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第71节(2/3)
作品:《簪缨问鼎》
心底,却也有几分不信。朝廷把整个北地扔给了梁丰,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更别提派兵支援。并州局面如此艰险,哪有余粮上缴?还不如指望北上的王敦,能够安定豫州呢。
当然,若是并州和伪汉两败俱伤,再由王师北上,就更妙了。
总归还是要徐徐图之。司马睿把北地这点麻烦,压回了心底,又与王导商议起了侨置州郡,安顿北人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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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梁峰只觉冷得出奇,身上的蚕丝被都有些抵不住寒意。又降温了吗?他揉了揉眼,想要翻身再补会儿眠,谁料一旁奕延咦了一声:“下雪了。”
什么?梁峰噌的一声翻身下榻,快步走到了窗边。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地上已经铺了寸余深的积雪,天空还飘着雪花,还真是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梁峰不由喜上眉梢。今冬,三州普遍进行了深耕,也种上了冬麦,这一场雪,可比任何宝贝都更为珍贵。
一件狐裘大氅披在了肩上,奕延双手环紧,把人裹了起来:“主公辛劳一年,自能的上天垂怜。”
“有雪自然是好,不过也不能松懈。要做好防虫……”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这些,自可以等到办公时说。放松肩背,梁峰靠在了奕延怀中。温暖的皮毛和同样温暖的体温,驱走了身上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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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又一日,难捱的寒冬渐渐退去。立春到来。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倚门远眺,一位荆钗裙布,满面风霜的妇人高声叫了起来。
这一嗓子,引得一家老小都挤到了门前。只见不远处,身穿粗布袄的汉子快步向这边走来。虽然身上净是灰土,袄子也扯破了半边,但是那人脸上,满是洋洋喜意。
“得来了吗?!”还没男人进屋,那妇人就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得来了!亏得卢二他们帮衬!”那汉子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布包。妇人尖叫一声,想要去抢,他却闪了一闪,“这次可是要放在田头的!”
“蚕种下月就要孵子了,自然是养蚕!”妇人眉峰倒竖,寸步不让。
见两人争执,旁边站着的老汉打断两人:“莫争,莫争。这么大包,分作两半就好。”
见父亲这么说,两人也不好再夺。老汉笑呵呵道:“快打开看看!”
那汉子这才摊平了手掌,小心翼翼揭开了那方布。只见里面端端正正摆着块泥巴,不怎么大,圆滚滚的,前端也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还留有鞋印呢。
然而这块泥,却让老汉和妇人同时惊呼起来:“可是牛角?”
“正是!”那汉子眉开眼笑,“我从刘五脚下夺来的,半个牛角呢!”
这“牛”,指的自然是鞭春用的泥牛,乃是县尊专门摆在城南迎接芒神用的。而春牛身上的泥,对于农人可是宝贝。放在田间可助丰收,盖着蚕种可保春蚕。哪次鞭春,不是争的天翻地覆?
能抢到牛角,可是大大的吉兆!
“好!好!好!”连喊了三个好,老汉乐得声音都变了调,“今春咱可要好好种田养蚕,不负神佛庇佑!”
是啊,他们一家五口,竟然全部熬过了大荒的灾年!放在往日,谁敢想?有这样的神佛在,今年也要努力耕种,勤劳养蚕,不负佛祖眷顾!
