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狂欢 第2节(2/4)
作品:《昼夜狂欢》
动了动手指:“来了啊,阿美。”
阿美没好气地说:“拜托你们下次锁一锁门行不行?”她扔过来一串钥匙:“还你的。”
郦亚接住了钥匙:“蛋糕吃了吗?”
阿美翻了个白眼,薛寒转过头亦说:“吃块蛋糕啊。”
阿美退了出去,薛寒吐吐舌头,起身穿好了裤子,不一会儿阿美又回来了,一手拿着蛋糕,一手拿了件白衬衣。她把衬衣扔给薛寒,关上了门。
薛寒低头穿衣服,阿美坐到了浴缸边吃蛋糕。郦亚问她:“机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下个月六号走,先去看看。”她一抬手,指指郦亚,又指指薛寒,“你,还有你,都别来送我。”
薛寒抬起眼睛,莫名其妙:“干吗带上我?我去送你干吗啊,我回老家,今晚就回去。”
阿美奇道:“你想通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到死都想不通要给自己好过,也要给郦亚好过呢,你回去干什么啊?当渔民?你会打鱼吗?”
“不会可以学啊,我以前也不会弹钢琴,现在不也学会了吗?”薛寒道。
阿美扯扯嘴角,放下了蛋糕,点了根烟。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薛寒嗅嗅鼻子,“水蜜桃味的吧?哎,你说你抽什么烟啊……”
阿美对他爱理不理:“关你屁事。”她随便抽了两口烟就在蛋糕上面拧灭了,唉声叹气,“算我求求你们了,锁一下门会怎么样?”
“没人和你说我们两个在厕所里吗?”薛寒道。
阿美看着他:“你们两个在一块儿就非得默认你们在胡搞?这是什么世界通用的法则吗?要真有这一条,我就不会进你们的休息室了,对啊,世上怎么就没这一条法则呢?毕竟你是宇宙的中心,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你想要别人的男朋友,勾勾手指,那男的就是你的了,想要单飞,勾勾手指,就有制作人要包装你,制作人死了,你想回来,你就能回来了。”
薛寒声音一高,皱起了眉头:“我说了我要去当渔民。”
郦亚对阿美道:“出去吃吧。”
阿美一晃脑袋,身子跟着扭了扭,坐得端正了,道:“不啊,厕所里更有滋味。不如你们继续好了。”
她翘起了二郎腿。
薛寒问她:“你今天来干吗的?”
“看你死了没。”阿美说。
“没死,也没病。”薛寒笑了,“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不啊,”阿美又点烟,用力吸进去一口,从鼻子里喷出两道青烟来,她道,“我不失望啊,我就知道你又孬又窝囊,肯定死不了,你知道吗,你这种人最难死了,自杀割腕都割很浅,还非得边上有个人。我也知道他更窝囊。”她用夹香烟的手指指着郦亚,“你稍微靠近他一些,他就没辙了,你说你要走就走啊,干嘛非得过来这一趟?看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得意,你得意吧薛寒?”
“我送你去火车站。”郦亚站了起来。
薛寒在鼻翼边上扇风:“好大一阵醋味!”
“行了!你少说两句!”郦亚提起了薛寒的胳膊,两人已经走到门口了,阿美冷不丁道:“我怀孕了。”
薛寒站住了,郦亚开门要送他出去,道:“你先出去等我。”
薛寒转头看阿美,阿美倚在墙壁上,人在笑,那笑有些阴森。她道:“前天测出来的,我昨天去做了人流。”
她穿了条黑色的连衣裙,红色风衣,短短的围巾挂在脖子上,她弯腰脱下了高跟鞋,光脚踩在地上,又说:“本来不打算说的,既然你在这里,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薛寒一拳砸在了半身镜上。郦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美,他关上了门,顺便闩上了门锁。
第五章
阿美的右手搭在腹上,漫不经心地说:“不要太在意,只是一团绒毛。”
郦亚朝她走过去,坐在了她边上,拿起阿美拧灭的那半支烟,重新点上了,夹在手里,问说:“几个月了?”
