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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错+番外 第9节(1/3)

作品:《春风错+番外

    「……未名,我二十年前在池塘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你,对不对?」申无梦问得很慢,语气却十分肯定。

    就凭这只和当年相似的泥鸳鸯,他可断定,苏未名才是当年闯进他心底的那个小家伙。所以当日泛舟连城江上,苏未名听到他回忆往事时,反应才会那么怪异……

    他起身,缓缓走到榻边坐下,轻抚着苏未名的脸,道:「你在连城江上就已经知道真相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要替我吃下毒丸?我一直以为,你对我厌恶还来不及……」

    苏未名苦笑着打断申无梦的自责。「就算我不肯代你吃,任三法也会逼我服下七伤丸,你没必要觉得亏欠我什么。不过,你说话声怎么这么轻,这里又没有别人──」

    他倏忽停止询问,只因看到申无梦一愣后,脸上露出说不出的悲伤。苏未名瞬间明白过来,那不是因为申无梦的声音低,而是他的耳力变得太差。

    他怔忡许久,问道:「崔大夫应当已替我诊治过,我大概还能活多久?」

    申无梦缄默不语,嘴角却在轻微抽搐,隔了好一阵才恢复平静,道:「我不会看着你死的。未名,我现在就带你去祭神峰找药泉。」

    「没用。」苏未名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撕破申无梦的幻想。「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凭我现在毒发的趋势,恐怕还没走到祭神峰,就先去地府见阎王了。呵,况且药泉也未必解得了此毒。」

    他凝望申无梦绝望的眼神,微笑:「我这些年都在外流荡,不想最后还要客死他乡。」

    申无梦再也想不出言语相劝,唯有紧握住苏未名的手,似乎怕松了手,就将永远失去眼前人。

    腕骨被捏到生疼,苏未名微皱了眉头,却不忍心挣脱。他对着窗纸上一点点西斜的暗红日影出了会神,起身穿衣着履,拿起了案上的瑶琴。「我想出去透透气。」

    葛山风和束山雷师兄弟两人就等候在藏剑阁楼下。两人自从崔大夫口中得知门主身中剧毒,都是心急如焚,想找门主细问详情,却被申无梦拦住,不让他们入内打扰苏未名休息。此刻看见苏未名缓步踏出大门,两人急道:「门主,你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可要派小

    筑弟子们外出寻访名医?」

    苏未名始终对小筑众人心怀成见,但目睹两人满脸装做不来的焦虑和担忧,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轻描淡写地道:「崔大夫太大惊小怪了,这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两位不必惊慌。」

    「可是──」葛山风浓眉深锁,正待反驳,苏未名已越过他俩径自前行。

    「葛堂主,从今天起我要闭关疗伤,除了申兄,我谁也不见。你吩咐所有人都不得擅入后院。」

    葛束两人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申无梦默然跟在苏未名身后亦步亦趋,走到花圃中。

    池中的残荷莲叶浸润在夕照里,与苏未名一样,都蒙上了层朦胧金色。落在申无梦眼里,不似真实。

    他看着苏未名含笑坐在青石鼓凳上,悠闲地抚弄起琴弦,心脏蓦地像被最尖锐的荆棘绞紧了,浑身都为之刺痛。想开口,苏未名却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也坐下。

    琴声丁丁淙淙,平淡如水。

    一曲弹罢,苏未名按弦收音,朝申无梦笑了笑:「我琴艺平平,弹得可没有幕遮好,让你的耳朵遭罪了。」

    「未名……」

    「我有自知之明。」苏未名遥望云中落日,自言自语道:「论武功论修养,我都不如幕遮。至于琴棋书画那些玩意儿,就更加望尘莫及。和幕遮站在一起,我就只是一个多余的赝品而已,除了模样像他,别的,一无是处。」

    申无梦颤声道:「你别贬低自己。未名,在我眼中,你才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你。」