从最北的雁门,到最东的乐陵,并、司、冀三州,大小郡县,尽皆在鞭春的锣鼓声中,开始了一年的耕作。
翻地、除草、播种,乃至开辟荒田,所有人都忙的不亦乐乎。而大小令长,也不得闲。分配给他们,还有一样重任。
响亮的锣声在田间响起,一群人立刻冲了上去,用锹的,用镐的,用耙的,片刻功夫,就挖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虫卵。
这样的东西,放在往常,恐怕会有人厌恶不已,甚至不忍细看。然而今日,围着的农人全都瞪大了眼睛,面带惊喜。
“快!快装起来!”不用衙役催促,就有人先下手,把结着虫卵的土块全都铲到了筐中。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一遗漏,方才停手。
也不休息,其人立刻向前方赶去。这群人中,青壮不算很多,大部分是老人孩子,一个个翻动石块,查看土缝。一旦发现虫卵,又会一拥而上。
从日出干到了晌午,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带队的衙役们搬出了一口大锅和一个香案,摆在空地之上。香案点燃,柴火烧着。小吏便命人把虫卵剔出来,倒进锅里,随后又倒了一袋面,一撮盐,一同翻炒起来。
一会儿工夫,浓烈的香气就飘出了锅,引得周围劳作半日的人,一阵狂吞口水。
见炒的差不多了,那吏员大喊一声:“起锅上供!”
立刻有人把锅摆在了香案之前,作为主祭,那吏人先是站在案前深深拜了三拜,随后大声念起了祷词。这段词倒是极为简单,不外乎什么迎药叉神将,赐饮食饱满云云。念完祷词后,他退后几步,示意可以开饭。
早就见过不知多少次了,那群农人立刻排起了长队,挨个来到香案前。有人掏出木碗,有人拿着盘子,衙役一人一勺,给他们添上了饭。只见碗里炒面金黄,散发出一股似肉香,又似麦香的奇异香味。没人会浪费这么好的东西,接过炒面,众人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这味道,简直比自家过年时吃的鸡子饼还强啊!
不愧献给佛子的供物!恐怕也只有佛子,能让那可怖的虫害,变成美餐了!
从老到小,谁也不肯浪费半点,有些人还取了身上带的水囊,连碗都要涮上两遍,连点残渣都不放过,统统倒进嘴里。
这还只是虫卵,若是蝗虫长成,吃了五谷青草,岂不跟鸡子变成母鸡一样,更加美味?不少人心中暗自惦念,还有些聪明的,早早把那几句祷词记得滚瓜烂熟,若是回家发现了虫卵,念上两句,必然能化蝗为肉,惠及家人!
不到半刻时间,一锅面就清了个干净。
吃饱了饭,又休息了片刻,一行人再次敲锣打鼓,寻找新的虫害去了。
在这个人人嘴里无油,终日无肉的年月,没什么比吃更诱人的事情了。各郡县的灭蝗工作进行的轰轰烈烈,也异常顺利。然而三州有佛子保佑,才敢动这灾星。旁的州郡,可没这么好的运道了。
随着春寒尽消,小小虫儿钻出了泥土,振动双翅,向着刚刚出苗的田亩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怀帝永嘉四年五月,大蝗,自幽、并、司、冀至于秦雍,草木牛马毛鬣皆尽。
这是原本历史上,压断西晋脊背的另一根稻草。
第344章 蝗起
锣鼓喧嚣,呼号不断, 几个汉子抬着肩舆, 心急火燎向田间赶去。肩舆上, 一尊神像身披青、黄两色外衫,头有须, 口有牙,一副狰狞模样。但是人谁也不敢怠慢这尊泥胎,这可是吃了几十年供奉的蝗神, 一定要把祂送到村头, 驱走虫祸!
“快快!”前方有人高声叫喊。
只见百来村人, 全都守在田头。香案已经备好,上面还供奉着三牲。能在灾年之后拿出这样供品, 实在不易。只等蝗神到来了!
“蝗神来了!蝗神来了!”
跑得汗流浃背, 那几人也不敢休息, 就赶忙卸下肩舆, 把神像请上了供桌。这一下,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虔诚叩首。
去年已经荒了一年, 不能再遭灾了!这可是他们全村的口粮啊!