薛寒又一拳砸在镜子上,镜子碎开来了,裂缝中能看到一丝丝的血迹。
“我不知道……我那天状态很差……我不知道……”他扶住洗漱台,耷拉着脑袋,恨恨地,念念有词。
郦亚看了眼阿美:“你还好吧?”
阿美把围巾拿了下来,抓在手里拉扯,看着薛寒的背影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来找你,你在混音,我就在边上等你,看书,看的是《老人与海》,海明威,”阿美笑了笑,眼尾吊高了,瞄了瞄郦亚,“我问你,还要多久,你说,马上,马上就好。我又问你,晚上我们吃些什么,你说,随便,你决定。我问你,乐队都解散了,干吗还在做以前的歌。你不说话了,只是播歌,一遍又一遍,你把人声单独提了出来,一遍又一遍。然后我说我想回家了,你让我等等,你要送我。我等了五分钟,十分钟,三十分钟,你看过《老人与海》吧?”
郦亚说:“看过。”他添了句,“还有《丧钟为谁而鸣》。海明威是自杀的,对吧?”
阿美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吞枪自尽的。约翰·列侬是怎么死的?科特·科本呢?哪个是被粉丝杀死的?”
郦亚问她:“后来怎么了?我想不太起来了。”
阿美这才继续:“那些歌,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我想,好吧,我就再等等,等到你去上厕所了,我关了你的电脑,穿走了你的一件外套,走了。”阿美停了下,指着薛寒,“我去找他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去海洋之心找,老板说他很久没出现了,去保龄球馆,老朱说很久没看到他了,不过让我可以等等,说不定他晚上还会去那里睡觉。我找啊找啊,还找到了他妈那里,他妈问我,你是薛寒的什么人?我说,你儿子欠我很多东西。他妈笑了笑,还拉我进她们按摩店喝茶,她说要打电话给薛寒,我就等着,等了四十来分钟吧,按摩店老板来和我说,她人还不错,她说,哎呀小姑娘,你在干吗呢?这个点了还不回家啊。我说,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女人呢?她眨眨眼睛,琼姐从后门走了啊,她下班了。”阿美自己讲笑了,薛寒把手凑在水龙头下面洗手,郦亚嗅到了些许血腥味,他问阿美:“你要喝点热水吗?”
阿美道:“男人是不是觉得热水对女人来说是万能药?我痛经,哎呀,你要不要喝点热水,我发烧,来喝点热水吧,我胃痛,哦,快点喝点热水。我前天去打胎了,你要不要喝热水?”
她冷笑。
郦亚把装蛋糕的碟子拿了起来,凑在上面抖烟灰:“你爸妈知道你在这里吗?不早了,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
薛寒转了过来,面朝向了他们,他的右手痉挛似地抽搐着,血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他开腔了,道:“和平公园,我见到她,她问我,你在干什么。我说,寻找灵感。她说,少扯皮。我说,哦,打算睡觉,但是冷,睡不着。我看到她穿的外套了。我就问她,你们一起来的吗?来打野战?她说,少做梦了。她在我边上坐下,我和她没什么好聊的,坐了会儿,她问我,要不要去吃宵夜。我们去吃了烧烤,喝了点啤酒,之后去了边上的酒店,开了两个小时的钟点房。”
阿美曼声说:“结果只用了半个小时。”她用手梳理了下那头长长的头发,双手撑在了身子两侧,“没戴套。”她自嘲了起来,“好了,现在我的青春算是完整了,谈过恋爱,堕过胎,能演一出青春电影了,青春疼痛系那种。”
郦亚闷着抽烟,香烟快烧完了,他说:“我送你回去。”
阿美托腮看他:“你说送谁?”
