而无情则依旧端坐于木轮椅之上，神情凝重，将双手放上了温经尘的后背。

    这一举动，令在场的那名温家人大大吃了一惊。

    江湖人都很清楚，无情是没有内力的。

    那无情这样做有什么用呢？

    还没待他开口表示疑问，只见冷血此时已立于无情身后，旋即将双手也放上了无情的后背；追命则是站在冷血身后的，同样将双手放在冷血的背后；最后，铁手当然是在追命身后，将双手放于追命的后背。

    这本是四大名捕所创的武功阵法。

    无情确实是没有内力的。

    正是因为他没有内力，所以他才能够完全接纳融合他三位同门的武功内力特点，再将其全部发挥出来。

    海深容百川，谷虚纳万物。

    从前，他们拿来对敌的阵法，如今用来救人，也没有任何不可以。

    房间里，很静很静，众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旁桌案上所燃的一炷香早已成了灰烬，终于，温经尘渐渐睁开了眼睛。

    四大名捕松了一口气，收回手。

    那温家人见状大喜，赶紧上前替温经尘把了把脉，片刻以后笑了起来，转身对着四捕一鞠躬，道：“多谢四位。四位请坐下歇息一会儿，我这就去把此事告诉太爷。”

    他很想让温师勉尽快知道这个喜讯，于是说完便瞬间离开了这间屋子。而四捕刚刚损耗了自己的内力，正在调息当中，还来不及说话，就见他已走远。

    过了有一小会儿，铁手率先恢复过来，他看向温经尘道：“前辈还好吗？”

    温经尘仍是有一些虚弱，勉强开口，道了一声：“谢谢。”

    铁手用温和的语气笑道：“前辈既然好转了，那我们就先离开了，您好好休息。”

    冷血此时也正好调息完毕，闻言不由皱起眉头，道：“为什么要走？我还有事要与——”这句话没有说完。

    追命拍拍冷血肩膀，道：“走吧，我们出去再说。”

    他们四人向温经尘说了告辞。

    院里此刻无人，只有数株杨柳依依，以及无处不在的春风轻拂过他们的脸颊。无情在走到第二株杨柳旁边时蓦地停下了轮椅。

    几乎是在同时，追命停下脚步。

    眼看两位师兄都伫立于此，冷血当然也瞬间止步不再往前。

    铁手笑问道：“你们怎么不走了？”

    追命道：“我们可没说要走。”他的右手搭上了铁手的肩，语音郑重道，“我们出来，是想在这里和你聊聊，老四的问题也是我们想问你的——为什么要走？”

    铁手想了一想，微笑道：“我想温太爷如今也不会愿意见我们的。”

    无情道：“不管他愿不愿意见我们，我们都有事和他谈。”

    铁手默然了一阵，道：“大师兄、三师弟、四师弟，我知道你们要和他谈的事是什么，但……你们知道为什么温乐死前会对我说那句话吗？”见师兄弟们都不回答，铁手继续道，“不管温乐做了什么，他毕竟是温师勉的儿子，父子之情是泯灭不了的。可温乐现在是因为我们而死，冲这一点，温师勉对我们是有怨的，所以他不会把血凝果给我们。”

    无情道：“求，不一定没有用。”

    还是如同往常一般，无情的声音是带了一点冷的，仿佛寒冰碎玉。

    可是，无情在这时说出了“求”这个字。

    这也是铁手最不愿之事。

    无论是无情，还是追命，抑或冷血，他们骨子里都是骄傲之人，铁手很明白他们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因任何事求过任何一人。铁手绝不愿意他的师兄弟如今因为他，而在哪一个人的面前低三下气相求。

    然而他们师兄弟四人永远心灵相通，铁手在心里想什么，无情、追命、冷血全都了解。

    追命道：“二师兄，你觉得若是你今后真的因此而……出了什么事，大师兄和四师弟他们不会难过吗？”

    他拿无情和冷血来劝铁手，可他和无情、冷血当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铁手道：“三师弟——”

    无情打断道：“好了，老二，你不必再说。还是那句话，我们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冷血听两位师兄把他想讲的话都讲了出来，也就没再发言，只是坚定地“嗯”了一声。

    其实，就凭四大名捕今天救了温经尘之事，完全可以用来与温师勉做交易。但在四捕看来，救人——救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不应该死之人，都是他们的责任，与他们要向温师勉求药的事无关。

    铁手看着他的师兄弟，沉默有顷，倏然地笑了。

    正是此时，方才接待他们的那名温家弟子终于又跑了回去，跑到了他们的面前，叫了一声：“大捕头，铁二爷，崔三爷，冷四爷。”逐一招呼过后，他问，“您们怎么在这儿？是要走吗？”