    明知男人是可怜他这个垂死之人,出于同情才会说出这种话,苏未名还是忍不住笑了,容光焕发。「申教主,多谢你美言。」

    「未名,我不是在哄你!我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你,我──」

    「好,好,我相信你。」苏未名连连点头,打断了他,凝注申无梦,最终笑道:「既然你说喜欢我,那就答应我,别再去纠缠幕遮。这就算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这次你总不会说又办不到吧?」

    申无梦怎会看不出苏未名是在敷衍他。未名分明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还搬出了他当日的承诺,唯恐他食言。可苏未名强打精神的样子,让他不忍心再与之争辩,他黯然道:「我答应你,今后不会再接近幕遮,你尽可放心。」

    终于替弟弟解决了后顾之忧,始终搁在苏未名心中的一块大石也就此卸下,他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诚心诚意向申无梦道了声谢:「多谢申教主成全。」

    听着苏未名一口一个「申教主」,申无梦更觉心痛不已,他抓过苏未名风中微凉的手,苦笑:「你以前不是还叫我名字的吗,怎么又改口了?」

    苏未名神思恍惚地看着申无梦,那哀恸到骨子里的神情令他错觉,自己真的成了申无梦心目中最珍视的人。

    哪怕这只是他一时半会的幻觉,他也甘心沈沦……

    他突然冲动地反手握住了申无梦的手,「申无梦,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替我杀一个人。」

    申无梦一怔,却没有犹豫,颔首道:「你要我杀谁?」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只要忆起默林中的不堪经历,苏未名周身就不由自主在晚风中起了恶寒,嗓音亦遏制不住地发了抖:「那时我醉得太厉害,没记清楚那、那畜生的样子和声音,就记得他一直在笑。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放开我。他武功又那么高,我根本就反抗不了。」

    他用力深呼吸,才压下胸口翻涌的强烈屈辱感,续道:「我那年是回来给奶奶奔丧的,在默林里碰到了那畜生。他开口就叫我小家伙,应该认得我。不,是认识慕遮,才把我当成了慕遮。我怀疑他就是小筑的人,可是这些天我暗中看过,论年岁,不会是现在这些

    年轻子弟,葛堂主他们也不像是这种淫邪之徒。也许那畜生已经离开了断剑小筑,又或者是十年前来小筑吊唁的江湖人。申无梦,如果你能找出那个畜生,就帮我杀了他。」

    他一口气说了半天,忽然意识到申无梦一言不发,手却冰凉一片。男人的目光,震惊到极点。

    苏未名被申无梦的眼神刺伤了,颤抖着放开了男人的手掌,茫然道:「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肮脏?呵,是我没用,保护不了自己,连那禽兽是谁也不知道,我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他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竟将自己最不可告人的阴暗过往全盘倾吐?!纵使申无梦原本对他还有那么一丁半点的怜悯,如今也肯定只余下鄙夷。

    这一刻,苏未名几乎没勇气再面对申无梦,只想落荒而逃。抱了琴从石凳上站起,刚要转身,被申无梦牢牢拽住了右臂。

    申无梦的脸在暮色里完全失去了血色,苍白如纸。每一字,都像是他费尽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间挤出。「未名,你真的恨不得杀了那个人?」

    那还用问?!苏未名只觉申无梦问得多余,可对上男人眸中无尽悔意,他猛地僵硬。

    电光火石间,他什么都明白了──那个面目模糊,被他憎恨了整整十年的人,就是站在他眼前的申无梦。

    他呆立,不知道自己这刻还能说点什么。

    被苏未名似哭又似笑的表情骇到,申无梦近乎哀求地道:「未名,别这样……」

    「……放……手……」,苏未名发僵的肢体终于恢复了知觉,慢慢伸出左手,去掰申无梦紧抓着他胳膊的五指。

    「我只是喜欢你才会那么做,未名,你信我。」明知此时苏未名听不进任何辩解,申无梦仍是不愿放弃。「我确实不知道你和慕遮是孪生兄弟,一直都以为我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如果我早些发现,我绝不会弄错的。」