郦亚道:“先送你吧。”
薛寒问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阿美嗤了声:“都说了只是团绒毛。”
薛寒瞪着她,恶声恶气地说:“你都没有问过他到底想不想活下来!”
阿美拱了下郦亚:“谁给他吃了什么药?他干吗?发什么神经病?”
薛寒捶了梳洗台好几拳,火冒三丈:“他有这个权力!他应该要自己选择是要死还是要活!你凭什么帮他做选择?就因为你是他妈妈?那你问过我吗?”
阿美眉心紧皱,也有些生气了:“你别对我大吼大叫,我要怎么让他选择?求神拜佛,拜托他托梦给我?还是我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养他到十八岁,他懂事了,成年了,我和他说,孩子啊,你是你妈在十八年之前头脑一热犯下的错,你爸是一个瘾君子,一个神经病,他根本不爱我,你不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只是一个错误。我也不爱你,我一看到你,我就想到你那个混蛋爸爸,我恨他,我恨你,我养大你只是因为我觉得应该给你一个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力,好了,现在你可以做决定了,你要继续作为一个错误,作为一个父亲不爱,母亲也不疼的存在继续生活下去,还是你打算去死。十八年前,我本来是要直接让你去死的。”阿美做了个深呼吸,“你希望我这样做吗?这样你满意了吗?他的权力,你觉得他得到了吗?”
薛寒用手遮住了脸,他使劲抓头发:“为什么你不能爱他?”他反复地问,声音越来越小。
阿美响亮地反问:“那这样吧,孩子给郦亚养好了,他爱过的女人和他爱的男人的孩子,他会爱他吧?”阿美看向郦亚,郦亚长时间的无言,在阿美看他时,他才怵了下,喉咙里发出了“嗯”的一声。阿美咄咄逼人:“你会喜欢那个孩子吗?你爱过我吗?”
郦亚挠了挠眉毛,他看着地上的瓷砖,他看到不远处一小片血迹。他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学校的礼堂,你是学生会代表,上台做演讲,我在后台,合唱团演出,我弹钢琴,伴奏。后来我们在后台遇到,你问我,你是不是也在李老师那里学钢琴,我听李老师说他还教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男生,给合唱团伴奏。我说,是的。
“我上星期日早上十点的课,你上下午一点的课。两个小时的课。”郦亚清了清嗓子,手垂下来,那片血迹凝固了,不再有新的血珠滴落进去,也不再有红色的线条在瓷砖缝隙里扩张领地,“我下课后就在李老师家楼下坐一会儿,你每次十二点半准时出现,夏天,穿各种各样颜色的连衣裙,方头的皮鞋,白的,红的,偶尔穿帆布鞋,头发多数时间是披着的,披在肩上,冬天里你就剪头发,刚刚好盖住耳朵,戴一顶红色的绒线帽子,你说是你妈织给你的。你的曲谱放在一本黑色的文件夹里。牛皮封皮的文件夹,背面有一张加菲猫的贴纸。我们在游戏城打游戏,用积分券换的。一份贴纸里有十只加菲猫,有一张,你贴在了我的贝斯后面。”
郦亚扭头看阿美,阿美的两条小腿紧紧贴在一起,脚趾靠在脚背上,她歪着头玩自己的头发,视线飘忽。郦亚道:“你来看我们排练,我介绍薛寒给你认识,我说,这个是薛寒,我们的主唱。你笑着和他握手,说,你好啊,我是阿美。那天排练完之后,我们一起去吃冰沙,一起去逛唱片店,你买了placebo的《placebo》。”
阿美举起手,笑着:“我不该乱买碟!”
