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秀秀摇头：“别人写好，用挂号信寄给他的。我记得特别清楚。”

    “了解了。”顾臻说。

    不论孟友文在调查什么，去两市交界有什么目的。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对给出这份可行性报告的人非常信任，而这个人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任务报告上。

    “孟组在世的时候，有经常联系的朋友吗？”顾臻问。

    “老孟性子闷，平时不上班的时候就窝在家里不出门，朋友不多。”肖秀秀说，“要说联系多的，就只有他在培训中心做教官时教过的几个学生。平时上班都不在一个地方，见面也少。”说到这里，肖秀秀又想起一件事来，“不过去年春节他们聚过喝过酒。好像还留了影。你等着，我进去找。”

    肖秀秀隔间里的东西应该不少，她翻了好久才拿着一本小开本的相册出来。

    “都在这儿了。”肖秀秀说。

    顾臻接过，随手翻了翻。

    相册里多数是肖秀秀的个人照，夫妻二人的合影很少，而孟友文的个人照几乎一张没有。

    “他不喜欢拍照，留下的照片就这么点，一本相册都填不满。我觉得太空，就多洗了一些自己的添上，看起来充实。”肖秀秀一边介绍着，一边给顾臻指，“他和学生的合影在最后一页。”

    闻言顾臻把相册翻到最后。

    合影上就四个人。一个年长些，是孟友文；其余三个都很年轻，应该是他的学生。

    看到照片上某一个顾臻认识的人，他差点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在调查线索的过程中发现方靖的存在，顾臻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我能把这张照片拍走吗？”顾臻问。

    “随意。”肖秀秀说，“能用上么？”

    “也许吧。”顾臻拍完照，把相册还给肖秀秀，“秀秀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

    离开百货大楼，小乌鸦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听困了啊？”顾臻站在他边上，左右张望。

    “唔。”小乌鸦没承认也没否认。顾臻和肖秀秀大半时间都在对暗号打哑谜，他听不懂，自然就犯困了。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顾臻拍了一下他的肩，往旁边跑开。

    “？”小乌鸦迷糊了一会，顾臻已经跑远了。他避开行人，一路跑到街道的拐角，最后停在一家排着长龙的甜品小站前。

    顾臻一米八几的个子，混在一群等着买甜品的小女生中间十分显眼。他自己倒是没觉得突兀，自在地排着。

    十分钟后，他两手各抓着一只大号圣代，又跑了回来。

    “拿着，给你提提神。”顾臻说。

    看着递到面前的冰淇淋，小乌鸦高高兴兴地接过，摘了口罩在尖尖上舔了一口，嘴上却抱怨道：“怎么去那么久。”

    “队伍有点长。”顾臻说着，也把尖尖上的奶油舔掉了，“好吃吗？”

    “马马虎虎吧。”小乌鸦说，“还是家里的好吃。”

    “回去就备上。”顾臻想也不想地接口。等意识到时，话已经吐出去了，他连忙补充道，“我答应了会照顾你，几个冰淇淋还是请得起的。”

    “唔。”小乌鸦不置可否，抓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事情水落石出前，他们大概是回不了家的，“人你见了，是不是还想见妖怪？”

    “猜对了。”顾臻咬下一颗草莓，酸得呲牙。他从口袋里掏出半张便签纸，“那你再猜猜，待会我要打的这个电话号码，能不能打通？”

    *

    “大齐！菜市口水果铺两份牛肉盖饭，赶紧给人送过去。”

    正是中午餐馆陆续接外送订单的时间，齐唯把蔬菜筐放到洗菜池边上，洗干净手，甩着水渍从后厨出来。

    “是老张家。”老板娘拎起装外卖的塑料袋递给他，“快去快回，还有十来个单子，马上就起锅了。”

    齐唯沉默地点点头，戴上兜帽，把自己的脸遮挡在阴影下。

    他在这家菜场边的小餐馆干了几天。老板娘是个很好的人，不嫌弃他的外貌，收留他吃住，工资还当天结算。

    对于现在的齐唯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待遇，他甚至有点想留下来。

    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共22块。”齐唯把牛肉盖浇饭摆在水果铺的小桌上。

    “钱在盒子里，自己拿吧。”老张忙着帮顾客挑荔枝。

    零钱盒子就在桌面上摆着，齐唯低头看了眼，拿够数，转身离开水果铺。

    再过几天，再攒一点钱，他又该换地方了。

    古董款诺吉亚响起铃声的时候，齐唯送完了手头的十几个外卖单，正骑着电驴往回赶。

    这个号码常年安静，除了“地铁口黄金地段商品房有售”和“先生您需要贷款吗？”外，根本不会有人找他。

    齐唯没接，这类推销电话响一段就停了，一般不会再打来。然而铃声锲而不舍地响到自动挂断，齐唯以为会消停的时候，又一次响起。

    他停车到餐馆门口，坐在鞍座上掏出了诺吉亚，犹豫一会后，按下绿色的通话钮：“你好，我不买房，也不需要贷款。”