村老带头唱起了祷词, 香烛散出烟雾, 罩在了神案四周。众人连头都不敢抬起, 生怕惹蝗神降罪。然而天不遂人愿,让人心悸的嗡嗡声,从天边传来。
“蝗……蝗虫……”
有人双脚一软, 跌坐在地,更多人惨叫了起来。漫天的虫儿,根本没有搭理神案的意思,如同一阵乌云,降在了青青的麦苗上。沙沙轻响传来,那是虫儿啃噬青苗的声响。一个汉子发了疯似得想要冲入田间,却被邻人死死拉住。
“大仙啊!大仙开恩啊……”
村老哭得涕泪满面,不停的磕着头,额上都浸出了血痕。然而蝗虫哪会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轰的一声,遮天蔽日的蝗虫齐齐振翅,飞上了高空,只留空荡荡,连杂草、树皮被啃个干净的大地。
如此的灾祸,不止一地发生。去岁大旱的几州,均有大蝗出没。蝗生翅,日行百里,群出群落,防不胜防。只能祈祷蝗神保佑,让灾祸绕过自己的村落。然而在另一片土地上,人们拜的,是另一位神佛。
“蝗虫来了!快快!”
听到鸣锣召唤的村人,无不脚步匆匆,向着村口赶去。早就僻出的空场上,火堆接连成片,宛如一道红通通的高墙,焰光明亮,映得星月都黯然失色。
那熟悉的振翅声,又出现了。然而这次,蝗虫们像是昏了头一般,并未冲向麦田,反倒向着熊熊大火扑去!
火苗只是一撩,就吞掉了不知多少虫儿。空气中散发出焦糊的肉香,不过此刻,谁也不敢怠慢,村人们三三两两举着丈余宽的布网,迎风扑杀那些未曾钻入火堆的虫子。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就像雨打荷叶,听的人脊背发麻。然而面对这铺天盖地的虫潮,大多数人都神色镇定,毫无畏惧之意。
装满了飞虫的网子很快扎了起来,一阵扑打,便有人拿了竹筐倒入其中。篝火附近,驱虫的汉子们边添柴火,边偷偷捡两个烧的焦黄的虫儿,塞进嘴中。有些还能记得念两句祷词,有些吃得满嘴流油,哪还顾得上其他?
如此一夜折腾,到了天明时,早起的妇人带着儿女,来到了田边。或是提篮,或是持网,沿着田埂捕捉漏网之鱼。
一个年纪不大的幼童扑到了只绿油油的虫儿,正想撕扯虫身上的薄翼,旁边妇人赶忙拦住:“狗儿乖,这可不是拿来玩的。先装在包里,等到回家,娘给你烤了吃。”
许是想到了虫儿肥美的滋味,那孩童吞了口唾沫,用力点了点头,把虫子塞进了布囊。
一行行妇孺不断弯腰捉虫,宛如勤劳的鸟雀。已经拔节抽穗的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
“司州和冀州皆传来消息,受灾严重的只有两县。其余郡县灭蝗及时,夏收应无大碍。”说出这话时,段钦只觉心中大石落定。
并州已经灭蝗数年,成效斐然。就算冒出几撮蝗虫,很快也能扑灭。加之并州地势较高,蝗虫想要飞越群山也不容易。
然而并州能避免,收复时间并不算长的司州和冀州,却免不了虫害。且不说有太多田地因战乱荒芜,尚未重垦,容易滋生幼虫。就是花了大力气杀灭虫卵,临近的雍州、幽州、豫州等地,也会飞来过境虫群。司州、冀州一马平川,哪能挡住蝗虫迁徙?因此仍旧需要各县齐心,灭掉飞蝗。
不过除了挖坑填埋法之外,此次灭蝗,还用了篝火。谁能想到蝗虫跟飞蛾一般,会自投火海?因而若是夜间遇蝗,只要点燃火墙,就能杀灭大半。
还有布网扑杀,清晨时趁露重湿翅,捉灭虫害等等。方法不一而足,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蝗可食”这条。
谁能料到,这祸害不知多少黎民的恶虫,可以果脯?自主公想出“以蝗供神”的点子后,各地灭蝗的积极性就翻了数倍。只要有佛祖庇佑,谁还怕小小虫儿?怕是吃得越多,越能得佛祖欢心!