郦亚瞥到薛寒:“你送给了他。”
薛寒坐在地上,他的裤腿上弄到了血,人靠着墙,一只手盖在脸上,他的手掌下隐隐约约地传来抽泣的声音。
阿美重新把蛋糕碟拿过来,用叉子剥开了那些烟灰,吃了一小口奶油,说:“听说明天天气会转暖。”
“希望是吧。”郦亚说,看着薛寒抽烟。
阿美从烟盒里倒了一支烟出来,递给了郦亚,郦亚点上烟之后还给了阿美,阿美推脱道:“我不抽了,一身烟味,回去又要看我妈白眼。”
“他们知道吗?”郦亚问。
“我妈陪我去做的人流。”阿美说,“她问我,孩子是谁的。我说,不是郦亚的。她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妈一直以为我们会结婚。她拒绝过,花了很长时间接受了,她现在又没办法接受了。”
“别闹太僵。”郦亚说,“以后要是真的去美国了,记得经常打电话回家。”
“哦,你在教我怎么处理母女关系吗?”
郦亚笑了笑,摸摸阿美的头发。阿美低了低头,脚缩到了浴缸边,说:“你以后想起我,你会怎么想起我?”
郦亚陷入了沉思,良久都没说话,门外传来了砰砰砰地敲门声,还有人在喊话:“操`你妈!你们要在厕所里搞多久3p啊!!老子要上厕所!”
阿美和郦亚相视一笑,郦亚说:“想起你弹钢琴,白裙子,麻花辫。”
阿美又问:“那他呢,你会怎么想起他?”
他们两人依旧对视着,谁都没有在看薛寒,敲门的人骂着粗话走开了,薛寒在倒抽气,声音比先前大。
“一段很特别的经历。”郦亚说。
“你要送他走吗?”阿美问道。
郦亚微微颔首,阿美伸手碰了下郦亚的脸,舒缓,柔柔地说:“我想我会忘记你,我会记得一团绒毛。你知道那个地方有多臭吗?我妈带我去一间很小的诊所,那里应该不合法,我们没去正规的医院,诊所里很暗,很多比我还年轻的女孩子,身边是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更多的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有个女孩子在吃糖,还问我要不要吃,笑嘻嘻地说,很快就好的,很快的。诊所里臭烘烘的,血腥味吧,死亡的气味。我想走,我哭着和我妈说,我不打了,我生下来。我生下来之后我会照顾这个孩子,我不管他的爸爸是谁,我照顾他,爱他,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做了错事,我会自己承担结果,我是大人了。我妈把我推进去,一个护士说躺下。我问她,疼不疼。她说,你把腿打开。你知道吗,那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天花板上都有血。我就看着天花板,隔壁有女人在大叫,我看着天花板,我想地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然后我又想起来那间钟点房,天花板也是红的,我坐起来,他去洗澡了,我听到水声,哗啦哗啦的,我穿好衣服,走了。那一刻我心里非常得意,后来我做噩梦,经常梦到那一幕,回想起来,我觉得我可能很残忍。但是当时,我真的是很得意的,还很痛快。”阿美叹息,“因为你们都很坏,所以我也变得很不好,人不能这样吧?你们很坏,我走开就是了,世界上多的是其他人,我会遇到很好的人,对我很好的人。”
阿美闭上了眼睛,靠在郦亚的肩头,但这点温存只持续了片刻,薛寒看着他们时,阿美就站了起来。她道:“他需要一个对他很坏,很不好的人,千万不能让他感觉到认真,真诚,真心,他会和那样的人长长久久,相信我。”
郦亚耸耸肩,嘴边歪出个笑容:“那他应该和你长相厮守。”
“可惜我不爱他。”阿美苦笑,“他还是要一点爱的。”
郦亚也站了起来:“我送送你。”
阿美说:“不用了,我男朋友在外面,他开车送我过来的。”
郦亚楞了下,阿美走到了门口,她侧目看薛寒,薛寒回避着她,抱紧了胳膊。阿美说:“我恨你,你知道吧?”
薛寒点头。
阿美轻蔑地说:“你别哭了,去堕`胎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悲惨吗?难道吃不饱穿不暖的难民不比你悲惨?你就是沉浸在这种自怨自艾的氛围里,你不想走出来,你写歌吧,这样你就能写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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