    铁手道：“我们原本是打算告辞的——”

    追命截断道：“不过，现在我们不打算告辞了。”

    无情接着道：“我们现在想要见一见温太爷，烦请通禀。”

    冷血没有说话，仍是笔直地站在他三位师兄的旁边。

    那温家弟子沉思了一下，随即有些迟疑地道：“不好意思，我家太爷刚才说了，他还是不想见你们，但是——”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递与了对方，“我家太爷还说了，他在江湖里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你们救了经尘先生，所以这是他的答谢。从此，他和四位互不相欠了。”

    小木盒打开，装在里面的是一枚血红色的形如果子的东西，还散发着异香。

    是血凝果。

    第242章 第 127 章

    当一切尘埃落定，在离开许州的前夕，四大名捕带着数坛上好的醇酒，去探了一回监。

    大牢幽暗，破旧的小木桌上放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小铜灯，萧愁在灯边写着什么东西，待四大名捕到来以后，他也刚刚好写完，放下笔，把头抬起来，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无情道：“来找你履行约定，陪我们喝酒。”

    萧愁道：“上次我们在酒楼不是已经喝过了吗？”

    追命道：“再陪我们喝一次不行吗？我特地买了好酒，不醉不归啊。”

    萧愁看着他们微笑，道：“如果换一种方式相识，我们想我们会是知己。”

    铁手道：“现在也是。”

    冷血道：“你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我们办的吗？”

    萧愁没有言语，他默然一会儿，拿起这么多坛酒的其中一坛，拔开酒坛封口布，举坛敬向对面四人，随即猛然饮下了一大口。

    牢外天色渐渐转暗，牢里小铜灯的火焰快灭了，在他们的互相碰坛之下，这一坛坛酒也快见了底。

    萧愁这才忽然道：“刚才四爷问我还有什么事要办的，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们。”他从一旁小木桌上拿起一封信和一本册子，接着道，“你们来之前，我向狱卒借了纸笔写的。这封信是我写给常锋和常绿的，请你们转交。还有这本刀谱，是断水刀的刀法秘诀，也是我刚刚写下来的。断水刀法是我所传独创，除了我，现今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会，我不想它失传。上次听你们说，小锋和小绿喜欢要学刀，如果他们愿意，就给他们吧，不过我猜他们不会愿意……那这刀谱就放在你们这儿，你们如何处置都随意。”

    四捕接过信与刀谱，相视一眼，随后都冲着萧愁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放心。”

    月色皎洁，刀光明亮。常锋与常绿在空旷的院里练着刀，而当看到铁手与冷血的那一瞬间，常锋登时停了下来，并碰了碰常绿提醒。

    两个孩子向着铁手和冷血打了招呼。

    铁手笑道：“这么晚了，还练刀？小二他们呢，不和他们去玩？”

    常绿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早我们和何师兄他们比武，我们输了，所以我和小锋也想尽快把功夫练好，以后可以帮师父和二师伯您们的忙。”说完又问，“您们来找我和小锋是有什么事吗？”

    铁手默然微时，随后依然笑着道：“有人写给你们一封信，我们是来给你们转交的。”

    常绿好奇道：“写给我们的信？是谁写的啊？”

    铁手道：“是萧愁。”

    正在拆信的常锋看见铁手的双手比出的这个名字，一愣，手顿住了。

    铁手拍拍两个孩子的脑袋，柔声道：“我希望，你们至少能把这封信看完。”

    常锋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继续将信拆开，低首看了起来。过了片刻，已看了数行字的他忽然又抬起头，咬了咬下唇，随后抓过常绿的右手，一边接着将信看下去，一边在常绿手心写下信的内容。

    “写这封信，是想在死之前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尽管这句对不起对你们而言没有什么用，我对你们的伤害，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弥补的。曾经我犯下的罪，我也不想解释什么，不管是何理由，我确实犯下无法挽回的罪。

    “二爷和四爷上回和我说，你们不明白当初我为什么会救常绿，这个问题，常绿你当时也问过我，我那时对你的回答其实不能算做真正的理由。我真正的理由无非是想减轻我内心的罪恶感。”

    “可是，害得你们一家人如此的人是我，所以即使我后来到崖下找了你，也不能说是救你，我没有资格说是在救你、帮你，我没有资格对你说那一句话。”

    “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那时说对你说的那一句话却是我真心的想法，我不希望世上有那么多遗憾，虽然，我已经给太多人造成了遗憾……我很感激现在四大名捕能让我有了赎罪的机会。”

    “希望你们今后一切安好，对不起。”

    信上的字迹颇为潦草，有好几处都是涂抹以后，重新再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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