    苏未名的手停了一下,申无梦正惊喜地以为有了转机,猛听一声大响──

    瑶琴被苏未名掷落草地,摔成两截,七弦齐断。

    「你我从此,就如此琴……」苏未名喃喃道,竟又木然一笑:「你以为我是慕遮,才那样做的,就像藏剑阁那晚一样。我知道,我从来都只是慕遮的替身。申教主,我不怪你,只请你放手。」

    「未名!」

    「申教主,请放手。」

    面对苏未名空洞的目光,申无梦不敢再刺激他,只得松开了苏未名的胳膊。

    苏未名叹口气,转身缓步走回藏剑阁,走进书房,然后关起了房门,将紧随其后的申无梦挡在了门外。

    他异常的安静让申无梦心底直冒寒气,颤声道:「未名,你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就是,千万别做傻事!」

    房内沈寂依旧,只闻苏未名平缓的呼吸声。

    申无梦一惊更甚,「未名,开门!不然我只好破门而入了。」

    他顾不上会惹苏未名生气,扬起了手,正待震破木门,门后终于传来苏未名一声叹息:「我不想再见到你,申教主,你走罢,别让我更恨你。」

    申无梦绝美的脸容一阵扭曲,然而举起的手,终究没有落到门上。他隔着房门苦笑道:「我已经错了二十年,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未名,你一天不肯见我,我就在这里等一天。」

    长久的缄默后,他只听到苏未名毫无起伏的两个字:「何必。」

    无悲无喜,亦无留恋,似无波的死水。

    申无梦周身剧颤,记忆中,苏未名从未用这种口气说过话。他宁愿苏未名对他大怒大骂,嘲讽挖苦,尽情发泄满腔怨恨,也不要苏未名平静如槁木死灰。

    「未名……」他悔不当初,可再多懊恼与追悔,也无法令光阴逆流。

    他颓然坐倒在走廊的靠栏上,任渐浓夜色一寸寸,吞噬了他的身影。

    崭新的桌椅家俬,由脚夫挑着,络绎送进独活山庄。之前破烂的屋瓦门窗,也都修缮一新。

    白雁多日来愁眉不展,全无心思理会琐事,重整山庄全赖苏幕遮忙碌奔走,此刻见苏幕遮又在吩咐脚夫安置摆放家俬,她心中委实过意不去,歉然道:「苏二公子,这些天多亏了你相助,我真不知该如何谢公子才好。」

    苏幕遮微微一笑:「白姑娘太客气了,你是弱质女流,又是家兄的朋友,我理当帮忙,何况这些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听他提到苏未名,白雁胸口一阵钝痛,眼窝发酸,只觉再多看一眼苏幕遮的容颜对自己都是种折磨,她借口要做针线活,快步离开。一路上避开往来脚夫,只往僻静无人的药圃走,不想被人窥见她即将掉落的眼泪。

    秋重霜寒,园中草药长久无人料理,枯萎过半。白雁匆匆奔进白无常生前炼药的那座小茅屋,关上门板,终于忍不住伤心,抽噎起来。

    哀伤之际,窸窸窣窣的几声异响传入耳中,她以为是茅屋被风吹动发出的声音,没在意。但不久后,又听到同样的声响。这次她听得清楚,声音是从角落里那座赤铜小药鼎里发出的。

    白雁一惊收了泪,过去揭开药鼎盖子,仔细一看,小鼎里有一条两寸来长毫不起眼的黑色蜈蚣,瘦得如条细线,正在药鼎内壁上缓慢爬动。

    药鼎里还残留着些许碧绿色的粉末。那黑蜈蚣爬到一处粉末处便停了下来,只有头部还在微微转动,似乎在吞食粉末,片刻后爬回药鼎底部,不再动弹。

    白雁心中一动,大伯生前最后炼制的,就是七伤丸,这鼎中的粉末色呈碧绿,肯定是炼药时余下的。药鼎盖得严实,这条黑蜈蚣不可能自行爬入,应该是被大伯放进去一同炼药,却不知何故竟活了下来,又逃不出药鼎,只能靠七伤丸的药末为食维生,居然存活至