而蝗虫油水不小,味道鲜美,对于没钱吃肉的百姓而言,实在是难得的佳肴。饥荒时,泥土树皮都能吃个精光,区区蝗虫,又算得了什么?
数法并行,终于遏制住了虫灾。只要今夏粮食丰产,下半年就能缓解一直以来的流民压力。可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不耽搁夏收便好。”梁峰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受灾的郡县,适当补种些小豆,苘麻。秋日恐怕还会出现蝗灾,还是要早作打算。”
蝗虫不喜食豆、麻,这也是对付虫害的法子之一。段钦颔首:“只是幽州蝗祸不停,拓跋部想多卖些牛马,换取粮食。还有冀州海港,今年恐怕也不会有太多客商。”
蝗灾对于游牧民族而言,也具有毁灭性打击。拓跋部怎么说也算是并州的盟友,该帮还是要帮一把。况且对方处在灾年,现在收购牲畜,简直算得上趁火打劫了,百利而无一害。
梁峰却皱了皱眉:“幽州灾情如此严重吗?”
“非但幽州,雍州和秦州局面也颇为不堪……”段钦话说了一半,突然一个激灵,“可会生变?”
梁峰面色凝沉,对一旁仆从道:“请张参军来后堂。”
大灾之下,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
“若不是失了平阳、河东两郡,长安也不至于窘迫至此。我看还是要兴兵讨回两郡,一振国威。”御阶之下,侍中王延朗声道。
他出身匈奴贵族,还嫁了孙女给了天子,自然底气十足。就连刘曜,也不得不让他三分颜色。
然而让是让,如此被指着鼻子骂,刘曜面上也勃然色变。失了平阳和河东,是谁的罪过?还不是全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他们也不想想,当初秦州大乱,是谁费尽功夫剿灭乱兵的?
现在可好,雍州的伪帝行台刚刚被灭,这些人就骤然发难。显然是早有预谋!
定了定神,刘曜开口道:“王侍中此言差矣。雍州大蝗,粮草不济,哪是兴兵的时候?我看还是要等度过灾年……”
“度过灾年?”一旁有人阴阳怪气问道,“要怎么度?借粮吗?难道秦王忘了,我族当年是如何对付饥荒了?”
如何对付?自然是去抢!当年的匈奴大单于们,哪个不是如此?袭扰边境,掠夺人口钱粮,也唯有如此,方能抵抗灾荒。哪怕大汉强盛时,他们也少不得抢一抢其他部落,哪会赈济自救?
“如今我皇汉不比往昔,此事不能轻率……”刘曜还想强撑。
王延冷笑一声:“那秦王有救灾之策吗?”
刘曜登时哑然。救灾?怎么救?蝗虫如雨,杀也杀不绝,关中的粮食都快绝收了。先是大旱,又是大荒,还有晋人不断作乱,才几年时间,汉国就成了这么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反观原来的死敌,并、司、冀三州竟然都没有闹出太大的蝗灾,这难道真的是上天安排?
猛的摇了摇头,他把这危险的念头赶出脑海,强自道:“即便如此,攻打并州也未必可行……”
“若是陛下征召羌、氐,自可再筹大军。十数万兵马压境,还夺不会区区河东吗?”王延寸步不让,“若是能一路东进,拿下司州,更好不过。听闻洛阳去岁屯了不少粮食,只要攻入城中,就能解燃眉之急!”
洛阳已经没了天子,按道理说,应当比之前更好攻破。可是刘曜仍是有些迟疑,如今王弥、石勒两员大将相继身陨,洛阳城中又换了守备,未必好打。然而当他的目光看向殿中时,一阵寒意突然涌上。
不对,这已经不是打不打的问题了,而是要如何解决他面对的困局。
连续两年大灾,动摇了匈奴贵人们的心思,越来越多人,不再信任他的领兵能力。哪怕费尽心思剿灭了乱兵,也抵不住平阳和河东失守的罪过。
而没了军心,对于他这个先帝养子,是极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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