    *

    忙完中午一波，齐唯和小餐馆里的人一块吃完饭，收拾碗筷。下午空闲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他和老板娘知会一声后，离开餐馆。

    顾臻和小乌鸦已经在菜市口等着了。

    齐唯远远瞧见了他们，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径直往外走。

    顾臻和小乌鸦等他离远些后，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齐唯走出一条街，带他们俩进了一家茶楼。

    茶楼的消费不高，多的是花上几十块钱点一杯普通茶水消磨一下午的人，他们三个混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元宝还好吧？”服务员拿着茶水单退出包厢后，齐唯摘下了大兜帽，露出面上狰狞的疤和没有神气的右眼。

    顾臻还是有些不适应，稍稍避开了视线：“小胖子吃得多睡得饱，过得比你我强。”

    “那就好。”齐唯憨憨笑了笑，随后又慢慢收敛笑容，皱起眉头，“你们怎么来三河了？你们不应该来的。”

    “因为这个。”顾臻略去了其他，只取出便签纸放在桌上，推到齐唯面前，“你认得吗？”

    齐唯盯着纸条看了一会儿。

    “是我写的。”他拿起纸条。片刻后，才开口道，“我把号码留给了一个愿意帮忙的人，他答应调查赵欣的死因。”

    “赵欣？”顾臻问。

    “我妻子。元宝的妈妈。”齐唯说。

    顾臻了然点头：“能聊聊吗？”

    齐唯盯着纸条，没有回答。

    “你不信任我？”顾臻问。

    齐唯还是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相信我，也不可能放心让我照顾元宝。”顾臻分析道，“所以你其实是在顾忌什么，对吧？”

    齐唯把粘着在纸条上的视线收回，看向顾臻：“答应帮助我的人，是燕阳市反狩联盟特一组的组长孟友文。去年年初，他找到一些零星线索。我们就约好了在临姜县碰头。

    “我在当地等了三天，他一直没有联系我。后来我去找他，才知道他和他的组员都死了。”

    临姜县就是三河市和燕阳市交界，孟友文出最后一趟任务的地点。

    “所以你担心顾臻会重蹈他的覆辙？”一直没说话的小乌鸦这个时候开口打断了他。

    齐唯默然数秒，点了点头。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小乌鸦靠到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有我罩着，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谢谢你了，等你绒毛全褪完再说这种话好吗。”顾臻说。

    小乌鸦哼了声，冲他翻了个白眼。

    看着他一人一妖吵闹，齐唯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你想知道什么？”说完他把纸条推还给顾臻。

    这是愿意开口的意思了。

    顾臻正要提问，服务生敲开包厢的门，端着茶水和糕点依次摆到桌上。他只能闭上嘴巴。

    糕点的色泽形状诱人可口，小乌鸦凑上前闻了闻，挑了块核桃糕，拿起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径自吃起来。

    顾臻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服务生端着空盘离开后，他才又接着问齐唯道：“赵欣的死是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认识孟友文的？

    “你和方靖是什么关系？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方靖会带走元宝？

    “你和狩猎者有没有私下交易？

    “你到三河市的目的是什么？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顾臻连串的问题跟机关枪似的，一个接一个。

    小乌鸦听不下去了，讽刺道：“你这问题也太多了。你是天线宝贝吧。”

    顾臻：“……”

    齐唯附和地点头：“你这问题确实有点多，我还是从头跟你讲吧。”

    第91章 万妖名册21

    棕红清澈的普洱茶在透明玻璃杯中打着旋。

    “我和赵欣，认识七年了。”

    “七年前，我在三河市体育馆附近开了一家奶茶店。那时候赵欣每天晚上去打羽毛球，回家的路上就会来我的店里，买一杯奶茶。”

    齐唯的思绪随着茶杯面的悠悠荡荡，退回到一切开始的时候。

    “我的性格很闷，也不敢和女孩子搭话，但赵欣却是个很果敢的女人。我们认识一个月，她来买奶茶的时候就说：‘周末关店和我去看电影吧。’”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做的决定从来都是赵欣说了算。后来她告诉我，她要和家里坦白。”

    “但那次，我没同意。”

    “我是个妖怪，赵欣是灵脉传人。她家人不可能认可我们。”

    “因为这件事我们吵了一架，赵欣特别生气，拎着行李走了。”