    今。

    既然蜈蚣没被这剧毒的药末毒死,体内必有相克之物,拿它入药,说不定就能解了七伤丸的毒性。

    白雁精神大振,拿袖角包住手指,探手入鼎,想把蜈蚣抓出来。谁知那蜈蚣看似慵懒,实则十分警觉,白雁手指还没接近,蜈蚣就飞快爬到了另一边。

    白雁怕它逃出药鼎,赶紧将盖子重新关上,费力地抱起药鼎,走出了茅屋。

    苏幕遮还在厅上,老远望见白雁抱着个赤铜小鼎走来,他一怔,飘身上前,替白雁接过了药鼎,奇道:「白姑娘,你拿这做什么?」

    「快、快回小筑去!」白雁抓住他衣袖焦急地道:「苏公子的毒能不能解,就靠它了。我们赶快回去,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苏幕遮更觉奇怪,追问之下才得知兄长竟身染剧毒,时日无多。难怪他这些日子以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却又说不上原因。他俊脸一沈,道:「白姑娘怎么不早说?」

    「是苏公子不让我告诉别人的。」白雁首次见这一贯温雅含笑的人动怒,心底泛寒,颤声道:「苏公子他是不想让你为他伤心才瞒住你,你别生他的气。」

    苏幕遮长叹,心知白雁说的是实情,也不便再责怪这少女,微一点头,带着白雁疾步往外走。

    几样精致菜肴,一壶佳酿,盛在黑漆描金的托盘里,被厨房仆役交到申无梦手中。

    申无梦嘴边始终挂着丝苦涩笑容。他一手端了饭菜,慢慢地走回藏剑阁。看到书房门仍跟他离开时那样紧闭着,他苦笑更深。「未名,已经两天了,你就吃点东西罢。你不想看到我,那我把饭菜放在门口,我会走开。」

    无人回应他。

    申无梦黯然放下托盘,走到长廊尽头。

    远山迤逦,枫红似火。

    秋色明媚浓艳,书房内那个牵动了他毕生心绪的人,却在一日日步入死亡,而他,竟连守在苏未名身边,执手陪伴苏未名走完此生最后一段路的机会亦求不得。

    怅惘间,思绪悠悠飞到了连城江上。夜雨滂沱,那人就在风雨中无声流泪,脆弱无助得像个被大人无情遗弃的孩子,颤抖着伸出沾满雨水的冰凉手掌,放入他手中。

    那时的苏未名,一定盼着他能永远握紧他的手,不离不弃,可他却终究没有把握住。

    刹那错手,难道就注定永远地失去?……

    申无梦瞬息间只觉拂上他眼角的旭日光辉竟火辣灼痛,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由内而外烧伤,他难耐地闭起眼帘,良久,才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转身走向书房。

    托盘仍在原来的位置,文风未动。这结果虽然早在申无梦意料之中,他胸口还是揪心地痛。苏未名竟是铁了心宁可绝食,也不愿再与他相见。

    他拿起饭菜,隔门恳求道:「未名,就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只要你把这些饭菜吃了,我就走,从此再也不来纠缠你。未名?……」

    书房内静得出奇,甚至听不到丝毫气息。

    申无梦面色大变,一掌拍开房门。

    苏未名不在,榻上被褥尚留有余温。

    一定是趁着他之前离开藏剑阁去厨房拿饭菜的那段间隙走的!申无梦霎时惊慌失措,放下托盘,一跃下楼。刚往小筑大门方向奔出几步,倏忽顿住脚步──苏未名说过不想客死他乡,肯定不会离开断剑小筑,多半还在小筑某个隐秘处藏着!

    他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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