    “赵欣离开后，我很后悔，回头去找她，不过却一直没有消息。当时我不知道赵欣怀了元宝，她也没告诉父母，跑到远房亲戚家住了几个月，一个人把元宝生了下来。”

    “而那段时间里，狩猎者找上了我。”

    “麒麟的妖力不适合战斗，我的眼睛被废了一只。”齐唯说着，下意识摸了摸失明的右眼，“狩猎者惯用的伎俩。”

    顾臻深以为然，转头看了看小乌鸦。

    “不过他们还是小看了我，最后被我逃了。我找地方躲起来养伤，打算等伤好之后，再去找赵欣。”

    “但是在我伤好之后，我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赵欣的死讯。”

    “我都没来得及见她一面。”齐唯说。

    “而我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吵架那天，对她吼的唯一一句重话：赵欣，你不可理喻。”

    说到这里，齐唯停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记忆是最叫人痛苦的东西。

    不管曾经是欢乐还是悲伤，经过时间的沉淀，最初的美好都会被淡忘，只留下最刺人的伤口。

    过去越是难以忘怀，伤口就越是痛苦不堪。

    在每次重新想起来的时候，都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掀开，露出鲜血淋漓的血肉。

    “赵欣家人发了讣告，我想去送她一程。在灵堂外，被一个男人拦住了。”

    “这个男人就是方靖。”

    “他告诉我，赵欣的死全都因为我。”

    “哪有这种道理？人又不是你杀的。”听到这，顾臻忍不住插嘴，“方靖也真是太过分了吧。”

    齐唯摇摇头：“他说的没错。”

    “赵欣生完元宝在乡下养身体，通过会里的同事，她知道了狩猎者追杀我的消息。把元宝托付给远房亲戚后，赵欣就跑回三河市，参与了对付狩猎者的行动。”

    行动的后续齐唯没有接着说。但顾臻猜测，赵欣大概就是在那次行动中死了的。

    “那个远方亲戚，是方靖吗？”顾臻问。

    “是方靖的奶奶。”齐唯说，“当时方靖在燕阳市读大学，得知表姐的死讯后，就赶回了三河市。奶奶身体不好，没法长时间带着，他就把元宝送走了。那个时候元宝才一个多月大。”

    “方靖为什么不把元宝给你。”顾臻问。

    “他不相信我。”齐唯说，“他连元宝的存在都没有告诉我。我是……去年元宝化形的时候才感知到的。”

    “我有个儿子，现在都五岁大了。”

    这么看来，方靖甚至没有把元宝的存在告诉赵欣父母。

    顾臻不知道该接什么好。他摸不透方靖的想法，所以也没法给齐唯以安慰。

    “关于方靖，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齐唯问。

    “你和他，后来还有联系吗？”顾臻问。

    “有一次。”齐唯说，“赵欣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轻易出手。我怀疑她的死有蹊跷，所以一直在找人想调查她的死因。”

    “但是找人帮忙一点也不容易。我躲着狩猎者，跑遍了邻近的几个城市，三四年了，收获寥寥。”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方靖找到了我。”

    “孟友文就是他介绍的。”

    如此一来，顾臻手上的大部分线索都串联到了一起。

    他细细往深处想，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方靖为什么隐藏元宝？

    他毕业后就回了三河市，如果要调查赵欣的死因，他的身份只会比孟友文更方便。他为什么不自己查，而是把孟友文介绍给齐唯？

    之后他又出具了一份可行性报告，让燕阳市特一组前往临姜县，孟友文也因此而死。

    现在，调查出狩猎者手上持有妖怪名册，他又参与其中，回到三河市。

    顾臻越想越迷茫，越想越心惊。

    在这一连串事件中，方靖，到底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

    下午齐唯要帮老板娘搬货，见快到点了，他便起身告辞。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回三河呢。”顾臻抓紧时间又问道。

    “我东躲西藏这么多年，还是被狩猎者找到了。”齐唯说，“我怕继续留在燕阳，那些人迟早会发现元宝。至于回三河，只是凑巧，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顾臻却隐约觉得有些怪异，至于怪在哪儿，一时半会儿又没法想明白。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顾臻问。

    此时齐唯走到了包厢门口，回过头很认真地对顾臻说：“继续找赵欣的死因，替她讨个公道。”

    齐唯离开茶楼后，小乌鸦把糕点都拖到了自己面前：“不是我泼冷水，赵欣死这么久了，想查？”他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

    小乌鸦的话虽不好听，顾臻却也无法反驳，实际上他也是这么想的。大麒麟跑了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获，而愿意查的孟友文刚接触就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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